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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生死無憑兩茫茫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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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光五載,皇城一片太平,沒再發生什麼大事。
一日,洛逸凡在車水馬龍的街坊上瞎晃,無意間聽見了熟悉的名字。
經過這些年的修養,他的身子大致恢復得差不多了,從前那些繁褥公文也不再纏身煩心,人清氣爽精神好,可獨獨有件事卻是時刻擱在他心,放都放不下。
「聽說向將軍的兒子曾因叛國而入獄,今個兒讓他入國事,可沒問題?」
「……沒事的吧,大抵是被人陷害了,否則哪這麼容易出來。」
「也是……倒是那前太子,至今仍是沒有消息,我曾見過他一次,長得真是出眾不俗,人也不錯,可惜了沒能有所作為。」
……
「……」洛逸凡靜靜的聽著人們之間閒談謠言,只覺得一顆心緊揪了起來。
原來,在那之後並沒有風波盡平,受累的,並不只他一人。
深陷囹圄,卻是不願替自己脫罪?
向晚離,你這是何必呢?
洛逸凡苦澀一笑,轉身離開了喧鬧之地,逆向而行。
他頎長的身子在地上拖曳出了清晰的倒影,看似堅強的背影,孤獨落寞。
回到了林中隨意搭建的陋舍,洛逸凡褪去了老舊外袍,一挑竹簍,帶著身上僅有的一柄長劍便再度出了門。
「近日水氣足,該有不少收穫吧……」
一路上,他邊喃喃自語,邊順手摘起了旁道野花,漫不經心的把玩,不自覺泛起的笑容是那般似水的溫柔。
小白花兒靜靜的躺在掌中,嬌弱的模樣楚楚堪憐。
洛逸凡小心翼翼的將花兒插放在劍鞘裡,加快腳步踏入了茂密森林。
不同於其它地方的荒蕪,這一帶草木旺盛,生意盎然。
看著這景象,洛逸凡心下一喜,反手長劍俐落揮斬,三兩下便將高大的樹木裁成了數段。
切口平整的木材自半空落下,在地上堆砌成丘。片刻,他心滿意足的將劍收回,著手拾起所有薪材。
……
五年之內,過去那個養尊處優,高高在上的四皇子已被打磨成了此刻模樣——一個安分隱逸的平凡人。
說實在的,這種生活也沒什麼不好,不過就是轉變的有些快,令人難以置信罷了。
待將所有木材全撿入竹簍後,洛逸凡直了直腰,忽聞一陣穩健的腳步聲。
當下,他立刻背起竹簍,足底輕點,熟練的隱入了樹頂。
這些日子以來,皇城的士兵沒少來過,只是沒有一次能找到他的人。
這一次當然也不例外
洛逸凡屏息凝神的四處張望,果不其然,樹叢下方一道人影晃過。
來者是名男子,身著一套玄色輕甲,匆匆而過。原以為又是皇城的人,但看來似乎並不是,洛逸凡心中疑惑,便將目光定在了那人身上。
只見那名男子越過了雜亂草叢,最後,停下了腳步。
他略略垂首,洛逸凡卻是心頭一滯。
過分的巧合,男子所停的地方,正是他墜崖的落點!
一瞬間,莫名的情緒全數湧上,洛逸凡只覺腦袋一陣鈍痛,木然呆板的望著男子。
「……」男子凝眸看了許久,而後,他俯下身子,竟是直接在泥地上跪了下來。
「……」洛逸凡腦中一片空白,心下突然沒來由的一跳。男子和他隔了有些距離,輪廓模糊不清,依稀只看得出對方的身形修長。
可是,為什麼他卻覺得很熟悉?
這時,男子將手揣入懷中,摸了一陣,取出了一塊石板。
他將石板用力插入泥地中,隨後,又拿出了幾個小碟子,裡頭擺著的是各式精緻糕點。
至此,洛逸凡已是說不出話兒來了,抓著樹枝的手也有些撐不住,好在,過沒多久,男子便站起身準備離開了。
動身前,他再度垂首看了一會,才邁開步子離去。
待男子的身影遠去,洛逸凡趕忙自樹頂躍下,急急奔到了石板之前。
原來,那是個精緻的石碑,上頭還刻了些字。他跟著俯下身,在看見碑上的內容後,險些將此一擊轟碎。
這石碑,其實是塊墓碑。而且,還是他的!
只見上頭「洛筠」二字大大橫在碑上,提的是他的名,還能假嗎?
洛逸凡只得無力的嘆息,心底千波萬濤。正當他想將目光移向落款人之處時,一道凛冽的殺意忽地自後方襲來。
還沒來得及有所行動,鋒利的白刃已架到了他頸子邊上。
少頃,冷冷的嗓音響起:「你是什麼人?」
「……」
洛逸凡沒有答話,腦中卻是思緒飛轉。驀地,他手一伸,將懸在側的長劍彈開,一個勁兒旋過身。
與此同時,身後的人果斷棄了劍,抬手一掌拍出。
剎時,一道勁風以二人為中心蕩了開來,力道之大,將原本相合的掌心震開了。
一下過招,洛逸凡向後退了數尺,前方,男子臉上閃過一絲驚愕,但很快便隱去,再度抬手。
眼看男子又要出擊,他竟是心頭一熱,脫口喊道:「向慍!」
此話一出,男子堪堪停下了動作。
他一雙如墨的眼楮中滿是錯愕,愣道:「你……」
洛逸凡喘了口氣,見對方仍是一臉茫然,不禁怒道:「我是什麼人,你還認不出來嗎?」
難道經過了五年,他變了很多嗎?
「我……」男子無力的垂下手,停了半晌,才不可置信道:「洛筠……洛……逸凡?」
他的聲音有些乾澀,時隔多年,曾經喊著的名竟是生疏了。
聽著,洛逸凡稍稍斂起了神色,向前踱了幾步,又道:「向慍,向晚離,現在你可知道我是誰了?」
「……」
怎麼可能還認不得!
頃刻,向晚離默默撿起了掉落的長劍,看著已走到了自己面前的青年,如夢初醒,一時半刻,卻是一個字也吐不出來。
而洛逸凡亦是如此。他有千言萬語道不盡,最後,卻只輕嘆了一聲,道:「知道我為什麼認得出你嗎?」
「……為什麼?」向晚離不解的看向洛逸凡,順從問道,竟有種回到了年少時的感覺。
從前的兩人,便是同現在一般,一問一答間,融洽和樂。
熟悉感來的太過強烈,洛逸凡忍不住笑了。
他朗笑了幾聲,自然而然答道:「因為,世上再沒一個人能和我同時做出相同的反應了。」
這多年來的默契可不是一般人可以做到的。
向晚離自然也明白這點。他的目光在洛逸凡臉上停了片刻,神情漸漸柔和下來,一身殺氣全數散去。
氣氛一下子和緩了幾分,洛逸凡於是問道:「向晚離,你來這兒做什麼呢?那碑又是怎……」
語音未盡,只聽一聲爆裂,新穎的石碑瞬間成了一堆碎石礫。
向晚離鎮定收回手,眨了眨眼,淡然道:「無事,路過罷了。那碑,你便當不存在了。」
他的臉上依舊是波瀾不起,但握著長劍的手卻是不注意滑了一下。
這個小漏洞洛逸凡可沒放過眼,他端起一張姣好的面容,看著向晚離,笑道:「向慍啊向慍,你這個性還真是改也改不掉,太好猜了,真沒意思。」
又是一貫的溫文笑容。向晚離不由得傻住了,過了良久,才道:「嗯。」
洛逸凡又是一陣笑。
他搖了搖頭,無奈道:「算了,不鬧你了。」便再度背起竹簍,轉身欲離。
然而,卻是有一股力道牽制了他的行動,隨後,他忽覺背後一輕,滿載的竹簍竟是被整個提了去。
洛逸凡當即回過頭,惑道:「你做什麼?」
後方,向晚離接過沉甸甸的竹簍,順手往背後一甩,道:「你要去哪,我同你去。」
「這……」洛逸凡有些猶豫,太久沒人隨在身側,他竟有些不習慣了。
這時,向晚離又道:「殿下,時候不早了,該吃午飯了。」
「……」
洛逸凡無語的看著向晚離,心中天人交戰了好一陣子,才終於道:「走吧。」
向晚離也不再多說什麼,跟在洛逸凡身後走進了樹林。
這一路,兩人各懷心思,只是安安靜靜的獨自走著。
腳下踩著枯葉稀疏作響,洛逸凡沉了半晌,問道:「向晚離,你還留在皇城吧。」
空氣靜了片刻,向晚離答道:「是。我承了父親的位子。」
洛逸凡點了點頭,道:「不錯,以你的能力待在我身邊當個侍衛太浪費了,大將軍才適合你。」
「……」向晚離低頭垂眼,小聲道:「我還是你的貼身侍衛,永遠都是。」
「啊?向慍你說什麼?」走在前頭的洛逸凡稍稍側過頭,壓根兒沒聽見向晚離的低語。他問道:「你方才說了什麼嗎?我沒聽清。」
「……」向晚離抬眸望了他一眼,搖搖首,道:「不,沒什麼事……」
沒一會兒,木板所搭起的小小屋舍便出現在了眼前。
破舊的門板虛掩著,洛逸凡首先將此推開,道:「請進吧,東西隨便放著就好。」
向晚離將背上的竹簍放在門外,打量了片刻,才跟著踏了進去。
「向晚離,今天謝謝你。抱歉啊,我這邊沒什麼東西能夠招待你。」洛逸凡一邊穿著外袍一邊說道。當他舉起手臂時,滑落的衣袖下,全是經年累月的傷疤和剛冒出頭的新傷。
向晚離得臉色變得有些難看。
他皺了皺眉,走到洛逸凡身邊,一把拉起那白皙的手臂,冷聲問道:「這是怎麼回事?」
洛逸凡不明所以的看向自己的臂膀,頓了一頓,才恍然道:「啊,這個沒事。就是一不小心磕著了,沒什麼,幾天就好了。」
向晚離的表情卻是愈發的冷峻,抓著那手臂,不悅道:「不擅長的事就別做了。」
洛逸凡聽著,默默抽回了手,一語不發,逕自將衣擺拉好,轉身對著牆上唯一的窗子向外望。
這模樣,十成十又是生悶氣了。向晚離心底猜測,對於自己服侍了多年的主子,小小的動作,他全瞭若指掌。
果不其然,過沒多久,就見洛逸凡環起了雙手。他仍是沒回過身,只是低哼了聲,便不再有反應。
向晚離不由得一陣好笑。
他小心翼翼的靠近洛逸凡,微微俯首,真誠道:「殿下,對不起。是我多言了。」
洛逸凡這才氣憤的轉過身,一雙溫潤的眼楮中波光粼粼,含著各種情緒。他不滿道:「向晚離,這五年沒你想的那麼容易,說到底,我能苟活至今,全靠這些。」
「……對不起。」向晚離輕聲道。對於這些責怪,他不做任何反駁,只是靜靜聽著。
看著向晚離的樣子,洛逸凡心頭再火,卻是怎麼也罵不出口。最後,他只是無可奈何地嘆了聲,便化了千言萬語,不再多言。
怪罪結束得太過突然。向晚離有些驚訝的看著洛逸凡,要知道,其實這位尊貴的皇子並沒有多好的性子,從前的兩人也是常常鬥嘴,甚至是一言不合便開打,沒哪次是結束的這麼平靜、草率。
沉默持續了段時間,向晚離只是垂下眼,道:「殿下,你變了。」
變得穩重成熟,不再是過去那個不諳世事的小皇子了。
洛逸凡只是淺淺一笑,道:「人都會變的,沒什麼是真的,天長地久不過是場騙局。」
他也曾相信人性本善,可得到的,卻是赤裸裸的背叛。
窗外的落葉紛飛,季節又轉變了。
洛逸凡閉上眼,不再多想,只怕再想下去,心口又會開始絞痛。
在後方站了一陣後,向晚離又往前走了幾步,道:「殿下,該用飯了,一起走吧。」
對於如此敏感的話題,他選擇輕描淡寫的帶過,不再挑起。
洛逸凡也有同樣的心思,是以,他挑了挑眉,道:「這樣子好嗎?你我一起出現,只怕有心人會有所猜臆。」
向晚離卻道:「無妨。」頓了頓,又道:「不會有事的。我會護你安全。」
洛逸凡愣了愣,笑道:「也罷,誰找來都一樣,我還害怕他們不成。」
五年過了,難道還要繼續受威脅?
於是他一甩長袖,道:「走吧。」便從容轉身,率先步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