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9、第九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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萧家庄。
萧家庄庄主萧凡,是江湖闻名的豪士,武功高强,天下难有几人可与之抗衡。比起少林武当那些清高寡欲的和尚道士,他生性豪爽,更有家产万贯的背景,故经常把江湖事当自己事,宴会侠客,组织武林大会,多是他出钱又出力一人包揽下。
此人既在江湖倍受尊敬,又性子好客,武艺绝世,不少人曾建议过推举他为武林盟主。但都被萧凡或断然或委婉地,通通拒绝了。坦言自己为武林出一分力乃是理所当然,但武林盟主之位他自称绝无此资格。
原来他练武到此出神入化之境,年轻时也曾相当自负,自认天下无敌,于是游走江湖,四处寻找对手,但走到哪里都傲然而胜,更助长了其傲气。谁知就在他以为自己当真已打遍天下无敌手时,途经虚乾山灵照宫。当时的灵照宫不如现在闻名江湖,更非天下第一武林奇宫,只是一处微有薄名的家传式艺宫,武学只是其中一部分,此宫更养不少琴棋书画、花茶歌舞的能士。萧凡也未将此地放在心里,只因这里老宫主待客周到,故在此留宿了两天,四处转悠,甚至根本没兴趣在这里寻觅对手。
然而他却在庭院中不小心踩踏了一株月季花。
其实这也没什么,一个庭院那么大,又种满了奇花异草,他一个武人四处乱转,很容易就踩到嘛!而且月季能有多稀奇,大不了陪人家几文钱就是了。
可玉长歌却不这么认为。
那株月季确实很普通,绝非稀有品种,但倒霉只倒霉在那株花之前被下人乱浇灌了些污水,早已奄奄一息。玉长歌三天三夜不离不睡陪着那株月季旁,给它重新落土落肥、修枝除草,日晒过猛就给它遮阳,下雨便给它挡雨,一直就坐在花旁想尽办法好不容易才将花救活回来。不料不过是去小解一下,回来就被踩折了,也合该萧凡倒霉倒到了点子上,此情此景哪能不火。
偏偏萧凡性子极傲,说什么不肯道歉,结果两人就抗上了。
萧凡以为玉长歌不过是个痴花的园丁,岂知这么个默默无闻的年轻人,竟然武功盖世,天生奇才!不到三柱香时间,他就被玉长哥的下仆抬了出灵照宫,一路横着回去萧家庄了。(不是死了的那种横啦)
萧凡伤好之后,脾性大改,收了那一身傲气,变得谦虚和善。他正正式式礼数周到地亲自再去拜见了玉长歌一次,并送上亲手栽种的三盆稀有月季,两人才化敌为友。最让萧凡敬佩地,是玉长歌不仅武功绝世,风流倜傥,英俊潇洒,且琴棋书画、花茶歌舞、才情武略样样精通,实为天下再难觅到的奇才之人。他家学灵照宫武学并不高明,可玉长歌习到后,将其大为演变,自创新招,招式精奇,令其成为一代绝世武学。
后来玉长歌走遍江湖,天下无敌,被封为武功天下第一,而灵照宫也在他手中发扬光大,自然落得了天下第一武林奇宫之名。
也因此,萧凡每每感叹,这武林盟主之位除玉长歌外再无人有此资格。即使玉长歌仙逝已过五年,萧凡仍不敢再认这“天下无敌”四个字。
然而人人以为他与玉长歌、灵照宫有此渊源,定不会相助于这一反灵照宫的结盟大会。不料萧凡天生热心肠,知道灵照宫欺压各中小门派,做事残忍至极,反而第一个站出来鼓励众门派,直言:“当年玉长歌在位时,灵照宫虽与名门正派不太合群,但行为光明磊落,对门徒管束深严,无愧于天下第一宫的名号。可玉兄弟一死,浮大站出来主持宫内事务,却不想一改先尊主作风,行为嚣张拔扈,残忍霸道,众武林同道皆有怨言。若玉兄弟尚在世,知道灵照宫如今在武林如此人人唾骂,定也是要出面阻止。此时老夫站出来为诸位江湖人士说话,相信说的也是玉兄弟的心里话!”
一段话说得刚正不阿,气度凛然,如何不叫人佩服。
然而,既然是结盟结盟,必然也要有个盟主率领众人,讨罚灵照宫。萧凡本是最适合人选,只可惜他武功虽高,人却太过和善,也缺乏谋略之心。单打独斗尚行,这率众攻宫的盟主之位,他说什么也不肯承下。
既然最众望所归的萧大侠不做盟主,那——谁来坐?
当玲珑他们到达萧家庄时,附近几乎到处都是各派武林人士,没走几步就遇到几人。有些不管三七二十一,径直便从大宅门口进去。有些人则立在附近或张望或细声讨论,也不知道是在等其他人到来一起进去,还是先谋划清楚行动,才舍得走进那华丽威煞的大门。
玲珑固然十分好奇那些人究竟在讨论什么,可花素颜向来心无旁鹜,二话不手,拉着那好奇宝宝就将他拽了到门口。
却不料,门口还有两个徒弟守门,朝他们抱拳行了个江湖礼数:“三位英雄,欢迎位临萧家庄。”然后大刺刺伸出手。
玲珑看他们伸个手出来,再看他们脸色,显然是在等他们递什么东西上去。他望望那只手,再望望自己拿着小吃的手,非常和善也十分大方地,将自己吃了一半的零食放到了那人手上:“哦!原来你想吃,你想吃就说嘛,你不说我又怎么知道呢,你说了我又不是不给你……”
没等他说完,那徒弟就气得砸了他放上来的零食:“请帖!是请帖!”谁要花生米和瓜子啊!
玲珑看到那半袋零食就这么便宜了土地老儿,顿时脸色大变,心痛地眼泪珠子都要出来了。天啊,多浪费呀!还有一半呢!
花素颜与蓝轩对视一眼,当下彼此心了。花素颜问:“请问这位小兄弟,一定要有请帖邀请才能来吗?”
那伸手的徒弟瞟了他们一眼,当下收起了客套面色,不耐烦道:“当然!你以为这是随便谁都能进来的茶馆呢!”但旁边另一个徒弟见三人相貌不凡,花素颜又步伐矫健,显然武功不弱,当下补充一句:“请问三位是哪个门派的?若真有心加入,待我们禀告家师,自不会拒三位于门外。”
花素颜一愣,此情此景,总不能坦言道“我们是虎魄的,应该可以进来吧”。到时候灵照宫尚未破损一砖一瓦,他们就先成了萧家庄后院的死尸。
正犹豫是否需要谎报某门派,而又应报何门派不会被拆穿时,蹲在地上为零食哀悼了半天终于肯站起来的玲珑,忽然笑颜颜地抬起手:“有!我们是沉香的!”
沉香?!
别说那两徒弟吓愣,连花素颜和蓝轩也惊吓不轻。
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全江湖最神秘组织——“沉香”?!
那两徒弟盯着容貌妖艳、美丽非凡,却又笑得份外天真无邪的玲珑,呆了好半晌,才疑惑到:“你……你说你是沉香,有……有证据吗?”
花素颜是完全理解这两个守门徒弟的惊恐程度,想当初,她也吓得险些要把俩小眼珠子挖出来啊!你说你去哪里见过一个江湖组织的成员长得像青楼里的花魁!还要是特妖艳型的!还要是不符合他容貌地笑得天真可爱!(要有你找一个给我瞧瞧去)
玲珑点点头,爽快地从怀里掏出一个香囊,只见他煞有介事地扬了扬那漂亮香囊,问二人:“香吗?”
那两人点点头,等着他继续解释。
于是玲珑一甩香囊,笑道:“所以我们是‘陈香’啊!”
昏死!
那二人狠狠摔地上,半天才爬回起来,咳了两声缓和过气,才大吼:“你以为拿个很香的香囊出来,就是‘沉香’了!”该死!他们刚才居然真的以为见到了传说中无人见过的“沉香”,还乖乖照这小子的话做了!
可玲珑幽幽一笑,理由充分:“你若不信,可以拿这香囊去问问那些见过沉香的人,他们肯定都认得这味道。因为我每次离开时都留一个给他们做纪念!”说到最后一句,笑得甚为得意,感情他以为自己留下的是订情信物。
但那两人再没给他胡下去的机会,挥手赶人:“走走走!别在这里挡着!这可不是小孩子来玩儿的地方!”
玲珑脸色一黑——他生气了!
他很生气!
无论走到哪里,以他的相貌嘴皮,都绝不会被人当狗般驱赶,可今天,他居然遭受如此侮辱!他怒了!
“玲珑……”花素颜看出他面色不对,刚想拉住他,这妖精兔子已走到那二人面前了。花素颜大惊。拜托!这里可不是能胡闹的地方!这个毫无分寸的小子懂不懂啊!
那二人见他气怒的模样,也不放在心上,想这么一个漂漂亮亮、看起来手无缚鸡之力的年轻男子能闹出啥名堂呢。正想着呢,却见秀眉微蹙的玲珑忽然轻柔柔抬手一举:“快看!宇宙超人在天上飞!”
“什么?哪里?什么是‘宇宙超人’?哪个组织哪个门派的?轻功那么厉害?”
趁那二人紧张地仰头四处寻觅时,玲珑已经拉了花素颜进去,至于蓝轩,当然是顺理成章地幽幽雅雅得飘了进去。
玲珑微笑着步进去。切!这萧凡空有浮名,居然找两个智障的徒弟守门,看来本人聪明极都有限!
进了萧家庄,人就更多了,或坐或立,各个一幅凝神沉重的模样,好像死了爹娘在奔丧。自有仆役过来,询问各人名号宿处,花素颜随口扯了几个假名。那仆役见非邀请范围之内,也不惊,反正萧家庄大得很,别说多来了几个人,就是多来了一圈猪,他们也自有办法安排下。
正要进去,花素颜才发现旁边的玲珑又不见了。原来他早飘到厅里和那群揣着刀刀剑剑又愁大苦深的侠士们打招呼去了!那些侠士武人的见他一上来就笑盈盈地“久仰久仰”,也忙跟着“久仰久仰”,也不知道久仰个啥。玲珑表面严肃地对上几句:“如今灵照宫太也嚣张!”那些人就说:“是啊是啊!”他又哀痛道:“这等残忍暴虐,江湖上如何容得!”那些人忙说:“是啊是啊!”殊不知他这几句话全一个多月前遇到五虎断刀门那二人时听来的,照搬上口,说得极顺。可这些江湖人士也想啊,虽然这小子看起来年纪过轻,长得也妖异美艳得很,更没见过。但毕竟是萧凡萧大侠请来的啊!萧大侠请来的代表什么?那就好比贴了一个“质量保证书”在脑袋上!尽管不认得,也万不能一时小觑得罪了,没准明天就告诉你是某某大侠或掌门的儿子。
玲珑又蹙眉道:“只不知道,这次结盟大会,谁会当上盟主?这盟主之位,可不比选小区绿化代表之类的,那可是要德高望重、有才有略之人才能服众啊!”
众人跟话:“是啊是啊!”都蹙起眉!
玲珑又摇头道:“若选错了人,只怕不仅讨阀不了灵照宫,反而还会害大家有性命之忧!”
“是啊是啊!”都摇头。
“听闻枫红阁那个在东海迷路了十年的阁主也跑回来了,看来目标正是这盟主之位呀!”
“是啊是啊!”是……咦?南宫阁主是因为在东海迷路了才消失了十年的吗?
众人还面面相觑,一只白柔似玉的小手伸过来,也不给玲珑拒绝的机会,提起他手腕就拽走了,留下大厅中一群茫然的武人。
这一路拉到了客房中,花素颜确认过附近没任何人,才冷道:“我们此刻身份特殊,你还四处招摇,不怕被人发现是无邀而来,赶了出去。”
玲珑却扁起软绵绵的小嘴,翻起衣袖看了老半天,满面委屈:“你把人家的手都抓紫了……”
要是以前,花素颜肯定不理睬他。此时却骤然心起怜惜,只怕自己确实情急之下太大力了,忙仔细看:“没有啊。”他那白嫩柔滑的手腕除去红了点儿,不依然漂亮迷人光辉灿烂耀眼无比吗?
“有!你看,好痛哦!”
花素颜见他眼里含泪,当真委屈,明知道他是故意找碴,也无可奈何。她生性直率,不如这只兔精擅言词,忽然道:“那你抓回我的吧。”
玲珑愣住。
蓝轩也愣住。
花素颜没有表情地递上自己玄冰般的手:“我没办法变回来,那,你就抓回我的手吧。”说完,竟真的送到玲珑面前。
玲珑倒丝毫不含糊,但凡这种事,他是得寸进尺的专家,立马笑盈盈改口:“小娘子的漂亮手臂我是不舍得拉,不过我不介意小娘子来亲一个做道歉!”说着已嘟起一张粉嫩嫩的薄唇,忙不迭至地送上来。
花素颜这下吓得不轻。他……他……他竟要她还一个吻过来?
她看着他的唇,那么薄薄地,粉粉地,好像樱花的花瓣,软绵诱人,即没有女子那么柔,又没有男子那么刚毅。是一种特有的,标着“玲珑出品,必属佳品”字样的唯他才有的与众不同的唇。
不可思议地,她并不讨厌。
因为他的唇,就好像那天夜里的烧饼和芝麻,有种温暖的诱惑力。
她有种奇异的预感,虽然她这一生未曾与任何人吻过,也不知道两人嘴对嘴贴着是什么感觉,可她就是直觉——那会是一种很舒服的触感……
她没有拒绝,甚至理所当然地等他迎上来。
却——在那一刹,被人拉开了!
“素颜,我们去四处探查一下。”蓝轩时机抓得刚好,依然是一派高雅入心的微笑,拉起她的冰手:“玲珑公子就请自便,只是为了别再惹祸,请小心自己的言行!”他倒真是分外随和,面对此情也全无心惊恼怒,依然淡雅气派,看不出任何不快。
不……
花素颜几乎是本能地想拒绝蓝轩拉住的手,反而伸手朝玲珑递去。她最近总不习惯和蓝轩大人单独相处,比起突然暧昧起来的蓝轩,她宁愿呆在玲珑身边还更安心。这是一种奇异的感觉,她也不知道原因为何,但她就本能地如此觉得。
可是,她却看到玲珑微蹙秀眉,扁起小嘴,如平时般嚷道:“啊,我还没亲到小娘子呢!小蓝蓝,不要因为被我破坏了一次,就来报复!我可是很指望靠小娘子的亲亲来降暑的!”
她那半伸出去的手,陡然停了下来。
莫非,对于那个吻,只有她一个人是心存期待……
一切不过发生在瞬息间,她已被蓝轩拉了出房,最后看到玲珑百般无聊得掏出他的零食包,然后房门关上,再见不到那个好笑又无奈的怪异美男子。
她,是怎么了?
蓝轩装作什么都没看到,只是拉着她往外走。可她却觉得脸上有什么凉凉的感觉,当她抚摸上脸颊时,居然摸到一颗凝在脸上的水珠。
她抹了下来,却看不明白那是什么。
忽然又掩到胸口上,这次蓝轩发现了,关怀地拉住她:“怎么了,素颜?”
怎么……了?
她也想知道,是怎么了。为什么……会有种很微小很微小的……疼痛?
不是受伤的疼痛,不是内息运转阻塞时的不适,而是……
“不舒服吗?”蓝轩弯下身,用和她一样的高度凝视着她的眼睛,问道。
不舒服?
是啊,是有点儿不舒服。可不是身体的不舒服,而是,一种她遗忘了许久的感觉。
她自己也觉得不可思议。
她竟在骤然间,心痛了。
※※※※※※※※※※※※
稍微有点儿理智的人,都该明白,蓝轩大人比起那个古怪的小子,更体贴更温柔更重要百倍。
在她内心深处,其实也早已明白将来会成为蓝轩大人的妻。
她该为蓝轩大人动心,而不是突然冒出来的稀奇古怪的兔精。
然而,她就好像着了魔般,居然被他的一举一动牵制住内心。
从一开始,他就有办法叫冷若冰霜的她火冒三尺,叫她气得恨不能拔了他的皮。可就在她怒火中烧不可抑制之时,他却突然倒在床上,那么脆弱那么无助地颤抖。
就好像十五年前的她一样,绝望而悲凉,全是无助的语言。
——妈妈,我好冷……
那句最简单不过的话语,却似一只由满天风雪凝聚而成的最凶猛的野兽,在她胸口无端端咬了下来。鲜血淋漓,撕开了所有虚伪的冷漠伪装。
她,终究是留了下来。
因为她在这时才发现,所谓的心已冷,全是自欺欺人的谎言。
她还没心死。
她还需要温暖和爱。
所以她喜欢蓝轩大人,他在最绝望的时候给了她最深厚的温暖。她只是寡言,但并不蠢,随着年纪增长,她慢慢看到了蓝轩大人对她与众不同的珍惜。
为什么呢?因为他救了她?
不……他曾救了那么多人,虎魄中太多人是得他恩惠……
也或许,这本来就是没有任何理由的感情。
只是因为是她。
如果喜欢一个人,珍惜一个人是不需要理由的,那么,她或许也可以真心实意地说出——她,很怜惜玲珑。
她想保护那个比她小两岁的男子,她想保护那个每月一次颤抖不已地一个人在死亡边缘徘徊的男子,她想保护那个表面精灵古怪又美丽勾魂,可实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的男子。
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
又是一种,怎样的无奈?
她知道她该喜欢蓝轩大人,她有为蓝轩大人开心而付出一切的觉悟,而蓝轩大人又那么温柔细腻、无人可比,用他的温暖守护了她十五年。
可,如果感情本来就没有理由可言。
那么,似乎逐渐被另一只美艳绝色又孤独无比的兔子精吸引的她……
或许,仅仅是因为——他在若有似无之间,触到了她内心最深的一点。
“素颜,结盟大会后天就会举行,我们来得倒恰是时候。可这两天必须小心行动,免得在此之前出岔子。”
晚上,蓝轩在房里淡淡说着,手中还舞着那把雅致的扇子,笑得幽雅成风。
花素颜心里混乱,只老实回答了一句:“嗯。”
蓝轩看了看后面那只美艳兔子精,雅扇一甩,闭上眼。他所说的“必须小心行动”当然不是指自己和花素颜,而是……咳咳,哪个有小儿多动症的自己知道,有病还不去看大夫,尽在这里连累其他人。可玲珑刚在大厅摸了某个XXOO门派一个倒霉蛋的武器,叫血滴子的,正拆卸研究得开心,完全没理睬过蓝轩的话。
“素颜,你是不是累了?那先回去休息吧。”蓝轩温柔地靠近,非常顺手就拉到了花素颜的腰上,那双黑眼眸中似装了满湖水的柔情体贴,看得人不得不动心。
花素颜微一愣,想避开,但蓝轩这一动作太快了,她那里闪避得及。唯有轻声说:“我……我想看看玲珑在玩的那武器……”
蓝轩骤然收细了那双深邃眼眸,刹那间溢出一股阴森煞气。但只是一瞬,甚至比一瞬更短暂,便很快又转回温柔似水,快到花素颜根本无从发觉。
“嗯。”他点点头,笑容依旧和蔼:“那我先回房,你也早点休息。”
直到蓝轩离开房间,花素颜才真正从心里呼出那一口气。她面上依旧寒冷无波,眼里却是藏不住的一种又怕又惧。她分不清自己究竟是怎么了,居然会拒绝蓝轩大人的温柔和关怀。可……当他真的伸手过来时,她本能地就有种抗拒,说不清道不明的抗拒。
也许,她终归只是不习惯而已。
不习惯以一个女人的姿态,被那个最尊敬的蓝轩大人凝视。
她也是第一次知道,男人眼中的欲望,其实是如此可怕。
她冷冷呆呆地想着。她自小在虎魄这种地方长大,又比寻常人冷情,一生很少接触男女之情,只知道有这东西,却从没想过究竟是何。她本是顶尊敬喜欢蓝轩大人的,可这种是男女之情吗?如果不是,那么会否变成男女之情?
她不明白。好像这是一种比绝世武功还难懂的东西。
想着想着,忽然一只手轻轻抚摸到她额头。
花素颜抬起头,只见玲珑笑容如画,长发夜魅,一双红眼睛如芷萱而成,静幽幽地立在她旁边,轻笑道:“小娘子又烦恼了?虽然你一烦恼起来,就会变得很可爱,我是很喜欢啦!不过烦恼对身体不太好,很容易变痴呆哦!所以呢,要不要我再借一下我独家的烧饼和芝麻给你?我可不是经常这么大方的!”
花素颜无奈一笑,眨眨双眼,忽然道:“好啊。”
玲珑拉着她到了屋外,黑夜长空,幽幽魅魅,可玲珑一见到却伤心地转身欲泣:“啊呀,有人偷吃了我的烧饼!居然还咬得那么难看,连芝麻都不放过……”原来此时已到月末,只剩下一根弯弯的下弦月,加上雾色迷朦,连星星都不剩几颗了。
玲珑垮下美脸:“这么小的一块烧饼,连我都不够吃,还怎么分给小娘子……”看来这免费占有月亮星星之事还不是总那么快乐,一个月只有中旬几天能看到他那块美味可口完好无损的大烧饼。
玲珑无奈地蹲在地上,捡起根小树枝打算画个烧饼送给小娘子算了,可……哭!大小可是差距太遥远啊,怎么吃得饱啊!(就他那牛胃)正难过呢,立在他旁边的花素颜猛然惊觉后方似有什么声音。可一回身,却什么都没见到。
不,她不会听错。那声音虽然非常轻,可确实存在。
花素颜收起心中的迷惘,一步步靠近,那声音,似乎是从……蓝轩大人房间方向传来……?
“小娘子,是这边!”
花素颜还没回过头,就被玲珑拽到了屋檐之上。他轻功诡异,不但落下时毫无声息,连放下花素颜也是无声无息。
夜色低沉,朦胧迷幻,花素颜还是一眼就认出前方那个背影——那是蓝轩大人?他半夜时分不睡,要去哪里?
“嘿嘿,小娘子,这次你可以抓奸在床了。小蓝蓝分明是去外遇,待会儿我们一起抓个证据确凿,保证帮你换回不少赡养费!”
花素颜低斥:“不要胡说。”蓝轩大人曾说来结盟大会是为了见一个人,一个可以治疗好他内伤的人。她也没作多问,但显然蓝轩大人此刻正是要去见此人!
既然蓝轩偷偷行事,不欲让她知道,她自是不会多事。可刚要回去,却又被玲珑拖住,眨眨红眼睛,笑得奸诈:“别走嘛!我们跟去看看小蓝蓝的外遇对象究竟怎样的,顺便鉴赏一下他的眼光水平!”开玩笑,有趣之事他是宁死不错过!
花素颜哭笑不得,居然硬是被这好奇兔子精拉了去。这大宅此刻到处都宿有武林高手,哪是他们能轻易乱跑的。但玲珑轻功与众不同,纵起跳落竟然真的全轻盈得似飞鸟。而前面远处的蓝轩本来就轻功卓越,此刻虽身中内伤,可多日运气排伤已稍微好转恢复了一些。此刻他将所有恢复的真气全运到呼吸脚力之上,竟也身轻如燕略过众屋顶,无人发觉。此等运气功夫与经验胆识,实属不易。
此处既是武林人密集之地,又怎会只有他们几人半夜不睡跑出来爬屋顶。没跑几步,玲珑就轻嚷:“小娘子,你快看,那边屋顶上有人开打了!”
花素颜不理,只一心追在蓝轩身后。她倒不是真想探之蓝轩的秘密,只是担心他此刻功力微弱,想于身后暗处保护他。
“你快看,那边屋顶上有个老头儿在向一个大姑娘求婚!哎呀,那姑娘居然答应了,还笑得喜滋滋地,看来那老头不是有钱大亨就是家里藏了武功秘笈,否则谁会嫁给一只头发都掉秃了的海狮!”
花素颜还是目不斜视。
“小娘子看那边,有人在屋顶上练功呢!还是传说中的□□功!哇,果然看起来好像一只美味的烤□□!(眼睛放光)”唉,真不明白,怎么全天下的武林人士偷偷摸摸时都喜欢跑到屋顶上来呢?
花素颜忽然掩住他的嘴:“别吵。我们跟丢了。”前面突然不见了蓝轩的身影,不知道消失到哪里去了。
玲珑却不惊,笑容依旧美艳四射,甩甩手:“放心,放心!”他站起身,闭上眼,夜风拂面,带着淡于无痕的清香。他嗅了嗅,又寻着几个方向闻了闻,指向某一处大屋顶:“小蓝蓝在那里。”
花素颜疑惑地瞪着他。这小子不是兔子的眼睛、狐狸的心性、牛的食量吗?怎么又突然来了狗的鼻子?
可玲珑才不管花素颜的疑问呢,拉起她飞身过去:“小蓝蓝身上有一股子幽幽的莲香,我怎么可能分辨不出来!天下每个人都有其不同的味道,就像小娘子你,身上就一阵冰雪味道,哪天你失踪了叫我找你,我肯定闻都能把你闻出来!”
花素颜半信半疑,而且如果她真的失踪了,又怎么可能去叫他找她自己呢?真是莫名其妙!不过至少有一件事,即使她没有狗的嗅觉也可以肯定的——如果天下每个人都有一种独特的味道,那么这妖异小子一定是食物的味道!无庸置疑!
到了那间大屋顶上,果真听到了蓝轩大人的声音。
却是从屋里传来的!
花素颜轻提起一块瓦片,声音便更清晰了。只听蓝轩的声音道:“……若还是不说,你们就继续用刑,总是要逼那人说出来才行!”声调不若平日温柔,反而多了几分威严与急躁。
花素颜和玲珑蹲着的位置,看不到屋里的蓝轩,却只见到一个白头老翁道:“我们已用尽了各种酷刑,此人还是不说,倒非性子硬朗,而是他知道一说出来必死无疑,故怎么都不肯说。”
“哦?”另一边看不到的位置又传来蓝轩声音:“那怎么办?软硬兼施都不行,难道要我放了他?”
白头老翁道:“也许,放了他……还真是好主意……”
蓝轩道:“你的意思是?”
“此人怕死,如今无论如何不肯说,是料定了咱们问不出来不敢杀他。与其将他打得不成人样,回头逼急跳墙,宁死也不交出来,还不如放了他。您想啊,这种情况下放了他,他能去哪里?尚书府他又回不去,江西老家更是不敢踏足,只怕又有人来抢……”
“那么……?”
“他眼看生死难定,即使我们放了他,他也害怕再遇袭或被其他门派的人擒到。呵呵,老朽若是他呢,就赶快把那《天月神功》拿回出来,找个无人的地方,什么荒漠也好森林也好,然后学那么几招无敌的功夫,到时候……自然谁也不怕了……”
花素颜心里猛地一震——《天月神功》?!
她在虎魄时曾偶尔听那些师兄师姐们提及,说是很久以前一门很厉害的武林神功,最早本是江南白月仙庄的门人创造。自从白月仙庄消失后,这武林神功便也在江湖销声匿迹了。然而十多年前,却被当时的天下第一高手玉长歌不知道从哪里翻找了出来,引起江湖浩动。可玉长歌此时已武功天下无敌,他也懒得再练这神功,只是揣自己身上,免得有邪恶之徒得了去。但五年前玉长歌去世后,他所收藏的那本《天月神功》秘笈就又失了讯息,人们都以为不在玉长歌身上,那自然是在灵照宫处。然而灵照宫的浮大主事自称从未见过也未摸过这本神秘的武学秘笈,这本秘笈只会在已逝的玉长歌那里,也断然不在灵照宫处。
江湖的事儿,以为你说没有大家就信你没有吗?名门正派的江湖高人不屑去要,可免不了有些不怕死的肖小之辈意图去摸。结果如何?那可是江湖第一武林奇宫灵照宫啊!能断手断脚回来的都算不错了,许多是进了去再也没出过来的。
然多年下来,灵照宫也确实无见一人使过那神秘无敌的神功,只怕确实不在他们处。可不在他们处,那会在哪里?这倒真成了一桩无头冤案。
花素颜万料不到,居然今日会在蓝轩大人的对话中听到这四个字,当下心里一片茫然。她自小在虎魄长大,从未听蓝轩大人提过这东西的名字,究竟是他藏得太深,还是她尚有太多不知晓的?
她心思混乱,下面又传来蓝轩的声音。他似乎略为沉凝,才道:“杨堂主所言极是,这未尝不是一个好方法。只是放人容易抓人难,你可有万全之策,别一朝放虎归山,跑了人或被其他人捷足先登了!”这最后一句,说得甚是严厉,几有威胁之意。
那白头老翁吓得忙跪下:“阁主放心,属下定会把此事办得妥妥当当,不负您厚望!”
花素颜心中顿时大疑。阁主?蓝轩大人何时成了什么阁主?而且他刚才说话好凶蛮,根本不似向来和善温文的蓝轩大人。蓝轩在虎魄时,虽贵为首领,管束下属也相当严格,但待每个人都温柔和蔼,好像朋友般,第一次听到他如此凶狠的语气与人说话,心里怎能不疑。
她正困惑,忽然——一只大手猛地从后伸来,压在她唇上,让她无法发声!
花素颜大惊,扭头过去,才发现身侧的玲珑也被另一只手压着唇,而背后那伸手之人,竟是——蓝轩?!
只见他温和一笑,恬静温雅,果然还是平日的那个蓝轩。松开手后,在唇前做了个止声的动作,再指指他们来向那边,然后纵身先离去。花素颜望望旁边的玲珑,心想刚才他还在下面说话,怎么如此快便已发现他们,悄悄来了屋顶上?玲珑岂不懂花素颜的疑惑,也耸耸肩,天知道小娘子的这个蓝轩大人是否学了什么瞬间移动大法。好吧,唯有先跟了上去。
出了几间屋檐的距离,蓝轩才轻笑:“你们两个胆子倒不小,居然跟踪我。”他虽如此说,可口气语调,都柔和地好像天空上的云,轻轻软软,压根半点儿没生气的意思。
花素颜情知擅自跟踪是他们不好,也不知道此事该问不该问。玲珑却毫不客气地举起一个手指摇摇:“小蓝蓝,想不到你外遇的对象品位如此之差,是个男的也就罢了!要能像人家这么漂亮可爱的,倒也算你还识货。谁知你居然喜欢那么又老又秃的老头儿?你……真是毁了人家对你美好的印象啊!”
他刚掩脸作哭泣状,突然念头一转,又靠近蓝轩笑得极媚,眨着红灿灿的鬼魅之眼,变脸之快,实属天下第一:“对了,小蓝蓝,你们在讨论的那个《天月神功》……”玲珑媚然一笑,顿时艳若桃李,不可方物:“莫非,你也想得?”
蓝轩没看他那双勾魂夺魄的血红媚眼,只一直看着前方,淡淡轻笑:“你说‘也’?那么说,你也想得到?”
“哎呀!人家说的‘也’,意思是许多江湖小虫想得到,所以你是否‘也’想得到嘛!又不是指人家!”
“是吗?”蓝轩终于侧过头,盯着玲珑那红彤彤的兔子眼:“可我在你眼里分明看到了‘不要白不要,要了也不错’十个大字哦!”
玲珑先一怔,便低头笑起来,笑得可爱明亮,天真无邪,还露出一对小兔牙。
却,没否认。
蓝轩也不介意,飞身已落到了他们歇息的那个庭院,深呼吸,凝了口丹田气息,才拉住花素颜。“素颜,此处不比其他地方,到处高手如云,以后不要再晚上偷偷四处跑了。很危险的,知道吗?”说罢轻轻抚摸她头发,转身便回自己的房间,对刚才那一连串问题一个字也不答。
玲珑凑到花素颜耳边:“小蓝蓝好闷骚,都不告诉我们,小气!”说着扁起那张薄唇,嗯,鄙视他。
花素颜看着蓝轩那高大的背影,心里实有太多的疑惑。自从虎魄解散……不,从他说要解散虎魄开始!他似乎就有些不同了,不仅仅是对她的态度,连平日言行举止,都大为不同!虽然他依然笑容温和,可花素颜却突然觉得他陌生了许多,他做的事、说的话,她忽然都不明白起来,甚至,有些莫名的害怕。
究竟是他变了,还是……她根本从来就没了解过这个拯救了她的男人?却错以为自己已经看透……
花素颜面上冰冷无味,心里五味陈杂,却一个字都说不出口,只能怔怔看着蓝轩走到门前,推开门。
陡然间!
只见一把明晃晃的银刀从门口横出,直挥向蓝轩颈项,蓝轩先一惊,但反应极快,刹时便提气脚间后跃数步避开那剑锋。可那提剑的黑衣人立即追上去,后面还跟着数人,蓝轩内伤未愈,刚才那一跃之后便后继无力,难以再避,顿时便让那人横剑在颈。他倒不紧张,乖乖束手就擒便是。
“蓝轩大人!”
这下陡然生变,花素颜惊吓不浅,忙提起身上软剑便刺过去,却不想她和玲珑歇息的两间房也冒出数名黑衣人,将花素颜团团围住。花素颜也不惊,提剑划了个圈,动作干脆利落,剑气冰寒,无人能近她身。只是她勉强挡下这些人,但也无法近蓝轩身边解围。这群黑衣人武功虽不及她,可胜在以多胜少,阵法训练有素,花素颜一时半刻也战不下来。
她正想叫玲珑帮忙先救蓝轩,还没开口呢便听到后面先传来了一声呼喊:“小娘子别打了,咱们打不过他们,看他们样子也不杀人,你就省点儿力气吧!”
花素颜气不打一处来——这小子不帮忙就算了,反正他本来武功就弱,可他居然还帮敌人呼吁她投降!再回头一看,那小子竟然主动举起双手笑嘻嘻地靠近其中一个黑衣人,还忙着喊:“我是主动投降的俘虏,请宽待点儿!”直气得花素颜想先一剑飞死那只狡猾兔精!
花素颜情知他们三人身份特殊,蓝轩大人的脑袋更是人人渴望得之的东西,说什么也不能轻易投降妥协。此时不益久战,她提剑连攻那圈围着她的黑衣人数招,招招精奇犀利,顿时便有三名黑衣人闪避不及倒地痛呼。可黑衣人人数众多,三个倒下了,顿时又有其他的补上。他们发现花素颜不好对付,忙拉大围困的圈子,展开阵法,花素颜再无法轻易得手。
就在这危险之时,那边的玲珑忽然欢喜地高呼一声:“小尚,我就知道是你,快出来吧!反正小娘子双手难敌众拳,你赢定了!”
花素颜这一听,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望向黑黑的房里,传来“咯吱”、“咯吱”的木轮转动声。只见黑暗中,一个坐着轮椅的清瘦男人缓缓出现,身着华贵锦服,脸色苍白,嘴上还带着一抹幽幽的浅笑,虽下身残疾,可丝毫无碍其高贵气质。
正正便是尚书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