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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序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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火,像永远烧不完灭不去的火,吞没山脚那一点青绿,点燃了那座桃源仙境一般的小村庄。曾经温暖黑夜的光以同样炽热的温度毁灭了一切,那些平静的农闲回忆似火星般爆裂,落成纷纷扬扬的灰烬,不复存在。
哀嚎和哭喊在乘着浓烟和山风刮了很远很远。
舒岚觉得它们都灌进了自己的肚子,连同浓烟和她不敢高声的哽咽。
她蜷在黑暗的草垛里已经有一段时间,只有她一个人,被此起彼伏可怖的声音撞击耳膜。也许不曾看到那惨状会更好,可惜没有如果。尸体横陈,血流漂橹,每一张熟悉而扭曲的脸不断在她眼前闪现,每一张在黑暗中都显得那么不甘。
“哥哥……我怕,我怕,你什么时候回来?”她把头埋进双膝之间,胎儿卧于母体内的姿势仿佛能给她勇气。
她隐隐约约感觉,哥哥这一去也许也回不来了,就像……就像爹娘那样。
黑暗没有尽头,就像陷入了永夜,一如她的心。
以至于当一线光明刺破黑暗时,她模糊的视线承受不住这明亮的刺激。
“哥……”一声“哥哥”才喊出来一半,她便被什么像拎小鸡崽似的悬空拎起,而后往高空一抛。沉甸甸的坠落感逼着她看清眼前迎接她的终点——一个布满獠牙的血盆大口,已经被血染得通红,喷着浓郁的腥臭。
她直直没入那片潮湿的黑暗。
“啊——!!!”
舒岚诈尸一样从床板上弹起。她摸摸被褥,已经沁了一层冷汗,背后的衣服凉凉地贴在背上,昭示着存在感。
“又是这个破梦,每次梦到这里就断了。”舒岚泄气地往褥子上一捶,力道之大,让整张床都弹了弹晃了晃,“这次好像连气味都能闻到了……那玩意儿肯定几十年没漱过口。”
自被救回来之后,她就被这梦魇住了,五年,噩梦像怕被授课长老点名那样没有一天落下,五年来搅得她没有一天好眠。
天还没亮。
舒岚照例将噩梦带来的恐惧像擦冷汗那样擦去,换了身轻便衣服,跑去后山竹林。
林间悠悠清风让她的头脑清醒了一些,躁动的心绪也慢慢平静。一遍《清静经》背下来,舒岚感觉通体舒畅。以心力游走完经脉,气海内的气似乎又多了一些——那是修行又进一步的标志。
五年前她被救下的过程她并没有记忆,有记忆的时候她已经身处轩辕派中,并被收为弟子。
轩辕派是这片地区乃至整个北玄大陆上最好的修仙门派之一。她还在小村庄里的时候就曾经听人提起,但没想到还有一天自己也能成为其中一员,也没想到用这种惨绝人寰的方式……
她晃了晃头,把涌上来的悲伤死死压在心底最深的角落。她要好好活着,出人头地,让爹娘安息,如果可以,她还想打听哥哥的下落。
舒岚定定心神,手中凝起气流,幻化成柳叶刃的模样,她抬手一挥,气凝成的刀流星一般划破黑夜,笃笃两下扎进了五丈外碗口粗的竹子里。
“力弱了。”冷冰冰的语调像放在千年的玄冰里冻过,竹子后面走出来一个人影,若舒岚的风刃打穿了竹子,那么就会扎进他的身体,那人只是留在竹林的阴影里,并不靠近,“今日要下山,为何还来?”
“你不也来了吗?”舒岚朝那人影笑笑,左手四指朝掌心弯弯,做出一个邀战的动作,“既然来了,不如过几招?”
“自讨苦吃。”那人毫不留情地评价她这个邀请。
“你这人就不能说句好听的吗?”虽然是实话,可舒岚还是被打击到了。
他们这些修行之人统称术士,专修术法以求得道升仙。除了基础的修心,他们还会修习法术。法术分四系,风火地水。以气的颜色为区别,以气的量与纯做衡量依据,分大境和小界。方触摸到门槛的人都处于第一境术境,术境最末一界是习术界,往上是修术界,再往上是通术界。再往上走,就是另一重境了。每一界又分天地玄黄四级。
舒岚是这一辈弟子中是唯一一个十三岁就进入通术界的风系弟子,放眼整个北玄都是了不得的成绩,因此颇得授课长老们的青睐。然而长老们不知道的是,她几乎每次都被阴影里的这位摁着打,而且是不费吹灰之力的单方面碾压。法术自是不必说,不是一个境界;连拳脚都比不过,这也太过分了。
“我说的是实话。你要面对现实。”那人不温不火地回答。
“……”舒岚想从齿缝间挤出那人的名字,最后还是咬碎了吞进肚子里,“我真想揍你一顿。”
话音刚落,她踩着看不清的步伐朝那阴影冲了过去,留下阵阵破空的风声。
阴影里的人似乎早就知道她会这么做,以水化冰,向她袭去。
一时间,风刃同碎冰碰撞,拳脚相交的声音不绝于耳,林间呆鸟吓得扑棱棱飞成一层阴云。
结果不言而喻。后山竹林记录了舒岚第一千零九十五次失败。
末了,那人还不忘替她总结:“心乱而力散,力散而势弱。下次多背两遍《清静经》,或有奇效。”
“你滚蛋。”舒岚觉得这大冰块在挖苦自己。
大冰块没有因她言辞无礼生气,默默离开了。
舒岚扶着竹子顺了一下气息,返回厢房。
每次和那人打一通,总会让她发泄出梦魇后的惊恐,有种诡异的释放感。因此从来不曾耽误她晨间的修习,反而大有助益。何况那人还经常给她开小灶。
这次她提前了小半个时辰蹲在集合的地方等着下山。
蜿蜒的山路一直从门口延伸进山中未散的雾气,这一头是仙气缭绕的轩辕派,那一头是山下万丈滚滚红尘。对那个没有了她的家的大千世界,舒岚的兴趣似乎不如其他同门弟子那么浓厚,但她是第一个到的人。
萧巽是在她试图从山雾中辨认出山脚的位置时来的。舒岚闻声回头就看到了他颀长挺拔的身形。
“岚岚这么早就来了,是又被梦魇着了吗?”萧巽和舒岚一样是风系术士,说话和声细语,似拂过树梢的微风。和舒岚不同的是,萧巽可谓含着金汤匙出生,偏偏千里迢迢跑到山上茹素吃苦。舒岚不理解这些富家子弟怎么想的,也可能“他是家族斗争的牺牲品”这个传言是真的。她没求证过,一来她不感兴趣,二来揭人伤疤太不厚道。
命运真是神奇,让两个身世天差地别的人在轩辕派中成为了好友。
舒岚对这个自来熟的师兄很有好感,萧巽就像哥哥一样,又温柔又懂得照顾人。
“萧师兄早。只是多了个晨钟而已,师兄不必挂怀。”
“这怎么行,岚岚还在长身体的年纪,睡不好影响生长的。上次那个方子也没用吗?”萧巽好看的眉扭成一个“甚是担心”的形状。
舒岚摇摇头。萧师兄给她找的都是民间妙方,大约因为她是修行之人,所以对她无用吧。“师兄要是真担心,就多让我看两眼,要是晚上梦到了必然不会再惊醒。”她笑嘻嘻地和他开玩笑,试图转移话题。
萧巽天赋高,长得也俊俏,是轩辕派一半少女的梦中情人。虽然他向来洁身自好,也架不住大胆的姑娘一个接一个地往他身边挤。
除了眼前这一个。
“我若是真能入你的梦多好。”萧巽无可奈何地叹了口气。她要是再大一点,说这话就算是表白了。可惜她还小,小到不能理解兄妹之外的男女之情。没关系,他可以等。
他这话听起来怪怪的。舒岚直觉不对,一时无语。
萧巽似乎有些不能忍受这样突兀的沉默,张张嘴想说些什么,声音还没从喉咙里飞出来,就听到一阵嘈杂。他就像被拔了舌的铃铛,再没声响。
涌来的人群没有丝毫犹豫地将萧巽团团围住,有把他当大哥的,有暗恋倾慕他的,有出于种种原因想要接近他的。萧巽是这次下山历练的负责人,不好赶人,只好朝舒岚歉然一笑。
舒岚回以理解的微笑,往人群的反方向挪动,找了个有些距离又不至于太远的角落,从随身的万象囊中掏了一本小册子,心不在焉地读了起来。
万象囊,取“囊括乾坤,包罗万象”之意,以囊内一方天地可容万物,是修行之人出门旅行游山玩水,啊不,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必备良品。
这样的热闹想来会越发厉害,原因嘛……当然是另一位轩辕派少女的梦中情人——少掌门姚思渊了。
这位姚少掌门很少露面,平日都由长老们亲自调教。不过,仅仅是惊鸿一瞥,也够派里的怀春少女们春心荡漾好一阵了。
舒岚觉得姚思渊一言一行透露着被调教得规规矩矩的严肃,这样的人应该不喜欢等人,也不喜欢被人等。她正心里嘀咕着,正应了一句老话“说曹操曹操到”,那人乘着云踩着点来了。一个谪仙似的人云彩下一票人跟着跑,这画面怎么看怎么喜感。
姚思渊自云端落下,冰蓝色的衣摆绽成天女散落的花瓣模样,山雾朦胧更为他添了几分不沾纤尘的孤高。底下的人自觉空出一片地。姚思渊抽空朝舒岚的方向扫了一眼,不露痕迹地点了点头,抬脚往萧巽处走。
帅是真的帅啊,难怪死于他冰冷回绝的告白都能从后山码到山脚了,还有人为他前赴后继。
舒岚笑笑,跟着队伍出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