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烟火棋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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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帝即位，普天同庆的大好日子。天下大赦，新都人流如潮，人头撺掇。即使被挤的换不上气儿，也骂骂咧咧地往前挤――这可是平民老百姓能见新帝的唯一机会。
一个衣衫破烂不堪的跛子拄着根木条就往人群里窜。平日里三步一咳嗽的虚弱劲儿没有了，倒是耳聪目明，见着腰包便顺了过来。然后蹦蹦哒哒地就再也让人找不着了。
新都最清雅的地方――醉仙楼。恐怕也是新都最消停的地儿了。来这儿的都是乡绅世家、风雅才子，不屑于平头百姓趋之若鹜的东西。自然雅静幽僻。
今日醉仙楼的新花样儿是棋。两位棋艺国手在此对弈。两人一方雅阁，名“酒醉”，只有一个小童可进进出出，将两人的对峙摆到众人面前。
那跛子望来望去，才在门口发现了那个小乞丐，道：“你这小乞丐，看这探头探脑看什么呢。这也是你能来的地儿？看得懂吗你!”
小乞丐看那棋局看得正入迷，随口敷衍道：“你管我看不看得懂。老跛子，又去顺钱了吧？顺了钱赶紧吃酒去，不要来扰我。”
老跛子嘟哝道：“就知道在这儿看看看。光看酒都喝不到!”一瘸一拐就回了墙旮旯里，怀里兜着钱。
“照今儿样子，这包子铺也不会开个门儿了。不如睡觉!”老跛子想完这件事就两眼一闭睡下了。
小乞丐还在一眨不眨地看着棋局，嘴里碎碎念道：“小孩儿要吃什么酒。”
宋朔青换了相貌，只略儒雅些。见这小乞丐模样，倒想笑，便问道：“小兄弟怎么称呼？”
小乞丐疑道：“竟会有人同我说话？”
不由抬头望去，一副书生面孔，周身的气质却脱俗忘尘，随口答道：“无名无姓。小乞丐。”
“有趣。”宋朔青又问：“我名宋朔青。小乞丐，我问你，你见这棋局如何？”
这人三番五次扰自己，小乞丐本该恼的，却不知为何恼不起来，许是声音好听罢。又有宋朔青的一问，小乞丐倒是先被吓着了。
小乞丐是个粗人，一句话直接脱口而出：“宋相公您没事儿吧？问我这个小乞丐？”
“有何不可？”宋朔青悠然问道。
“我一个黄口小儿，未曾学过半分棋艺，您却来问我？”
“你若不是小儿，我反倒不必问你了。就这步棋，你看怎么样？”宋朔青点了点那棋盘上的一枚黑棋。
小乞丐思量片刻，答道：“我觉得好。这棋，那人下的快而稳，定是胸有成竹!”
“你都不曾见那人下棋，还是小童复原棋局。你怎有如此把握？”
“我没有把握。我只是觉得。”小乞丐耍赖皮似的摊手。
宋朔青道：“你看棋，不看棋局，却看人，竟也说的不差。”
“你怎么知道不差？此局未完，你又如何有此把握？”小乞丐抢话道。
宋朔一笑而过：“我没有把握。我只是觉得。”竟将小乞丐的话又还了回来。
小乞丐轻哼一声，道：“你也是个怪人。引我这个小孩儿来看局。”
宋朔青从腰际取出钱袋，道：“好了好了，小乞丐。这里有些吃酒钱，你拿去吃酒罢。”
此时棋局已毕，果真是那黑棋胜了。小乞丐眯眼打量了一会儿宋朔青，最后还是拿过钱袋一溜烟儿跑了，嘴里念着：“怪人怪人，竟教小孩儿去吃酒。和那老跛子一般痴!”
宋朔青入了“假仙”雅阁，上面一盘棋局，落了一半。手指微动，两边的黑棋和白棋摇摇晃晃浮了起来，落上棋盘。
棋已落光，又是死局。天下能解尽死局之人――钻进钱眼儿里的老跛子，不会棋艺的小乞丐――都是凡人。
他日成仙，怕是最烟火气的棋仙了。
老跛子做了个香甜的梦。梦见天上撒起了铜板儿雨，他拼命揽进怀里，嘴里吼着：“小乞丐快过来给我接铜板。”
许久未打理的蓬蓬胡子跳出几只虱子，老跛子气的用一只腿直跳脚：“小乞丐你听见没有!”
伸手想去抓小乞丐，小乞丐还在痴痴地看着棋局，挥挥手竟然想打发走老跛子。老跛子气得啊，打不得，骂不得，嘴里咕噜咕噜又在抱怨：“棋有啥好看的。吃的了酒吗!”
小乞丐随手丢给他一个钱袋，道：“怎么不能!都给你都给你，去去去。”
老跛子连铜板儿都来不及接了，打开金线织的钱袋一看，就一蹦一蹦地跑走了，嘴里喊着：“小乞丐，你等着。看你没钱吃酒了来求我!”
小乞丐觉得这跛子真是神神叨叨，就讲：“小孩儿哪要吃酒啊。”
老跛子还在跑呢，腾的一下梦就醒了。迷迷糊糊间，老跛子想：“这他妈的是梦还是真的？”
低头瞧瞧，顺来的钱袋还在自己怀里，才缓了口气：“真的罢。”
想起小乞丐，扯着嗓子喊：“小乞丐小乞丐!”
小乞丐从另一头钻出来，道：“做什么。”
老跛子晃着那破破烂烂的袖子，挥一挥瘦骨嶙峋的手，道：“走，陪老跛子我喝个酒。”
夜。
老跛子迷瞪瞪地盯着圆圆的月亮，问道：“小乞丐，今儿个是什么日子了？”
小乞丐也抬头看了看，道：“没什么日子。十六的满月罢了。”
“十六啊。”说完便没声了。睡着了。
小乞丐一个人拖着老跛子回墙旮旯，腰际左边是一个酒葫芦――酒缸没地方抱，只好讨个葫芦灌进去。总共就那么点点儿酒水，在葫芦里荡来荡去，啪啪的跟跳舞似的。
“不会喝酒还净想着喝酒。”小乞丐一边架着，一边吃力地说，“小孩儿吃什么酒，就是想让我给你擦屁股。”
“这老跛子，没什么肉。都是骨头重。”小乞丐继续絮絮叨叨地说，“没肉就吃肉啊，顺了那么多银子。喝个酒就没了，怎么没饿死你。”
小乞丐实在累摊了，好容易放下了老跛子。酒葫芦都懒得卸，就这么躺了下去。没盖儿的葫芦侧着，泄了大半儿的酒，酒香就这么逸了出来。衣服都湿了。有气无力地解了葫芦，摆在墙边，也管不住它往下滑。
小乞丐睡着前的最后一眼就是看见那圆墩墩的月亮还亮着。
………………
大清早的，鸡叫了三声。小乞丐就被老跛子声嘶力竭的声音吵醒了。
“我的酒……我的酒呢！怎么没了!”
小乞丐往墙角一望，竟然还立着，道：“不就在那儿吗。”
老跛子拿起来一口闷完，惊诧道：“就这半口的量？”
“不行，我闻闻。”老跛子闭上眼，突然说，“小乞丐，你是不是偷吃了。衣服上还有酒味呢!”
“……”
小乞丐掏了掏衣服，扔出个钱袋，道：“没有。想吃自己买去。”
老跛子飞快地抓住钱袋，习惯性地看了眼质地，已经蹦了出去。却在看见和梦里一模一样的金线钱袋时，收了一下，直接倒了下去。
老跛子还未待起身，直接躺平：“小乞丐快躺下。等会儿要下铜板儿雨，躺下接的多。”
“……”
“你怎么一个德行，都不听劝!”
老跛子一口气没说完，没声了――又睡过去了。
小乞丐把老跛子手里的钱袋拿了回来，去买了六个肉包。
一顿饭一个肉包。等到晚上，老跛子醒了，看见凉掉了的三个包子，问：“什么馅儿的？”
“肉馅。”
老跛子摇摇头：“我不要，我要吃酒。”
小乞丐道：“你吃罢。包子铺已经关门了，退了他也不要。我早饱了。”
老跛子捧着肉包一口一口咬着，酒香还在这逼仄的地方飘着，老跛子就像醉了一样，他问：“这是真的还是梦？”
小乞丐道：“真的。”
“好。”老跛子嘶哑地应了声，吃完了一个包子，道：“吃不下了，吃不下了。”
“那就留着明天吃。”
“好。”老跛子又看了眼月亮，道，“小乞丐，睡觉吧。”
睡着前的最后一眼，小乞丐把头转向了老跛子。难得老跛子今儿没有打呼噜，脸上的肌肉都垂了，厚厚的皱纹里都嵌着泥巴。
周围静悄悄的，只有呼呼的风声。
老跛子走了，是真的走了。小乞丐醒过来的时候天的都没亮，但老跛子已经不在了。小乞丐知道他干嘛去了，昨天老跛子问他是什么日子，老跛子是想家了。
可是老跛子回家去了，小乞丐就没了家。
小乞丐的手边还放着那个金丝钱袋，老跛子喝酒不要几个钱，他假装全部花完了，然后钱全留在这儿了。
只有两个放了一天一夜的肉包被带走了。“估计是当干粮罢。”小乞丐想。
小乞丐把钱全部放在一块儿，嘴里一边数，一边说着：“给我这些钱有什么用。小孩儿要吃什么酒。你的钱都在我这儿，你拿什么吃肉，真是饿不死你。”
天亮了，小乞丐也不见了。
人家都以为是老跛子带着小乞丐走的。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烟火棋仙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