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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chapter7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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范无救停了一瞬,他忽然明白了罗刹如此执着的告诉他自己名字的原因。
谢必安。范无救。
世人只知道阴间地府有黑白无常,人们对他们或尊敬,或畏惧,但又有几人记得他们原本的名讳?
昔日罗刹降生幽冥,本该将其投入恶鬼道,大愿地藏王菩萨怜悯,将其养在身边,日日以佛经教诲。幽冥的所有鬼都称她罗刹,可罗刹不过是世间最凶恶之鬼的统称,谁都没有想过为她取一个名字。
除了她,地府的每个鬼都有自己的名字,所有鬼又都告诉她——你是罗刹,你是世间最恶的鬼。
而现在,她指着地上的三个字,固执又认真的告诉他,自己的名字是贺明薇。
是不是拥有了贺明薇这个名字,就不用背负终将覆灭幽冥的罪名。
范无救觉得自己的眼眶有些酸涩,他本来以为自己会流泪,可是转念一想,他已经成为地府鬼差千余年,怎么可能还会有眼泪。
距离下课还有几分钟,范无救双手插兜,恢复了自己吊儿郎当的本性,“行,贺明薇,后山有个叫宇文的鬼将军,非说要跟着你,不肯跟我们回去。”
后山角落里,十来个小鬼排成一排,整整齐齐的站着,一根铁链从前往后,每个鬼都乖乖的用铁链在手腕上绕了两圈,然后传给后面的鬼,乖巧的像是去春游,而不是押往地府投胎。
谢必安站在队首,面容冷峻,赫然是那个铁面无私的白无常,而宇文在他身侧,被一根锁魂链牢牢捆住。
贺明薇出现在视野中,一排小鬼齐齐抖了两抖,恨不得撒开铁链抱作一团,而谢必安看到她过来,原本无甚表情的脸像是春风化雨般,露出一抹极为温和的笑。
贺明薇走过去,道:“兄长。”
谢必安道:“无救又挨打了?”
这两只鬼简直是幽冥的祸害,只要一碰上,必然会打架。
头两百年范无救还能趁着罗刹法术不熟练赢几次,到后来就成了罗刹的单反面暴打,偏偏范无救还十分的不长记性,三天两头的总要去嘚瑟嘚瑟。
范无救捂着脸装可怜,“是啊大哥,罗……小明薇她又打我!”
谢必安愣了愣,对上范无救朝他挤眉弄眼的表情,抬手给了他一个爆栗,“明薇打你也是你活该。”
范无救挨了打,反倒摸着头傻乐。
贺明薇同谢必安说了两句话,便转头去看一旁的宇文。
宇文身材颇高,如今被锁魂链捆着,蹲不下身,贺明薇须得仰头看他。
“你不愿去投胎?”
宇文道:“末将愿跟随大人。”
谢必安皱眉,喝道:“胡言乱语,阴魂当入地府,你已在人间逗留千年,岂容你继续放肆。”
无常发怒,一排小鬼像是下一秒就会互相抱头痛哭,宇文倒是丝毫不怕,只低头看着贺明薇,一字一句的将方才的话又重复了一遍。
贺明薇歪了歪头,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宇文并不掩藏自己的目的,直言道:“我的生前事。”
谢必安嗤笑出声,“生前种种,地府皆有档案记载,下去一查便知。”
宇文坚持道:“我想自己查清楚,我究竟是何人,生于何时,死于何因。”
贺明薇倒是不管什么档案,仰头有些累,她松开宇文身上的锁魂链,示意他蹲下身,“你还记得什么?”
他道:“我姓宇文,是一名将士。”
贺明薇仔细端详了他一会儿,从她见到宇文开始,这个鬼将军便忠实的充当着她的守卫。
这是古代臣子的通病,对于上位者,总有一股子莫名其妙的忠诚。如今他是恶鬼,她是罗刹,于是这份君臣之间的礼节就转移到了他们之间。
贺明薇倒是觉得他有趣,她还是第一次见到不怎么惧怕自己的恶鬼,送去地府,实在有些可惜。
她正想抬手,谢必安拦住了她,“明薇,不可胡闹。”
范无救扯住谢必安的胳膊,笑眯眯道:“你拦她做什么,在幽冥还有你我和谛听陪着她,现在在人间,人生地不熟的,我看这个鬼将军挺适合当个导游。”
谢必安被拽住,贺明薇趁着这个机会,将指尖的一道红光点进了宇文眉心。
“以后你就跟着我吧。”
谢必安无法,罗刹想做的事情,就算是地藏菩萨也拦不住,只得嘱咐了几句,带着其余小鬼离开。
这些小鬼最多的也在这里生活了几百年,本来只是带着些许怨气的孤魂野鬼,稍有不慎便会成为恶鬼,但好在有宇文这个千年厉鬼坐镇,那些小鬼多少对他有所畏惧,这些年靠别人家多余的供奉凄凄惨惨的活着,没有旁的约束,倒也自由。
可眼下罗刹降世,一干小鬼瑟瑟发抖了两天,还是决定去地府投胎得了。
人间纵然千般好,不敌一个罗刹鬼。
一扇笼罩着黑雾的门打开,谢必安走在前头,牵着根铁链,后面跟着一串小鬼,范无救吊在队尾,朝贺明薇做鬼脸,“小明薇,二哥过几天再来看你。”
贺明薇不动声色的抬腿,一脚把他踹进了门里。
门轰然合并,将咋咋唬唬的范无救拦在了里面。
贺明薇神清气爽,觉得自己今天又能多吃几碗饭。
*
转天便是周五,学校放假。
贺明薇的家在二十多公里外的一个小村庄,须得坐两个多小时城际客车才能回去。
放了学,张静静沉默的等在门口,看到贺明薇出来,才开口道:“我送你去车站。”
宇文一早就建议她先去取些钱,以备不时之需,贺明薇不知道怎么操作,还是张静静带她找了自动取款机,帮忙取了一千块钱出来。
看到账户余额里的那一串零,张静静呆滞了一分钟。
见贺明薇收起卡,连同写着密码的纸一起随意塞进兜里,张静静再也忍不住,絮絮叨叨的叮嘱她,“这张卡你要小心放好,密码自己记住,不要和卡放在一起。”
“还有这些钱,先拿一张出来,等下坐车用,剩下的放书包里,不要被旁人看到,财不外漏,你自己一个人,要多加小心。”
贺明薇一一照做,张静静帮她整理书包,碰到她冰凉的手,突然顿住。
“对不起。”
突然其来的,张静静开口道:“其实那天我都看到了。”
贺明薇不解:“什么?”
张静静道:“我看到了张凯他们把明薇从楼上推下来,五楼,明薇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第一次,她抬头直视着贺明薇的双眼,“但是第二天我就看到了你,我本来以为自己在做梦,可是张凯他们不见了。”
贺明薇沉默不语,张静静红了眼眶,低声道:“明薇不让我帮她,她说别人怎么对她她都不在意,但是她不能连累我。”
“明薇难过的时候会去天台,我趁着别人不注意偷偷上去陪她,那时候明薇会跟我说很多话,她说再有一年半,她就可以考上心仪的大学,带着姥姥离开云城。”
然而就在几天后,刚洗完澡回寝室的她听到了何文燕和王梦的谈话,即便身上穿着睡衣,头发不停的往下滴水,她却头也不回的跑了出去,寝室大门已经锁了,她找到住在二楼的朋友,不顾危险从三米高的阳台跳下去,可看到的,却是贺明薇从楼上坠落。
“哪怕再早一分钟!一分钟!”张静静有些喘不上气,几天来压在心底的情绪被释放出来,昨天晚上她几乎一夜没睡,贺明薇坠楼的场景在她眼前一遍遍闪过,她知道贺明薇不会怪自己,但她忘不掉。
贺明薇抱着欢喜,从始至终都是沉默的。
良久,客车在车站停靠,司机招呼着行人,这是辆末班车,十分钟后开车。
张静静擦干净脸,把欢喜从贺明薇怀里接过去,“客车不能带宠物上去,我把欢喜带回家,等周日再带回学校。”
欢喜扒着张静静地肩头爬了上去,轻轻的喵了一声。
等她转过身,贺明薇突然开口叫住了她,“你的阴阳眼还要吗?”
张静静愣了一下,迟疑道:“你可以让我看不到那些东西?”
贺明薇点头,张静静思索了一瞬,道:“好。”
有些时候,看到一些不该看的东西并不是什么好事。
贺明薇冰凉的食指摁在她额头上,张静静不由自主的闭上眼,感受到一股凉凉的触感从指尖传入自己脑袋里。
一分钟后,贺明薇收起手,轻声道:“静静。”
张静静茫然的睁开眼,最近几天的事情如跑马灯般在她脑子里闪过,她晃了晃头,总觉得自己好像忘记了什么事情。
欢喜伸出舌头舔她的耳朵,有些痒,张静静把它抱进怀里,从兜里拿了条小鱼干,笑眯眯道:“欢喜,吃饭饭啦。”
*
乡间小路磕磕巴巴,连带着车子都摇摇晃晃,贺明薇还是头一次坐车,在位置上晃的头昏眼花,恨不得自己下车飘过去。
可惜她不认识路。
天色渐晚,月亮从天边爬了上来,到贺家村时已经是晚上九点。
贺明薇拎着书包,头重脚轻的下了车。作为鬼,这种感觉还真是陌生又熟悉。
村庄的夜晚昏暗静谧,正是春天,安静了一整个季节的田野池塘又传出轻微的昆虫的叫声。
贺明薇对这个声音颇感兴趣,还没等她仔细辨别,旁边的树下就迎上来一个人。
“是薇薇回来了吗?”
贺明薇转过身,一个满头白发的老人拄着拐杖站在那,面朝着路边,“是薇薇吗?”
贺明薇的姥姥方淑梅,青年丧父,中间丧女,如今人到晚年,膝下唯有贺明薇这么一个外孙女。不过六十多岁的年纪,却已经是满头白发,身形佝偻。
贺明薇走过去,看着面前的老人,侧了侧头,疑惑道:“姥姥?”
方淑梅没有听出她声音里的不对劲,颤巍巍的上前一步抓住贺明薇的手,抖着声音道:“薇薇啊,是不是贺琳琳在学校里又欺负你了?怎么她爸今天上咱们家砸门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