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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邪门 ...


  •   眼前是熟悉的床铺,松木做的床架,床头靠里墙的那条床脚上还有一个圆滚滚的树节,被他小时候手痒抠掉了最中间的一点黑芯,看上去像只凶巴巴的鸡眼睛。

      梦里正在翻箱倒柜的人不是自己,曹富贵心里有了点数。

      与昨日猝不及防地入梦不同,这一次,他多少有了点经验,甚至隐隐感觉,这个梦倒像是别人的“梦”,不知怎么就进了自家的脑袋。

      醒又醒不过来,曹富贵也只得郁闷又提心吊胆地跟着梦里的那个人,四处在自己的屋子里翻找。

      “梦中人”的年纪应该不大,梦里看不到 “他”的脸,却能看到“自己”的手,那双瘦骨嶙峋的脏手上伤痕累累,却异常灵活,“他”冷静地一样样翻过去,似乎是在找什么东西。

      曹富贵知道自己屋里头根本没什么值钱玩意,这入屋的贼想翻出□□来都难。

      那双手在翻起床铺时,突然停了下来,好像找到了什么,“他”从床角拿出了一个小布包,小心翼翼地翻开来,里面是一只白玉含青,又带着几丝血痕的扳指。

      曹富贵心里一惊,很是诧异,他明明记得自己把那只扳指给弄碎成三截了呀?怎么会好好的从床下翻出来?

      梦里的“他”找到这个东西似乎就满足了,把扳指塞进怀里,很快就离开了。

      曹富贵努力哼哼着,想让自己快醒过来,梦里突然一黑,血腥气蔓延开来,眼前不再是自己熟悉的屋子,突然变成了一间泥糊的柴屋,柴草零乱地散了一地,一根粗大的木柴血渍斑斑,正丢在“他”面前。“他”的眼前一片腥红,浑身上下刺骨的剧痛,有人在喊着什么,耳朵里嗡嗡响着却什么也听不清。

      “他”好像是趴在地上,无力动弹,眼前的泥地突然动了起来,那根一头带着血色的大木柴离“他”越来越远。

      曹富贵心头恐惧万分,虽然知道这不是自己,可被这样真实的“梦”拖进来,简直就像是自己真的被人打得半死,太特娘可怕了!脚上传来一股拉力,曹富贵在“梦”中突然醒悟过来,不是地在动,是有人拖着“他”的腿在往外拉。

      “他”嗬嗬呻吟着,双手死死抠在地上,却完全抵不住别人的拖拽,只是在泥地上抠出几道长长的血痕。

      压抑的哭喊声和暴怒的喝斥在耳边交织,有人将“他”背起,在黑暗的夜里,走上山路。

      呼哧呼哧的重重喘息在耳边响着,血腥和汗臭扑鼻可闻,虽然心底清清楚楚知道这不是自己的遭遇,曹富贵还是吓得寒毛直竖,仿佛是被鬼压床一般,快被压死了,却怎么都醒不过来。

      娘啊,醒醒!曹富贵你特么快醒啊!

      然而,梦中的世界完全不听他的心意,那个“他”被背上山,在一处山坳前,“他”被人扔下了深深的山谷……

      天旋地转,眼前一片漆黑,树枝断折、山石撞击碎裂,然后是沉闷的落地声,四肢百骸巨痛袭来,血腥气顿时弥漫。

      “嗷嗷嗷——”

      曹富贵满头冷汗挣扎着,终于从既是别人,也是他自己的“梦”中醒来。

      太,太特娘吓人了!

      梦中的栩栩如生的场景和遭遇还在脑中回旋,冷汗浸透了布衫,寒气一激,他才从梦境中完全挣脱出来。想起梦里那个没碎的扳指,曹富贵猛地从床上跳起来,往铺着的垫被下摸去,掏出自己白天塞在里面的小布包,抖着手打开一看,里面还是断成三截的碎玉,和梦里只有几条血痕,却没碎的“扳指”,样子大不相同。

      他捂着砰砰乱跳的心,吁出口长气,有气没力地重新包起这只扳指,又塞回铺下。

      还好还好,果然只是个噩梦。

      可这梦怎么特娘的这么古怪,这么像是真的?!

      这一整天的噩梦来得有点邪乎,曹富贵琢磨着,会不会和他抢的那只扳指相干?听说有些玉器是些挖坟的从先人墓里盗出来的,会沾着邪气,会不会这东西也是没什么正经来历的冥器?

      鬼怪阴气、盗墓伤阴骘的故事,他以前听村里老人说起过,平时混的那帮三教九流里,听说也有人过去混过这行,只是这年头政府严禁这些乱七八糟的,哪里还敢干这个,更没什么人议论这些。

      也不知老孙家的拖油瓶从哪儿弄来的这玩意?

      曹富贵摸摸下巴,觉着还是要去探问一二,免得真的抢了个邪门玩意,惹鬼上身那可太冤了。

      摸黑推开窗户一看,月上中天,夜正深,院子天井里映着外头那棵元宝树的影子,寒风吹过,呜呜声响中黑影张牙舞爪地抖动。

      他用力咽下口唾沫,赶紧关上窗,将妖魔鬼怪关在窗外,蹿上床,闷头闷脑裹起被子,睡觉!

      噩梦还是没放过他,梦里的片段变得零零碎碎,透过“他”的眼睛看到的东西开始颠簸,零星闪过都是惨叫和血腥,冲天的火焰燃起,有人挣扎着喊救命,很快就是一片火海。

      曹富贵抵挡不了这些吓人的景象,梦里又闭不上眼睛,也只能逆来顺受,心头大念阿弥陀佛、无量天尊,无奈地看着一幕又一幕越来越“真实”的梦境。看久了,他才恍然大悟,梦里的“他”估摸着是瘸了,所以走动起来时,这些影像才一颠一颠的。

      梦里的景象越来越模糊零碎,似乎过了好些年,梦里的“他”从孩子长成了一个心狠手辣的男人,手下血腥无数,权势滔天。

      无数人在他面前匍匐,还有许多人咒骂着他,被拖入黑暗中。

      “瘸鬼,你欺师灭祖,不会有好下场的!”

      “鬼哥,鬼哥,真的不干我的事啊,都特么是这娘们撺掇的,求你再饶我一……啊——”

      “……乔应年,你这畜生会下十八层地狱的,你不得好死!”

      一个女人凄厉地诅咒着,然后,曹富贵终于听到了梦中那个“他”的声音,他的声音很轻飘,带着点沙哑,似乎轻轻笑了声:“是吗?我早就在十八层地狱好些年了,大小姐,你走好。”

      砰!枪声响起。

      “嗷嗷嗷——”

      曹富贵又被吓醒了。

      这特娘的日子没法过了!

      这梦越做越真,越做越吓人,曹富贵觉着自己这熊心豹子胆怕是也有些撑不住,一定得去探个究竟,如果真是个破玩意惹来的祸,赶紧打哪儿来还哪儿去,再念上几篇经文超度超度,说不定就消停了。在没弄明白是怎么回事之前,那个破扳指还是藏得远点,说不准就不来祸害自己了呢?

      看看辰光,天边已经泛起一抹鱼肚白,曹富贵忙从床铺下翻出小布包,蹑手蹑脚下楼,把这邪性玩意埋远点,要是真没什么事,到时有机会再弄出来换钱也不迟。

      绕着自家屋子转了一圈,在后院墙角根找了块不打眼的地方把东西埋下,踩实泥土,这才偷摸着回屋。

      天井里二叔正在放木桶打水,几个孩子喂鸡、拾柴、打扫院子,阿爷给自留地的瓜菜浇水,趁着上工前的一点空档,人人忙得不可开交。

      曹富贵笑眯眯地探头张望灶间,二婶蹲坐在灶前烧火加柴,阿奶站在灶眼前,拿了只长柄的大勺子在两个陶罐里搅,热气蒸腾,却没什么粮食的香气,反倒有股霉沉沉的闷味。

      “阿奶,二婶,忙着呢,煮甚呀?”

      二婶拉长脸看了他一眼,没什么好气地说:“富贵啊,今朝你倒是爬起早么!”

      阿奶横她一眼,王柳枝闷声不吭了,气鼓鼓地往灶里塞进一根细柴。

      “富贵困足了?半大小子还要蹿个子,就是要饱睡足食。可惜队里的大食堂不办了……家里这点粮还能吃甚?只有番薯粥。盛一碗去,喊你阿爷二叔他们赶紧吃饭,要赶着上工。”

      队里的记工员戴兴发解放前是地主家的长工,吃尽了苦头,解放后在扫盲班苦学,认了几个简单的字和数,在队里当上了记工员。

      如今人家脖子上挂个哨,拎只闹钟,夹了账本,鼻梁上还架副眼镜,倒是抖发起来,像个老底子的账房先生。哨响一刻钟不到自己岗位的队员,他立马在小本子上记下扣工分,迟到一次扣五厘。村里沾亲带故的多,可谁来说情都不管用,队长都要被他撅回去。

      队里刁钻促狭的背地里喊他“铁蛳螺”,就是笑他长得瘦骨伶仃,尖头大眼,还要摆出一副铁面孔。

      老曹家和他的关系倒不算差,但轻易也不愿意去触这个霉头。

      一人一碗番薯稀粥上桌,一碗乌沉沉透着黄亮的雪里蕻咸菜头,切得碎碎的下饭,这还是队里腌菜时,英子去帮工,几个咸菜头当作福利带回家的。

      当家的女人给家里的壮劳力男人们添得满些,粥也厚,女人们就薄汤水稍有点料,份量少些,孩子们也一样。曹富贵虽然不上工,可阿奶还是给他添了满满的一碗厚粥。

      二婶王柳枝觑了大侄子碗里一眼又一眼,看看自家宝锋埋头喝碗里的薄汤水,再想想往日家里开伙时也是这样分派,心头的闷火压了又压,到底还是生生按捺下。

      自家的婆婆虽说偏心大侄子,平日里大面上也算是明理省事的,贴补的多半也是用的他三叔寄来的钱物,她当人婶子的也不好多说什么。忍吧,忍到大侄子成家立业,就能把他分出去了,到时就是多贴点东西给他也是心甘,总不能当侄子的像只蚂蝗似的,靠在叔叔身上吸一辈子的血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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