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事官（新版）》李李翔

29、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蒲寿禄得知儿子在做掮客卖绸缎，不但不觉丢脸，还介绍了一个大商人给他。此人名叫郑龙，是福建安平镇人，从事海上贸易，拥有自己的船队，经常往返香山澳、琉球、东瀛等地。郑龙看过绸缎后，当即表示要买一万匹，十两银子一匹，没有让利。裴元原本不愿意把绸缎卖给中国商人，不过得知他即将把这批绸缎运往香山澳售卖，便同意了。香山澳天高皇帝远，华夷混杂，谁也查不到那里去。

　　言悠悠和蒲希密转手便赚了四百匹绸缎，两人十分兴奋。蒲希密让自家管家把这四百匹绸缎卖到相熟的铺子里，一匹十二两银子，便是四千八百两，两人二一添作五分了。言悠悠得的三千两银子原本也要平分，蒲希密觉得这笔钱几乎是她一个人谈成的，自己没出什么力，只肯拿一千两，以前欠的一百五十两也抹了。因此言悠悠一下子有了四千四百两银子的身家，顿时财大气粗，觉得自己腰杆都挺了，带着石榴接连几天上街不停逛逛逛，买买买。

　　言悠悠买的大多是胭脂水粉金银首饰各色玩意等物，绸缎布料都用不着，家里多的是，花不了几个银子。裴元见她还算有分寸，没有管她，任由她花小钱买高兴。

　　蒲希密却觉得她有钱不会花，说：“你买这些又不用，有什么意思？”言悠悠抱着一堆无用的头花荷包说：“你要理解穷人乍富的心理，不花钱难受哇！”蒲希密看的嗤之以鼻，说：“你要买东西，我带你去一个地方，保管你大开眼界。”

　　原来明湖客栈除了做生意，还定期举办一个奇珍异宝展览会，海外来的一些稀罕物件，都可以在这里展示拍卖，价高者得，远道而来的商人们也可以借此认识，交流行情，互通有无。言悠悠甫一进门就被一座镶珠嵌宝的落地镜震撼到了，发出连声惊叹，没想到这时候就已经有镜子。

　　蒲希密说：“这是从佛郎机国传过来的，比普通铜镜清楚多了，你走近看，脸上毛发都照的纤毫毕现。有的人担心会把魂魄照没了，所以这镜子平常都用黑布盖着，免得一些胆小的人见了害怕。”

　　另有拳头大红宝石、龙眼大南洋金珠、珍贵奇楠雕像等名贵珠宝木石，数不胜数，甚至有一把佛郎机短柄火铳，言悠悠甚感兴趣，拿在手里把玩，得知只有火枪没有弹药，只能当装饰品，遗憾的放下。

　　忽然看见一个身穿黑色长袍头戴黑帽颈上挂着金属十字架神父模样的人，手里拿着什么正在跟人说话。言悠悠对他甚是好奇，不由得走近几步，待看清楚他手里的东西时，眼睛都瞪直了。那是一只怀表，纯黄金做成，表盖是一朵珐琅烧成的鸢尾花，当中一颗硕大的金刚钻，表身两侧镶嵌有金链，可以当首饰佩戴在胸前。

　　言悠悠一见到这只怀表便走不动路，冲那神父一笑，指着怀表问：“我可以看看这个吗？”那神父中文名叫汤翰，年约四旬，佛郎机人，奉教会之命万里迢迢前来遥远的东方传教，先是在香山澳待了一年多，学会了简单的中国话，刚到泉州不久。他脾气甚好，听明白后双手递给言悠悠，丝毫不担心她毁坏如此贵重之物。

　　言悠悠接在手里，轻轻按动机簧，表盖弹开，露出里面宝石做的表盘，长短两根指针正指着三点半钟方向，仔细倾听，还能听到表针滴答滴答走动的声音。言悠悠看着看着，眼泪忽然落下来，通过这只怀表，她仿佛触摸到了前世那个文明发达的现代社会。

　　汤翰神父吓一跳，用生硬的中文问：“姑娘，你怎么了？”

　　言悠悠红着眼睛问：“这个可以卖给我吗？”

　　“啊？”汤翰神父确认没听错，为难地说：“姑娘，我没有打算卖……”他此次前来，确实是因为缺钱想要变卖一些东西，但是并不包括这只心爱的怀表。

　　言悠悠恳求道：“请你卖给我好不好？”

　　汤翰神父静静看着她，问：“姑娘，你为什么流泪？”

　　言悠悠吸吸鼻子，哽咽说：“因为看到这只怀表，让我想起我的家乡。”

　　汤翰神父不知是不是想到自己遥远的故乡，脸上露出宽容理解的神情，和蔼地说：“你把这个叫做‘怀表’？用中文形容倒也形象贴切。”好半天，他像下定什么决心似的说：“姑娘，我可以把这个卖给你，不过——”

　　“不过什么？”言悠悠迫不及待问。

　　“不过这只怀表是很昂贵的，它在佛郎机都是宫廷用物。”

　　“要多少钱？”

　　汤翰神父算了下，说：“换成大周的白银，至少值五千两银子。”他只是将这只怀表在佛郎机的价格折合物价简单换算成大周的银子，还没有算上万里携带世所罕见的价值。

　　五千两对于豪商巨贾不算什么，对于言悠悠来说可谓天价，就连纨绔子弟蒲希密都劝她别买，说：“什么好东西，不到拳头大一块黄金，算上上面那颗金刚钻，也不值五百两，你别上红毛鬼的当！”

　　言悠悠不理他，说：“那不是黄金，那是怀表，看时间用的。”她掏出胸前藏着的一个钱袋，拿出里面的银票，数了数，只有四千二百两，又把腰上的钱袋倒出来，有一张五十两的银票，另有十几两碎银，对汤翰神父说：“这是我所有的钱。”说完眼巴巴看着他。

　　言悠悠这番举动引得不少人围观，众人议论纷纷。大家不认识怀表，不知道它的罕见稀有，都认为不过是个造型特别的黄金首饰，觉得她倾家荡产买这么个玩意儿，不是疯了就是被红毛鬼忽悠了。

　　石榴见状急了，拉着她说：“姑娘，就这个还没巴掌大的东西，五千两，五千两银子啊，咱们还是别买了。”

　　言悠悠不为所动。

　　石榴硬拽着她往外走，急的满头大汗，“这是咱们所有的钱，买了这个，以后咱俩喝西北风啊？再说，你要买钱也不够啊，咱们回去，先回去好吗？”又叫蒲希密，“蒲公子，你帮着劝劝我家姑娘，可别让人骗了！”

　　言悠悠一把推开石榴，整理了下被扯乱的衣服，慢悠悠说：“我愿意被骗。”

　　蒲希密双手一摊，表示劝不了。

　　众人纷纷摇头，都说：“良言难劝该死的鬼。”

　　汤翰神父听着大家的议论，看到石榴焦急阻拦的样子，平静地看着言悠悠，说：“姑娘，你可想好了，当真要买？”

　　言悠悠毫不犹豫地点头。

　　汤翰神父微微一笑，收起四千二百五十两银票，将十几两碎银还给言悠悠，摸了摸怀表，像是与什么告别似的，闭了闭眼睛，然后递给言悠悠，温和地说：“这是你的了。”

　　言悠悠双手捧着怀表，激动不已，含泪道谢：“谢谢，谢谢。”

　　回去的路上，石榴气得直骂红毛鬼使妖法，把姑娘的钱都骗走了。

　　言悠悠将怀表戴在胸前，拿在手里把玩，爱不释手，喜欢的不得了，不以为意说：“好啦，别气了，买都买了，钱嘛，再赚就是了，千金散尽还复来。”

　　石榴气道：“钱哪有那么好赚，姑娘，你简直比蒲公子还败家！四五千两银子，就换来这么个破玩意儿，有什么好看的！”

　　“这可不是破玩意儿，这是怀表，可以看时间，很实用的，现在快五点半了，也就是酉时二刻。”

　　“看时间不可以看沙漏吗？还可以听更夫打更啊，为什么一定要买这个东西！”

　　“我喜欢啊。”

　　“姑娘，你也太不会过日子了！”

　　石榴奈何不了她，气得一回家就跟裴元告状，“公子，你快说说我家姑娘，她中了红毛鬼的妖法。”

　　言悠悠哭笑不得，骂石榴：“胡说八道，做你的饭去。”

　　裴元见她两手空空，说：“今儿怎么没买东西？我看你是有钱过不了夜，银子会咬手是吧？迟早花完，就老实了。”

　　石榴跺脚说：“还迟早花完，已经花完了！”

　　小唐听了诧异道：“四千多两，就花完了？怎么花的？”

　　石榴指着言悠悠胸前说：“四千二百五十两，就买了这么个破玩意儿。”

　　大家听了全围上来，想看看什么好东西值四千二百五十两。

　　言悠悠摘下来，黄金怀表在众人手里依次传看。看完大家都说：“不就一黄金首饰吗，四千多两？言姑娘，你是不是钱多烧得慌？”

　　石榴气呼呼说：“那个红毛鬼一开始要五千两，我家姑娘把所有钱袋全掏出来，只有四千二百多两，那个红毛鬼就卖给她了。平时那么精明厉害的一个人，那会儿就跟中了妖法似的，被人牵着鼻子走，要怎样就怎样，拦都拦不住。”

　　众人听完，越发肯定言悠悠上当被骗了。

　　小唐咋舌道：“四千二百五十两啊，在京城都可以买座小宅子了。”

　　小孙连连摇头说：“真是阔气，四千多两，转眼就花没了，这钱啊，来得快，去得更快！”

　　宋离沉吟问：“言姑娘，你为什么要买这么个东西？”

　　“当然是因为我喜欢啊。”

　　宋离满脸无奈，“那也要看值不值啊，这银子不是大风刮来的，是你辛辛苦苦赚的啊！”同她商量说：“要不，咱们把它退回去吧？”心想泉州就这么大，只要找上门去，谅那红毛鬼不敢不答应，实在不行，还可以武力退货，这么多护卫可不是养着吃干饭的。

　　言悠悠被众人左一句右一句说的心情有些不好，耐着性子说：“我没有上当被骗，这个东西就算在我家乡都是贵重物品，你们看——”说着按开表盖，展示道：“这不是黄金首饰，这是怀表，是表，看时间用的。你们都见过明湖客栈架子上那座珐琅自鸣钟吧？不是都说那座自鸣钟价值连城，到点就会自动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吗？这个怀表是那个自鸣钟的缩小版，也是会自动走的，你们看，这根长的指针不是就在滴答滴答走动吗——”

　　裴元沉着脸说：“就算你没有上当被骗，这个玩意儿真值五千两银子，问题是——你要是有个十万八万什么的，花四五千银子买一件喜欢的东西，我也不说什么，但是，有你这样把全部身家拿出来买一件玩物的吗？你知不知道什么叫量力而为？”

　　言悠悠摸着怀表不说话了。

　　裴元越说越气：“你有没有脑子啊？一掷千金，那是因为人家有钱不在乎，有你这样倾家荡产的吗？”

　　言悠悠脸色有些不好看，哼道：“那又怎样？千金难买我喜欢！”

　　“赚多少花多少是不是？以后怎么办，生病出事需要用钱的时候呢？”

　　“那就再赚。”

　　“一时赚不到，钱不凑手呢？”

　　言悠悠啪的一下合上怀表，转头看向宋离，“我做通事的工钱是不是还没有结？有多少？我记得是八十多个时辰，是不是？”

　　宋离说：“李统领临走前吩咐过，给个整数，一百两。”

　　言悠悠挑衅看向裴元。

　　裴元气得额头青筋直跳，咬牙切齿说：“把这一百两给石榴。”又吩咐石榴：“收好这一百两银子，别给你家姑娘，省的她到时候又乱花，你就跟着她喝西北风去吧。”

　　石榴用力点头，觉得姑娘真是太不会过日子了，哪有这样乱花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