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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十一章 表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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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延足不出户的那几天,小离无拘无束、自由自在,不但逛遍冰谷角角落落,连炎天府都摸熟了。
冰谷地势奇险,南北两面全是人工开凿的刀削似的岩壁,从地面直上半山,约有数百尺,无物可攀;西谷口月门其实就是炎天府的侧门,历来有卫士把守巡逻,出入比东谷口日门更不方便。
因此,冰谷的出入口事实上只有一个,就是日门。
基本上,冰谷本地居民不会出谷,日门附近几乎人迹罕至。因此,小离逛到日门时格外引人注目,弄得守门的卫士空前紧张,个个戒备。小离心底不由冷笑:当初她潜入冰谷,走的就是日门。那时候的日门白天并无人把守,现在居然安排岗哨,戒备森严,傻瓜才会看不出夏延那个阴险的家伙承诺给她的自由不过是嘴上说说罢了。
哼,饶他精明厉害,她若想逃,区区守卫不见得就能够阻拦。她现在还在这里,不过是自己不想走而已。
小离背转身,往炎天府的方向回去。
她记性不差,一清二楚从日门出去,南面有一条由西向东的小河从绝壁旁边流淌而过,一直流到山脉交界处,突然下渗变成地下河,消失不见。沿着山脉交界处往上攀登,越过一座小峰,是一个极小的山谷,谷地生长着厚厚的地衣,表面看很普通,然而却绝不普通。地衣下面,是深不可测的沼泽,一旦陷入,必定遭受灭顶之灾,但这道天险并非绝人之路,只要按照正确的路径行走,就可以脚踏实地安全通过。穿过了沼泽地,接着又是往上爬山,起先是嶙峋的山石阵,然后是松树林,不管是山石阵还是松树林,其中都设有无数机关,想要安然无事通过,必须有地图。她之前有过那样一张地图,与日前在姜子沿那里见到的一模一样。
如夏延所猜测,她的确是从一只射落的大雁身上得到那张地图,从而了解到冰谷的地理位置和入谷途径,以及冰谷里有圣元果的消息。姜子沿绘制冰谷地图,又设法通过大雁传送出去,引来外人,目的——应当是企图给冰谷制造混乱,从而有机会趁乱逃脱。
想起与巨石锁在一起达十八年之久的姜子沿,小离心生怜悯的同时深深打了个寒颤,好奇起夏延之前那位冰谷之主来。
来冰谷有些时日了,老谷主对她而言依然是个不明人士,她甚至不知道他是死了还是活着,也不清楚他与夏延什么关系,惟一可确定的是,夏延亲口证实,老谷主不是他的父亲。
那么,夏延的父亲是谁?
夏延的父亲是谁关她什么事?小离暗骂自己一声无聊,抬头一看,已经走到炎天府东门。她不着急进去,而是沿着围墙往南走,绕到炎天府的正门——南门。南门向来深锁,今天也不例外。小离懒得再绕回东门,施展轻功越墙进入炎天府。
炎天府由南至北的中轴线上,照壁、正厅、议事堂、花厅、正房等建筑依次排列;左右两侧靠近围墙的房屋比中轴线上多,分别作为卫士营房和总管、管事、仆役工作、居住的地方;至于另外一些用途各异的场所,小离懒得一一细探。
碧落阁不在中轴线上,而是靠东北方向,由东门进出比较便捷,从南门走回去则路途相对遥远。
冰谷人口约有七八千,炎天府里大概住了六百。六百人中卫士五百,总管、管事、仆役、丫环近百,客人三五,主人一个。炎天府的管事除了雪莲副总管是女的,其他全是男人,而且大多上了年纪。小离不能算在三五客人中,但也绝不等同于姜子沿一类的囚犯,她在炎天府中是什么身份地位,自己也搞不懂。
因为南门回碧落阁的路较长,小离沿途遇见不少人,大到管事,小到丫环。管事的看见小离态度大多不错,丫环们可就表情各异,例如好奇的、不解的、羡慕的、嫉妒的……什么都有。
丁伶原先只是个清洗温泉浴室的丫头,小离生病时,夏延把她调来当看护,现在已经兼作小离的贴身丫环。碧落阁在小离进驻之前,像丁伶这类的丫头是禁止自由出入的——炎天府里的丫头不少,但大多数不为冰谷少主服务,而是直接侍候各大总管、管事以及卫队长官,可惜,这些绝对不是为了证明夏延不近女色。
小离明眼看,暗里听,对夏延其人对待女人的态度了解了七七八八:冰谷少主不但不是圣人,相反,完全可以算作冰谷有史以来最浪荡的花花公子。对于女人,他虽然不至于来者不拒,但是曾经亲密陪伴过他的美人据说很可观,而且此人极不长情,极度薄倖无情,带回炎天府的情人,往往住不上两三夜又被赶走,最后的归宿不是青楼就是歌舞坊,非常的不人道。
小离鄙视男人滥情好色的行径,看见夏延总是气不打一处来,尤其想到自己纯洁的初吻竟被此人掠夺,更是躁狂得几欲杀人。虽然她无比厌恶夏延,炎天府里的丫环却无人与她结党,撇开丁伶不说,花痴他的丫环至少达到九成九。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男人不坏女人不爱?
小离对此论调不以为然,觉得不可思议。自从她懂事,接触和了解的第一个男人就是亲爱的爹爹。她爹爹对爱人专一痴情、温柔呵护,堪称楷模,小离耳濡目染,对男人的要求也极高,夏延与她爹爹相比,活脱脱就是一个坏男人典范——想起他腆着脸皮说什么“情人”“夫妻”之类的话,小离除了恶心还是恶心。她决定暂时留在冰谷打探圣元果的情形,因此,对于夏延那个好色之徒不能不防。
目前,夏延对她有兴趣,她所要做的,就是打消他的兴趣。
怎么做才好呢?
通常,一段新恋情的开始意味着一段旧恋情的结束。喜新厌旧是好色之徒的通病,绝色美女是他们的命门,可惜她蜗居在狭小的冰谷里,如果是在长安或洛阳,环肥燕瘦何止万千,教他立马忘记她姓甚名谁,肯定轻而易举。
“唉……”小离忍不住叹一口气。
“小离姑娘——”一声招呼打断她的叹息。
小离不用转脸,光听声音便知道来人是谁——炎天府副总管之一的雪莲。她获得自由后,夏延多事地下了一道命令:炎天府上下和她交谈,应当说官话。炎天府里说官话的人不少,不说的——这段时间以来,夏国话小离学了不少,即便说不好,大体也能听懂别人的意思。
雪莲就是不说官话的人之一。
关于雪莲,小离印象深刻。她入谷第一夜,之所以能躲过卫士的搜索,算是托了雪莲的福。当时,雪莲指挥底下人在大道两旁种草,她看见后灵机一动,弄了一身土草味来掩盖本身与生俱来的异香,躲到树上居然神不知鬼不觉,虽然最后功亏一篑,那也是自己不谨慎——想起来又不得不提夏延,这么个讨人厌到极点的坏家伙,身材居然颇似她的父亲,尤其是背影——老天真是瞎了眼。
“小离姑娘!”
小离游走的神思硬是被拉了回来,听见雪莲口气加重,有些没好气,“有何贵干?”
雪莲怔忡,脸色也不太好了,夏国话显得很生硬,“我是炎天府的副总管——”
原来,雪莲是听得懂官话的,说不准还会说呢,偏偏坚持在她面前说夏国话。
“那又如何?”小离心里加一句:我还是公主哩。
“你不过是个囚犯!”雪莲冷若冰霜,“即便得到暂时的自由,也改变不了什么,少主从不会对外面来的女人用太多心思。”
明白了!
小离心里有了数,不禁对雪莲产生了浓厚兴趣。呵呵,原来这位表面总是正儿八经的副总管,不例外的也喜欢她家少主呢!可惜,她们个个当宝贝的大烂人夏延在她眼里连根鸡肋都算不上,如果夏延肯惠顾雪莲……哇哇哈!她简直求之不得。
“副总管所言极是。”小离唉声叹气,愁眉苦脸,“我也想做个纯粹的囚犯,可是你们少主他……他……”
“他怎么了?”
“他要我嫁给他——”
“胡说!痴心妄想!”雪莲脱口而出,神情一凛,冷然而斥:“你来路不明,意图不轨,有什么资格当炎天府的主母!”
小离苦着脸,“我不想嫁给他呵……我好想家……可是,我若拿不到一件宝物……没法回去……”
雪莲敛了怒容,声音放低,“你果然意图不轨……什么宝物?”
“我听信传言,说是极北冰寒之地,生长一种异宝,吃了可以增加功力,延续三十年的寿命……不知道叫什么果……”
“圣元果……”雪莲脱口而出。
“找到圣元果,我立刻就回家,可惜……我不知道这世上到底有没有圣元果,哪里才有圣元果,唉……”
雪莲低垂双眼,良久不语,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小离悄眼看她,也不哼声。
雪莲忽然抬起眼皮,眼神冷冽,口气冷漠,“什么圣元果,我不知道哪有什么圣元果。”
小离摊手,“噢,那太遗憾了!其实我不着急,这世上没有什么秘密能够永远隐藏,尤其……在我嫁给你家少主之后。枕边人有什么话不互相倾诉呢……我总有一天会知道一切的。”
雪莲面色微变。
小离笑笑,向雪莲挥手告别,一边倒退着走,一边说:“实在说,你家少主长得挺帅,又解风情,要不是见面第一天他把我绑在院子里淋雨害我生病造成第一印象太差,我早就喜欢上他了……”
“是么?”
咦?雪莲的声音怎么突然变成男的了?不对,声音来自她的身后……碰。
小离收脚不住,背部撞进一个人怀里。她立即往前一跃,倏然转身看后面,差点张口结舌——赫然立着的可不是翩翩夏延少主么。
糟糕,刚才的话被他听到了,要是他信以为真……呃……
小离反应迅速地变脸,怒目而视,“夏延,你鬼鬼祟祟吓人哪?”
夏延跨近前,和小离相隔最多只有半步,垂下眉睫看她,声音低沉又悦耳,“昀儿,如何才能消除你对我的恶劣印象……我还有办法补救么?”
小离连连后退,觉得彼此距离够远了,歪着头觑他,“有,但是你做不到!”
“昀儿,你太武断了。”
雪莲还在一旁站着,头垂得极低,看不清楚什么表情。
“事实如此。”小离施然转身,撇下那两个人,拐上另一条小径。
夏延没有跟上来,立在原地和雪莲说话。小离不自觉张耳去听——什么也听不到,难道那两个人用传音入密交谈?怕她听见,内容该不会是关于圣元果的吧?
脚步越来越慢,几乎停下了。
“昀儿——”呼唤的声音突如其来,近在耳边。
小离想也不想,屈肘,向后顶去。
正中夏延腹部。
“昀儿,你几时才肯改掉这个习惯?”夏延轻揉肚子,皱眉苦笑。
小离转头看他,嫣然一笑,“待到少主您凡事做得光明磊落的时候吧。”
夏延的目光直直的,定在她脸上,忽然不说话了。
小离抿抿嘴,继续走她的路。一会儿功夫,有脚步跟上来,然后,夏延并肩走在她身边了。
小离侧头看他,悠然道:“夏延,有时我会想,缘分是一种很玄妙的东西——两个素不相识的人,也许远隔万里,却为着某种缘由穿越千山万水,相见,聚在一起——你说是不是?”
夏延也侧着头看她,眸光闪闪烁烁,还是不说话。
“我还会想,缘是无根的,也许今天相识明天就会擦肩而过,而分是明确的归属,所以世人总爱慨叹有缘无分——”
“昀儿……”夏延欲言又止。
“你有话快说,怎么也学丁伶吞吞吐吐。”
“我也常常想——是什么样的父母诞育了你,什么样的家庭养育了你?”夏延一副深思的神态。
“你想知道?”
夏延点点头,又摇摇头,“我更想知道,老天为何把你送到这里——我的身边。”
“这就是缘吧——”小离夸张地叫:“虽然不见得你我乐意拥有。”
“无关乐意——”夏延声音低沉,如同弦音。
“那么有关什么?”
“辜负。”夏延忽然握住小离的手,温柔而又热烈,“上天的安排不容辜负,昀儿,你明白的,对不对?”
小离迅速抽回自己的手,板起小脸,“夏延,你又放肆了!”
夏延微微一笑,“昀儿打算罚我么?怎么罚?”
小离身上的鸡皮疙瘩起了一阵又一阵,压抑着性子,娇俏笑问:“我怎么罚你都接受吗?”
“你说——”
“我说——我想要你的命。”小离笑声清脆如铃。
夏延此刻的表情如同小离在索要一张普通的纸,“你确定?是在得到圣元果之前,还是之后?”
“当然是——之后。”小离定住脚,仰头看同时定住脚的夏延,“嗯,你其实也不是那么讨厌,尤其今天——我比较喜欢你现在的态度。夏延,我今天好像还没有问过你问题吧?”
“唔——”
“可是我讨厌得不到答案的感觉。”
“我答应你,今天不论你问什么,我都回答。”
“真的?”小离狐疑,细审夏延的表情,看不出戏弄,“你要是言而无信,我就再也不理你了。”
“罗嗦的小姑娘,我不敢想象你变成老太婆的样子。”夏延眉眼舒展,摇头调侃。
小离一拳头撸过去,正中夏延的肩膀,“我罗嗦?你就是阴阳怪气!天晓得怎么会有那么多女人喜欢你?”
“那么多?昀儿可是其中之一……”
“有可能——下辈子吧。”小离斜斜睨他,“与夏延少主缘定今生的美人儿太多,我就不凑那个热闹了。”
“过尽千帆皆不是,昀儿,聪明如你,应该懂得的……”夏延低语,几不可闻,蓦然又提高嗓音,问:“昀儿,你爱吃饺子吗?”
这句话问得莫名其妙。
小离想了想,回答:“不喜欢。”
“可惜,今天有人送了一瓶极好的陈醋给我,配上饺子,想必是一道难得的美味。”
小离咯咯笑弯了腰,“萝卜青菜各有所爱。有些人爱吃醋,可不代表所有人都爱,我最讨厌酸溜溜的味道了。至于某些自以为是的人,平时我一贯是排在第一讨厌的位置,今天被‘醋’恶心到了,只好暂且屈居第二。”
夏延也笑,“由第一降到第二,姑娘抬爱了。”
“夏延,你的脸皮真够厚的。”
“昀儿,你方才说有问题问我——”
“论聪明,我甘拜夏延少主下风,你知道我想问什么……你要是猜对了,让我吃醋吃饺子也没关系,你要是猜错了,我问什么你都得回答。”
“昀儿——那天,我之所让燕语来碧落阁的原因,你猜得到吗?”
“你先猜我的,大男人怎能斤斤计较。”
“你先猜——我一定如你所愿。”
“老实说,夏延少主的风流韵事与我无关——好罢,我猜:因为全炎天府全冰谷的女人都喜欢你,只有我不,所以你特意拉燕语姑娘来显摆,她很漂亮,以此证明有的是绝色美人爱你。对不对?”
“我没那么无聊。”
“总之你死也不会承认我猜得对。”
“还记得我说过的话么……我讨厌被女人霸占的感觉。却有那样一个人,忽然闯进我的生活,我的心,挥之不去,我抗拒,挣扎,尝试淡忘……没有用,除了得到她,我不可能忘记她。”
“夏延,你太坏了!为了忘记一个女人,就想方设法得到她,一旦得手,偿了心愿,又抛弃人家。你把女人当作什么了?你招之即来挥之即去的玩物?真恶心!”
夏延以背相对,低声重复,“恶心……你是这么看我的?”
“我怎么看你很重要吗?”
夏延突然又转回身,目光灼灼,“昀儿,留下来吧!你留在我的身边,天下的女人再多、再美,我也不会再看,不会再想。”
夏延在赤裸裸地向她表白?
他在搞什么鬼?
小离只觉得半空里轰隆一声雷,下意识往后退,差点拔腿而跑,总算勉强压抑惶恐,表面淡然,心底却战战兢兢,“你满口胡说什么……哦,我知道了,这又是你想出来戏弄我的新法子。夏延,我看你也有二十岁了吧,怎么还不定性,整天把自己搞得变化莫测,很好玩吗?你愿意告诉我圣元果在哪儿就快说,不说——也没关系。我耐性不好,哪天突然又不想要它了,到时你可别拦着不放我走。跟你说话太劳神,我累了,懒得跟你说了,我先回去了……”
“等一等——”夏延出声阻止,“你想知道圣元果在哪里……跟我来。”
小离心跳险险停顿,犹豫地瞪着夏延,“圣元果在哪里?”
夏延不说话,身形一动,掠过小离,顺势牵起她的手,展开绝顶轻功,风驰电掣,往北边山脉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