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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特别篇 蛇与鸟 ...

  •   黑曼巴夫人并非在出生时就叫这个名字。

      萨鲁利是一个光辉的姓氏,作为一名天赋出色的哨兵,她原本满有继承父亲爵位的可能,只可惜晚生几年,头上压了一个大放异彩的哨兵兄长。

      当初,得知未出世的女儿可能又是一名是特质系,老公爵与夫人开心得几乎想要跳舞——出生高贵的公爵次女,若是向导该有多好,帝都无数豪门都在等着联姻,可造化弄人,偏偏是一个罕见的女性哨兵。

      那条代表萨鲁利家族族徽的思念体小蛇,随着婴孩呱呱坠地,公爵夫人失望地闭眼,象征性地抱起孩子晃了晃。怀中孩子勉励睁眼,蛇一样的竖瞳,无机质的,带着冷血动物特有的疏离感。

      产生返祖现象的哨兵,身上会表现出少量思念体的特征,更强大,也更不像一个活人。

      ……一个蛇一样的女孩。

      夫人打了个寒颤,弯腰把她放回婴儿车,这是她记忆中最后一次和母亲的亲密接触。

      几年后,公爵夫妇如愿产下一个娇柔可爱的向导宝宝,再也顾不上她。

      一日,她趁保姆不备偷偷溜进婴儿房,她的向导妹妹睡得毫无防备,嘴角甚至流了一串晶莹的唾沫,好像一伸手就能扼死。

      她也确实这么做了。像一只只凭生存本能,把鸟蛋挤出巢穴的大杜鹃幼崽,她踮着脚,冷漠而果决地伸出手。

      然而,这场临时起意的谋杀并没有成功。

      路过的保育员看到了这一幕,大声尖叫起来。

      公爵夫人跌跌撞撞地破门而入,用力推开行凶的次女,一把抱起无辜受害的婴儿。跌坐在地上的女孩没有喊疼,也没有辩解,她仰着头,竖瞳依旧牢牢盯着咳得满脸通红的小妹,好似一只伺机捕食的野兽。

      那一夜,公爵从遥远的边境赶回了府邸。她在高塔的禁闭室里,窗外只能看到遥远而温柔的恒星光,凭借异常敏锐的五感,她能听到母亲不依不挠的哭泣和争吵。

      第二天,她被送去了千里之外的寄宿制哨向学院。离开家的那一天,她被赋予了新的名字:卡瑟林小姐。

      圣保罗哨向学院由四个独立学院组成,按照男女哨向区分学生。

      学院位于帝国腹地的黑羽恒星系,以铁腕统治而闻名,其中女性哨兵院的院长,是一位性格阴鸷偏执的指令型向导。

      她手下统共只有二十多名年轻的哨兵学生,她们的大脑几乎是她闲逛的花园——她热衷于修剪她们那些稀奇古怪的想法,像做园艺一样,毫不留情地将学生塑造成自己想要的样子。

      这名年幼,桀骜,出身高贵而又被家族疏远的返祖哨兵,立刻成为了她最爱的实验对象。

      “我不应该屈服于兽性的本能,我要学会分离自己的思念体。”带有魔力的沙哑女声轻缓地响起,卡瑟林极力挣扎着往前看去。

      院长办公室和窗外的天空一样,都是沉重的铅灰色。院长靠在木制的办公桌旁,优雅地抿了一口热茶,嘴上挂着饶有兴致的笑容。

      “我,我不应该屈服兽……兽|性的本能,”卡瑟林蜷缩在地毯上,额上冷汗滚滚流下,在她强大的精神压力下被迫开口,“我,我要学会,分离自己的思念体!”

      语调末尾变调,几乎和尖叫无异——她还太小,完全无法抵挡精神指令。在她复述结束的那一刻,一旁高维空间里的黑蛇痛苦地翻滚,浑身的伤口中渗出可怖的鲜血。

      切断思念体与主体的联系,无异于挥刀自断手脚。

      她挣扎抽搐了片刻,眼神慢慢涣散,而黑蛇和她一样,无力地摆了摆尾,逐渐失去了动静。

      院长掏出怀表,挑剔地挑了挑眉:“进步了十秒,今晚你可以去吃饭。”

      她放下茶杯,把不断喘息的卡瑟林从地板上提起,眼神狂热:“或许不久以后,你就能彻底隔断思念体与自身的联系了。要知道,这是从没有人完成过的壮举,卡瑟林小姐。”

      “你母亲发信来,让我注意你的行为。”院长亲昵地揽着瘫软的卡瑟林离开了办公室,“你的罪行我们都很清楚,一切祸源都在于你那冷血的返祖基因。如果能隔断思念体对主体的影响,我想,你一定会成为令她满意的乖孩子。”

      “而我的夙愿……”院长没有说下去,抬手把卡瑟林推进了高大穹顶的饭厅,示意她进去。

      厅内二十多个白衣少女沉默地垂手坐着,等待院长的指令。

      她满意地巡视自己的一方天地,微笑道:“开饭吧,孩子们。”

      “是,夫人。谢谢您,夫人。”

      卡瑟林开始频繁地看到一只鸟。

      她隐约明白这是错觉,却无法克制自己不去想它。黑羽恒星系的主行星,也就是学院所在地,是一处典型的改造行星。大气环境,日升月落,甚至重力都可以轻易模拟,却不包括生态链。

      这颗恒星上,除了人造物和孤零零的人类,再没有任何会动的东西。

      而这只机灵的小鸟每天都会来,在寝室高高的窗台上,旁若无人地踱方步。人造恒星光煌煌地照在它闪光的翅膀上,映出一身流光溢彩的羽毛。

      卡瑟林不止一次怀疑,这是谁放出的思念体。然而,哨兵相对较弱的精神力,决定他们的思念体不可能离体太久,另一方面,可以自由放出思念体的向导所在的向导院距离他们有几十公里。

      为了确认,她开始把藏下的面包屑,偷偷撒在窗台上。

      一日,从院长的“训练室”回来,卡瑟林背靠着门喘息,几乎跪倒在地板上。强撑着攀上窗台边缘一看,小鸟儿早就不见了,连带着那些面包屑。

      “我没疯。”她冷静地想,有些高兴,又有些遗憾,“这竟然是一只真正的鸟儿。”

      鸟儿好像吃准了她这里有食物,总能准确地摸进她的窗户,无论她身处寝室,禁闭室,还是罚跪在院长灰色的办公室。她着迷地看着它五色斑斓的翅膀和自由滑翔的身影,小心翼翼地掩盖所有关于它的记忆,这是她一个人的秘密,也是她一个人的救赎。

      “你对我有所隐瞒,卡瑟林小姐。”院长交叉着手指,背靠在扶手椅上,神色冷漠地宣布了这一判决。

      白衣少女们纷纷退开一步,转头看着中间的被告人。

      卡瑟林被人群围在中间,低着头,沉默不语。

      “在这座学院里,秘密是不被允许的。”院长面向所有人,朗声道,“你们每个人来到这里,都是为了改变各自的罪。”

      “我可以用指令强迫你吐出你的秘密。”她脸上勾起不怀好意的笑容,“但你已经是大孩子了,我希望你可以自己学会诚实。”

      卡瑟林被锁进了地牢。

      这里没有窗户,也没有光。狭小的空间内,针对特质系五感研发的强噪音武器彻夜运转。

      她并不害怕黑暗,但是饥饿感和无法入眠的狂躁令她发疯。

      每天会有专人来给她送一些清水。

      哨兵的生命力极其顽强,卡瑟林并没有死。但睁眼躺在潮湿的地面上,放空思想望着黑暗深处,她突然觉得,或许死亡才是这一生最好的解脱。

      她谋杀幼儿的罪,也许只有死亡才能抵消。

      尖锐的噪音依旧刺激着她的五感。因为看不见,听力变得过分敏锐,好像有无数人在她脑海深处伸出指甲,狠狠刮擦着一块陈年的黑板。

      分不清是第几个昼夜,门底的小窗打开,一杯清水推了进来。但她已经没有力气爬过去喝了。

      仰躺在地上,她感到一种久违的欢欣,灵魂好像轻飘飘的,和身体分离,冷静地俯视着下方行将就木的身体。

      我要死了。卡瑟林心想。

      她还小,本能地感到害怕,但挣扎着哽咽了一下,长期脱水的身体,只挤出了一滴微不足道的泪,微湿了她的鬓角。

      就在这一刹那,她看到了光。

      努力侧过头,那只盛着清水的纸杯,在她的注视下发出淡淡的微光,慢慢变成了一只圆滚滚的小鸟。

      小鸟太胖了,根本飞不动,它挣扎着扑腾着翅膀挪到她的脑袋旁,然后一张嘴,哇地吐了她一脸。

      它一边滔滔不绝地狂吐,一边抽噎着疯狂打嗝。小小的四次元肚子里简直什么都有——瓜子零嘴面包屑,甚至还有两只小小的干瘪桃子,一前一后打着滚,直直砸在卡瑟林的脸上。

      它歪着头,讨好地把食物和水向她推了推。卡瑟林想笑,却疲惫到无法集中精神去扯动嘴角。

      小鸟见状,犹豫着跳过来,轻轻地在她脸上啄了一下。好像一道无形的屏障展开,轻柔地覆盖了她枯萎的神经束,可怕的噪音被隔在外面。

      卡瑟林深吸一口气,终于能够感觉到自己冰冷的手指和僵硬的四肢。她拼命挣扎地翻了身,趴在地上,看都不看,狼狈地把那些食物塞进了空荡荡的胃袋里。

      胃很疼,身体也很疼。但她没有再流泪,她知道自己是缓过了这一口气。捂着腹部,卡瑟林歪着脑袋看向那只练习方步的小鸟,轻声道:“原来你是思念体。”

      能跨越维度进行拟态,是一只很厉害的思念体,那它的主人也一定是一名强大的向导。她漫无边际地想。

      生平第一次生出了好奇,对一个素未谋面的向导。

      如果是我的就好了……

      在逼疯人的黑暗中,一旦有了欲望,就几乎克制不住。

      原本蛰伏着的,冷血动物的贪念,在体内蠢蠢欲动地抽了芽。

      她的竖瞳在黑暗里亮得发光,就像一条真正的蛇。隔着厚重的门,逐渐能隐约感觉到来往走动的生物热成像。

      在看不见的地方,细小的鳞片从耳后慢慢爬上她的两腮。

      一个月后,院长终于想起了被留在地下的“珍贵实验体”。

      卡瑟林也许已经死了吧,真是可惜。她有些遗憾地想着,一边打开了门。

      久违的光线射进了发出恶臭的房间,瘦小的人影蜷缩在墙角,黑色长发杂乱地四散着,她一动不动,不知死活地躺着。

      院长有些嫌恶地捂住鼻子,放出精神力,尝试控制对方的神经束,却发现,那条总是面露凶光的小蛇彻底消失了,卡瑟林的神经束无声无息地垂落,思维是一片彻底的空白。

      她可能已经死了。即使不死,思念体消失,多半也是废了。

      院长犹豫着走进房间,弯腰去探她的鼻息。

      说时迟那时快,垂死的女孩骤然发难,她没有睁眼,却反手准确地扼上了那露出的脖子。

      被偷袭的受害者瞪大了双眼,喉咙里咯咯作响,黑暗里披散长发的女孩宛如海妖,利落翻身,牢牢压住了那具挣扎的身体。

      院长释放出强大的精神力,想要压制对方,然而少女的身体只是一晃,旋即毫不留情地收紧了手指。

      高维世界里,突然飞出了一只小小的蜂鸟,它的保护罩牢牢掩住卡瑟林脆弱的神经。

      “向……导。”院长脑中一片混乱,双手无意识地抓挠,却摸到了她长发遮掩下,颧骨附近可怕的鳞片。

      “啊啊啊啊!怪,怪物……”

      女孩微微一笑,带着残忍的恶意松了松手指,好听一听猎物濒死的惨叫。

      一条碗口粗的黑色眼镜蛇从黑暗里游出,亲昵地吐了吐信子,温柔地吻了吻面前的美丽的小鸟。

      卡瑟林俯下|身,在院长耳侧带着笑意低语:“夫人,我终于学会了自由切断。我的小黑曼巴有了自主意识,甚至连您,也无法通过我感知她的存在。是不是该夸一夸我,嗯?”

      闻言,院长浑浊的眼睛里爆发出骇人的精光,然而也只是一瞬,那象征着生命的光很快熄灭了。

      卡瑟林哼着不成调的歌曲松开了手,任由尸体歪倒在一旁。扒下院长的黑上衣,换下看不出本色的白衣,她原本还想换上成套的半身裙,可惜伸手一摸,伟大的院长夫人在最后一刻竟和普通人一样失禁了。

      嫌恶地踢开了尸体,卡瑟林扯过四散的纱巾做一个面纱,蒙住了暂时无法见光的眼睛,溜溜达达地走出这个囚禁了她三十九个日夜的地牢。

      她贴心地锁上了房门,低声道:“晚安,夫人。”

      现在,让我们去找你失散的主人吧?

      神秘的蜂鸟悬停在她的指尖,旋即引路人一般,向前方飞去,四面一片温暖的光明。

      后记:

      半年后,卡瑟林小姐才被发现惨死地牢,然而莫名失灵的温控系统带来的高热,早已将她化作一架白骨。同院的同学通过残余的衣物,一致指认她就是被虐待致死的卡瑟林公爵小姐。

      学院长虐待未成年哨兵,证据确凿,被定罪通缉,却早已畏罪潜逃,不知所终。

      惊闻噩耗的公爵夫妇,在媒体面前难掩悲痛,立誓追查真凶。当月,萨鲁利家族举行了盛大的葬礼,正式宣告次女的夭亡,而当初与卡瑟林一同受到虐待的幸存者们,以精神治疗为借口,拒绝参加葬礼。

      她的墓碑上甚至没有照片,只有一张似是而非的画像,以供后人悼念。

      这就是卡瑟林小姐短暂而悲惨的一生。

      黑曼巴夫人微笑着合上书本,向后窝进了温暖舒适的摇椅。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特别篇 蛇与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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