《等魂归》孤山未孤

6、再遇

　　黄泉小镇，天黑酉时。此刻本是人间宵禁，但坐落黄泉边的这座小镇，才刚刚开始热闹起来。

　　鬼怪们相伴而行，一路上鬼火通明。

　　庾魉正挑着一两头扁担，一颠一颠地向集市赶去。扁担里装着的可是他近一个星期辛苦逮到的猎物。

　　今天若是能卖个好价钱，回去的路上还可以买壶酒犒劳下自己。

　　但远远地，他发现这座小镇平白多出现了许多鬼差。要知道这镇子位于黄泉边上，地荒人稀，平时最多也只有一两个鬼差经过，而他们也不会在此地做多停留。

　　可以说这几乎是个与外隔绝的镇子。

　　怎地今日空降了这许多外地来的鬼差？他们许是有要务在身，拿着张纸细细盘问过往的鬼怪。细看这墙上每隔几步也都贴满了告示。
　　庾魉困惑着，凑近一瞧，那告示上赫然画着个年轻女子。只是这女子的柳叶眼、胡桃嘴似是在哪见过，倒与十几天前他们抬到的那个生人颇有几分神似。
　　心头的不安感渐渐扩大，又听得傍边鬼怪们悉嗦地议论着：
　　“她就是上边要找的人？她犯了什么事？”
　　“我听鬼差大人说是个生人，已经来冥界二十多天了。”
　　生人…二十多天…听到这儿，庾魉吓得嘴唇有些发抖。傍边的那两鬼见状好心地扶住他。“兄弟，怎么了？”
　　得赶紧在鬼差之前找到她，庾魉回神，丢下担子拔腿便跑。
　　“唉，兄弟你货不要了么”，身后那鬼吆喝着。

　　白骨冢离小镇也不是很远，当庾魉赶到时，才发现白骨冢已经被密密麻麻的鬼差包围了。

　　那数量估计有刚才小镇的三倍多。

　　他的双腿直打颤，脑子里慢慢处理着这庞大的信息量，看情况那女郎是鬼王旧识没错了，而且八成被找到了，眼下是赶紧叫上妻子收拾东西跑路，躲进林子深处或许能逃过这劫？
　　想到这，他又迈着麻木的步子往家的方向赶去。
　　正赶着路，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得前方大老远处一鬼朝他吆喝着：
　　“哎呦，庾魉啊你去了哪里，掌事大人来了，说是让黄泉林子的所有鬼怪都去崖边集合，好像是出大事。”
　　“什，什么事？”
　　“咱也不知。”

　　黄泉林的鬼们因着离镇子较远，平时也都深居简出、消息闭塞惯了，想来他们还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

　　“好的，我回去叫上穆君”
　　“哎呀，穆君早就被叫去了，现在就差你一个，赶紧跟我走吧，听说等下那个大人马上就要来了。”
　　穆君已经被叫去了？这时庾魉突然想到了个更严重的问题。

　　穆君会不会还戴着那张脸？

　　本来说是等几天再戴的，可是剥下来没几天，还没有干透，穆君就戴上了它四处显摆。邻居们都羡慕的不行。

　　穆君啊穆君，我们该怎么办？

　　他脑子里白茫茫一片，任由那鬼拉着他走，“唉，没想到咱这还能见到比掌事大人还大的官，你说说我们这破地方就这二十几户鬼，它能出什么事值得这么兴师动众的？”
　　那鬼兴奋地说着，想来他肯定是抱着看热闹的心情。但傍边的庾魉心里可清楚得很。

　　无力感渐渐漫上四肢百骸，想来那女郎被自己剥皮时的心情或许和现在的自己差不离吧。

　　“你去哪了，怎的跑了这么多汗”，今天的庾魉有些奇怪啊，那鬼心里疑惑着。

　　不一会他们便到了地方，二十三户鬼整齐的伏在地上，掌事在上头来回踱着步，上面有张椅子，却也不坐。
　　见着他来，掌事瞪了他一眼，示意他赶紧去到他的位置上。他刚跪好，旁边的穆君歪头看了他一眼。这一眼让他如坠冰窟。

　　穆君她果然还戴着那女郎的面皮。

　　见他双目失神，嘴唇嗡动，却又不说话。她心下疑惑，低声问道：“发生什么事了？”他不知如何开口，只怔在原地。

　　忽地一阵阴风掠过，上方多出了三四个人影，庾魉头伏地更低了些。

　　来人为首的黑袍正是那传闻残暴凶恶、哀怒无常统治着冥、魔两界的魔头沮冉。

　　不过这魔头的面相是极为好看的，那张面皮似有着致命的吸晴力，无论男女只一眼便让人沉沦，纵使人间天上也找不出第二个与之相匹的脸。加上其周遭料峭春寒的气势，添了几分敬畏在里面，让人不敢有半分肖想。

　　“回大王，南边黄泉口的二十三户、四十六只鬼怪全在这儿了”

　　他摆了摆手，掌事退向一边。
　　“今儿唤你们来，只打听个人，你们不必慌张，如实说便好。”
　　说着朝旁使了个眼色，一鬼差便递来一幅画像。

　　这幅画像是他回忆着435年前她的模样亲手所画，并让那些鬼吏们仿了几千份，贴于鬼域外的大小城镇。

　　想来，她既是自己来的冥界，那这黄泉口便是她的必经之地，或许这些小鬼有见过她。
　　“这是那人的样貌，不过她也有可能变了样也说不定。”
　　说着，他伸手抖开画卷，底下众鬼胆怯又好奇的瞅着。

　　穆君也伸长了脖子，奈何她在最后一排委实有些远，只能看清那大概是个女子的轮廓，“你们只需回忆下，从四月初三到如今碰……”
　　她正眯着眼偷看着画像，却听得座上男人的声音戛然而止，像是突然绷断的琴弦，之后四下无声。

　　她目光微移，发觉他看着这边，与她目光撞个正着。

　　穆君看不清他此刻的眼神，但前排的小鬼们却看得清清楚楚。
　　那原本微眯着的眸子，在扫视到她时逐渐瞪大，那其中夹杂了太多明灭不定的复杂情绪。
　　周遭的人皆不明所以，但旁边的鸠却是看得真切，后面那个跪着的人儿可不就是大王心念的声姑娘么。

　　“嗬，我道你去了哪里，原来是藏在这儿。”

　　他丢了画卷，朝着她一步步走来，声音戏谑又含着些苦涩。

　　“怎么过了435年，还是不敢来见我？”

　　穆君已经无法思考，显然这鬼王是朝着她走来把她错认成别人。

　　难道…难道说…

　　她简直无法相信，难道那个女郎真的是鬼王旧识。
　　察觉到有些不对劲，他在离她两尺的地方停了下来，眉头渐渐锁紧。

　　“你，是谁？”，他努力想保持平和，但微颤的尾音还是出卖了他。
　　“回、回、回大王，小的名叫穆魉，家住林西，是…”说着消了音，因为此刻那人蹲下身来，用手指轻抚着自己的脸，目光也随着手指游离。

　　“这个，是你的么”，他挨着她的脸轻声问着，双目失神。

　　此刻，一直在旁的庾魉猛地磕头。
　　“请大王宽恕我们吧”一边哭着一边把事情讲了出来，众鬼听了心里皆是一惊。

　　沮冉愣怔了许久，终是回神，手握住眼前人儿的脖颈，渐渐箍紧。
　　穆君挣扎着，却动不了分毫。他那极好看的面容渐渐扭曲，周遭的煞气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四散开来。
　　只听得咯嘣一声，随后她的身子便被丢出了几十尺远。

　　她的脸，你也配戴么。

　　白骨冢，他在前天就已经去过了，她并不在那里。
　　那她现在会在哪儿？她到底出了什么事？以她的法力又怎么被这种杂碎剥了面？他想过几百种可能，却独没想过这点。

　　二天前，黄泉沙漠中。
　　一人影缓缓移动着，那人头发蓬乱，衣衫早看不清原先的样式，裸着的双足已经开始溃烂。
　　本来她是早就能到那鬼域的，只因这些天风着实有些大，扬起了漫天的黄沙，让她有些看不清方向，走得与原本计划的路偏颇些，便晚了这许多天。不过好在有小宁送的那盒安魂香在，不然自己还真有可能栽在这黄泉的沙漠里了，幸好幸好。
　　虽是现在又累又饿又渴，身上还有好几处流了脓，发了臭。但总算是要走出了这鬼地方了，幸好幸好。
　　隐约这瞅见前方有两个鬼差打扮的身影，石声激动地瞬间精神了许多，朝他们招着手，他们很快赶了过来。
　　她想说明自己的来历，却发现自己只能发出咿咿呀呀的声音，想来是声带坏掉了。
　　于是，她又伸着胳膊拼命比划着，可惜那两个鬼差并不懂她比划着什么，见她的样子倒像是将死的生人。
　　“你是生人么？”
　　她点了点头，但随即想到了那条禁令和小宁嘱咐她的话，又摇了摇头。

　　唉，管她是什么呢，主簿大人吩咐了不要放过城外一切可疑的人，那鬼差心里想着，于是乎，石声便稀里糊涂跟着他们进了阴司，又莫名其妙地被安排进了一间屋子。
　　这屋子里关着约莫二十几个生人，好在这屋子里放有足够的安魂香，能暂时续上命，只是这再浓的香也掩盖不了她身上的尸臭味，周遭的人也离得她远远的。
　　她虽是说不出话，但耳朵却还是好用的，只听得他们说鬼王在到处找个生人，才把他们扣留在这。听得这番话，石声倒是松了口气儿。

　　阿冉还算念点旧情，也不枉他们曾同床共枕了三十年之久。

　　也不知过了多久，她正迷糊着，门吱呀一声开了，屋内顿时寂静无声。门口站着个影子，众人的目光皆聚焦在他身上。

　　此时她的眼睛也看不太清了，不过看这气势一定是她的阿冉没错了。

　　她着急地望着，只见那人径直向她走了过来，在她面前蹲下，待那张面孔近在眼前。
　　是了，这是当年她日日痴迷着的脸。
　　她欣喜地看着他，不过，阿冉好像不太高兴，眼眶都气红了。
　　他握住她的手，源源不断的修为从他掌心传来，她身上痛痒顿时消减了许多。

　　“好些了么？”他问道，阿冉的声音还是那么好听，她点点头。
　　好困啊，靠在他身上很快昏睡了过去。
　　“对不起”，她睡着前隐约听得了他说几个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