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们的故事》尔冬色

1、命中注定的邂逅

　　苏苏生平第一次独自出远门，真的很远，从上海到吉林要坐上三天三夜的火车，去一个只在书里和电视里见过的地方——长白山。想到这里苏苏不禁笑了，不仅是因为终于能去自己的梦中天堂了，还因为她的另一个第一次，那就是离家出走。从小到大都是父母的乖乖女，想不到现在竟能说走就走，心也算是够狠的，就是不知这份勇气和果断是打哪儿来的
　　苏苏长得并不漂亮，个子高高的，略微偏瘦，肤色是淡淡的小麦黄。眼睛很小，但笑起来很迷人，只可惜她不爱笑，所以也就不迷人了。她的脸上总是带着淡淡的忧伤，即使没有什么烦心事，依然是剪不断理还乱，万千思绪绕心头的模样。曾有个算命先生帮她看过相，说她掌纹交错杂乱，日后必定心思重，烦恼缠身，这句话到今天算是应了。因为这次的离家出走不为别的，苏苏为自己的一生做了最重大的一个决定，到自己最想去的地方去，干吗呢——结束自己的生命。
　　而这结束生命的的原因听上去也很简单，而且简单的不能再简单，只是为了刚刚公布的高考公数线——她落榜了。要是别人，大不了哭它个几天几夜；再不然重振旗鼓，明年再来；再不就是另谋出路，天大地大，总有能去的地方。可是苏苏是个心重的人，心重的人钻进去就出不来，所以如果天真蹋下来，第一个压死的就是她
　　所以她不等天蹋，就先行一步了。
　　这第一步就是火车。现在她正坐在那驶向自己命运终点的火车上，盘算着下车后的最后旅程。
　　火车开得很慢，窗外的风景如幻灯片一样张张切过，车厢内在放着广播，正在传送中国奥运会获奖情况。苏苏呆呆地看着窗外，慢慢从自己的万千思绪中挣脱了出来，将视线转向车内。车厢内人很少，零散的坐着，巧的是苏苏对面就坐着一个。这人半靠着椅背打着盹，一顶大大的黑色圆形长舌帽压得很低，摭住了大半个脸。身上虽穿着宽大的格子衬衫，但看得出身形纤瘦等很，怀里紧紧抱着个大旅行包。“很少有人会拣这盛夏时节出游。”苏苏暗自忖道。

　　这时苏苏发觉不光自己在打量别人，有人也正盯着自己。坐在斜对面的几个男的时不时瞄她几眼，那几个男的长得粗粗壮壮，有一个一脸横肉，还一个留着满脸大胡子，另一个更是两颊下凹，凶神恶煞一般。那几个大汉看了看苏苏，时不时嘀咕两句。“完了，今天算遇上麻烦了。”苏苏被看得浑身发毛，“别是劫才吧，只要别劫色就行，不过我好像也没什么色吧，想什么呢乔苏苏，都什么时候了呀……”苏苏正想的时候，那几个大汉刷拉拉都站了起来，径直朝她走了过来。“坏了，坏了，怕什么来什么啊，劫才？劫色？才色双劫？还是都不是？别过来啊。”
　　只见那横肉大汉最先走到苏苏面前，“小姑娘，你一个人坐车啊，这是准备去哪儿啊？”那横肉脸挤出一丝邪笑，看得苏苏鸡皮疙瘩掉一地。。
　　“我、我是去吉林探亲的。你们有什么事吗？”苏苏强作了镇定。
　　“兄弟几个最近手头有点紧，想找姑娘借点钱花花。”那凹脸的说道。
　　“我只是个学生，没什么钱的”，是劫才的。苏苏发觉自己声音都吓得变腔了，“顶多，顶多就这些了。”苏苏哆嗦地从包里摸出个皮夹子，放在了桌上。。
　　那大胡子一把抢过翻开，数了数，皱着眉头道“看上去倒像是大地方来的，咋这穷，才那么点，还不够兄弟几个花两天的。”
　　“我是学生嘛，就这么多了。”苏苏暗忖道，自己是去寻死的呀，死都不怕了，怎么这么点事还吓成这样，真是没用。
　　“不如这样吧，姑娘好事做到底，陪兄弟几个走一趟，赚点钱花花咋样？”那凹脸色迷迷地打量着苏苏。
　　“你什么意思，我哪儿都不去，我还有事，你们钱也拿了，别来烦我了。”苏苏急得站起来四处打量，“谁来帮帮我啊？”车里的乘客一个个都低着头，有的瞥了两眼，被几个大汉一瞪，又都缩了回去。
　　“这是什么事啊，你们这和抢劫有什么两样，怎么没人管呢？”苏苏呐了闷了，怎么连乘务员都没影了。
　　“实话和你说吧，我们几个是这车的常客了，上回有个乘务员逞英雄，结果怎么的？现在还躺在医院里，半死不活的。”那横肉得意地笑了起来。
　　刚说罢，那凹脸的一把抓住了苏苏的手腕，要往身边拉。苏苏惊慌失措，拉住椅子，尖叫起来，一边挣扎一边哭，已是无路可退之境地。就在这时，冷不丁地从下面伸出一只手来，紧紧攥住了凹脸大汉的手腕，“几位朋友，适可而止吧。”苏苏望去，正是那对面打盹的人。这人轻轻抬起了帽檐，露出清秀白皙的脸颊，是一个眉清目秀的年轻人，双目炯炯有神，泰然自若地盯着几个大汉。
　　那凹脸大汉楞了楞，瞅了瞅这年轻人，“哟，我说谁那么大胆子，就你这小白脸也像学英雄救美啊，我看你也就十七八岁的样子吧，毛还没长齐吧，算了，大爷今儿心情好，不与你计较，你小子赶快放手。”
　　那年轻人面不改色，瞅了瞅几个大汉，又望了望苏苏，冷笑道：“我想几位搞错了，这是我女朋友。”说罢站起身，颁开凹脸大汉的手腕，拉过苏苏，挡在了身后。那大汉一惊，显然是没料到这弱不禁风的年轻人竟有如此气力，轻而易举地颁开了自己的手腕。而苏苏此时才稍觉镇静了些，紧紧贴着年轻人后面，心想这简直和小说里的一模一样啊，真有英雄救美呢，不过看看这位英雄，个子没比自己高多少，又那么纤瘦，心里禁不住担忧起来，可别最后连自已都保不了才好。
　　那横肉大汉两眼一瞪，“你小子别瞎扯了，你俩本跟就不认识，从上车到现在，我看了半天了，你们连句话都没说过。”
　　“原来几位朋友看我们到现在了啊，”年轻人转过身看着苏苏，眨了眨眼睛道：“真是的，若不是你前面和我拌嘴，赌气不理我，也就不会让这几位大哥误会生事了，唉，也怪我不好，只顾自己生闷气，没站出来说明白。”说罢，又朝苏苏眨眨眼，苏苏愣了愣，立刻心领神会道：“还不是你自己不好，让我惹了这么多麻烦。现在该怎么办？”说罢呜呜地哭了起来。
　　几个大汉听罢面面相觑，“你小子别瞎扯了。”
　　“唉，几位大哥，我和女朋友一起去探亲，路上为了点小事吵了起来，谁知上车后被几位大哥误会了一番，我想几位也不想把事闹大吧。”说罢，拉起苏苏的手，说到：“我们这次去拜会你父母，你父亲是警备区司令，他若是知道路上我把你惹哭了，一定会责怪我这女婿的，这样吧，几位大哥，不如你们和我们一同同行吧，如果几位大哥缺钱，可以去我未来岳父那里，我岳父身为警备区司令，一定会出援手的。还可以顺便帮邦我说说话，以免我被责怪啊。”苏苏一边听一边心中暗笑，心想亏这人想等出来。
　　几个大汉听罢无不疑惑地看着他们，年轻人轻轻叹了口气，“这火车是快到了呀，看来几位大哥在怀疑我的诚意，这样吧，我打给我未来岳父，让他派人到车站接我们，几位看如何啊？”说罢便若有其事地从怀中掏出手机，拨起了号码。
　　“慢，”那横肉大汉叫道，随后满脸堆笑地说：“我看这是一场误会，误会。二位莫见怪，我们兄弟几个还有事，先走一步了。”即而朝另外两人使了个眼色，三人转眼就溜没影了。
　　几人走后，车厢内顿时一片唏嘘声，一头发花白的长者起身朝苏苏和年轻人走了过来，他看着年轻人笑道：“小伙子，可以啊，你们不知道，这几个人是这一带的惯匪，前不久在火车上抢劫被抓了起来，没想到那么快就放了出来，要不是有你，我们今天可没那么容易就过去。来，来，伯伯这里有点心意，你收下。”随即从怀中掏出几张百元大钞要往年轻人手里塞。。
　　“不，不，千万别。老伯伯，我这也没干嘛，今天这也是侥幸，耍了耍嘴皮子把人唬跑了，好在车快到站了，不会有什么事了，您的好意我心领了，这您拿回去。”说完，把钱硬塞了回去。
　　“真是好啊！”老伯翘翘在拇指，赞赏之情溢于言表。车厢内不少乘客都点头示予谢意。
　　年轻人不禁脸红了起来，摘下帽子，理了理头上汗湿的短发，转过身发现苏苏正瞪大了眼睛盯着自己看。
　　“那个，那个，谢谢你”。苏苏绞了半天脑汁，结果只说了这么几个字。
　　“这没什么，不过一个女孩子出门要格外当心，再遇见这样的事未必有今天的运气了。”年轻人微微一笑，“像你穿得这样好，在哪里不是招匪引盗，我劝你换身装束会更安全的。”
　　苏苏原本打算再多谢两句，听了这话却不知为何一股无名火直冲脑门。“你什么意思呀，我哪里招匪引盗了，不要以为帮了点忙就可以妄自评价别人，侬一大男人坐了那么半天才站出来帮忙，我看你也好不到哪里去。”头一甩，坐回了位子。苏苏心里正怨着呢，人倒起霉来什么事都能碰上。
　　　年轻人显然是被苏苏的反应弄蒙了，轻轻拍了拍帽子带回头上，坐回了位子，“人家说上海女孩子脾气特大，开始我还不信，现在看来确实如此。”
　　“你怎么，怎么知道我是上海来的？”苏苏一下子瞪大了眼睛。
　　年轻人努了努嘴，俏皮一笑，“侬……”
　　苏苏把头一扭，“我还以为你凭的什么呢！虽然你前面帮了我，但不表示我们有什么近乎可套，我心情不好，不想说话了。”
　　“这世界真奇怪，你好心帮了别人吧，不说句谢谢也就算了，好言相告还反而被别人怨了一通，看来好人还是少做的好啊。”
　　年轻人叹了口气，从包里拿出了一个钱包，推到了苏苏面前，“虽然我不知说了什么可以让你那么生气，不过帮人帮到底，这个你收着。”
　　苏苏满脸不解地看着他，“这是做什么？”
　　“你钱包被抢了，下车后该怎么办？我也不是什么有钱人，这钱是借你的，等你找到亲戚后可是要还的。拿着吧。”随即拿起苏苏的手，把钱包塞了去。
　　　　苏苏这一下子反而不知道该怎么才好了，最莫名奇妙的是眼泪居然毫无原由地流了下来。苏苏承认自己从小到大很任性，而且骨子里叛逆的很，自己可以因为一次失败而选择放弃生命，现在只身在外最无助的时候，居然有陌生人伸出援手，说不出是感动还是什么，只是觉得很多天来郁郁忧思的心情突然间得到释放，竟然难以抑制地放声大哭起来。
　　　　年轻人以经是完全糊涂了，这个女孩太奇怪了，不知怎么回事，说哭就哭，难道自己又说错什么了嘛。“对不起，对不起，我不知道说了什么，你、你别哭了呀，别……别人都看着我们呢。”年轻人掏出块手帕，递给苏苏。“擦擦吧，干净的，我每天都洗。”
　　　　苏苏擦擦眼睛，怔怔地看着年轻人，“你一定觉得我这人很奇怪，对不起，有时连我自己都无法控制自己。前面失礼了，这钱我不能要，你拿回去吧。”又把钱包推了回去。
　　　　年轻人眯起眼睛，摸了摸下巴，“我发觉你这人挺特别的，好吧，那这样，”他从钱包内抽出几张，“你是去探亲的，这些钱足够你下车后搭车的路费，不过你这人让人挺不放心的，我把我的地址给你，如果遇到什么意外来找我吧。”即而拿起桌上的便笺刷刷写了起来。“来，给你。”
　　　　苏苏接过后，不解地望着年轻人：“你为什么要那么帮我呢？”
　　　　“呵，谁叫我前面没有及时地站出来帮你呢！”
　　　　苏苏脸一红，想到自己前面那一通莫须有的脾气，懊恼不已。“章渝凌，……，这是你的名字吗，怎么像个女孩子似的。谢谢你。不过我想我们不会再见了。”苏苏想到自己去寻死的，心中不由得一阵黯然。
　　“不见得，我有种直觉，我们很快会再见的。”渝凌微微一笑。
　　　　苏苏却难以察觉地轻叹一声，暗思如果让面前的这个人知道自己旅行的最终目的，不知会作出怎样的反应。
　　这天是1997年8月20日，炙热的盛夏里到达吉林的火车已经驶入站内，一位年轻的姑娘正准备踏上驶向命运终点的另班列车，只是她不曾想到的是命运是不可预知的未来，一切才正要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