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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奇书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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南衍宗。
绵峦沧然岫碧,危峰接天连云,重重殿阁紫气浮,悬瀑寒涧鸾鹤舞。
巍然仙门大宗,广聚天下修士。
南衍宗六峰之荫峰。
竹影翠雾中,一缕黛气无风自袅,悄然没入一只呆傻蹦跳的雪兔体中。
人死为鬼,鬼死为魙。
鬼幸而不死,混沌新鲜鬼气渗入新生竹空中,佐以日精月华,时添甘霖晨露,又兼丰沛灵气腌制三载有余,重见天日,已是饱含清新甘美滋味,色泽碧中滴翠,平常人不说嗅见鬼气,便是妖氛,也是天眼难查。
雪兔可爱如斯,亓凝尘本不愿害其性命,但谁让这偌大南衍宗,连只偷米的老鼠都见不得呢。
晃悠晃悠绒绒的四肢和从未有过的陌生短尾,好生熟悉了一番这热意犹存的兔子躯壳。亓凝尘这才悠悠然出了竹林,一路蹦蹦跳跳,打算先探查一探查这宗内人情地貌,不可再像先前那般不听老人言,愚蠢妄动反被雷劈。
……
时距冥界鬼女刺杀绝念仙君已有三年,现今南衍宗人杰气平地灵阵稳,早已恢复了平素安然宁和之态。
亓凝尘蹦在一行白玉冠束发、衣带当风的荫峰内门弟子后面,时不时仰头瞧瞧沿路的白杏粉桃、明花暗柳,心情畅然快活。她们冥界,可从看不见这等好风光。但这等好风光,却为那不干人事儿的老狗所有,那又大让她不快了。
不快在心底一闪而逝。
事无定数,但看以后。这样想着,她蹦得又恣意了些。
她这般光明正大地缀着,没理由不被发现。
果然,最先发现她的弟子说话了:“师姐,你快瞧,咱们后面跟了只兔子,全然不怕人呢。”
她身量不足,年纪偏小,却是娇俏灵动,一派天真,可见没被阴谋阳谋什么的算计过,应当是泡在蜜罐里长到了这么大。
走在她前方的女弟子也不回头,只微微偏首:“仙尊道法精深,但凡讲学传道,总会引得山上一些向道的飞禽走兽来旁听,万物有灵,也不是甚么奇事。小师妹你只上山一年,不知也无怪,但我说了,你却需牢记,总要晓得仙尊所言,皆是至理箴言,听他一席话,实是胜读十年书。”
天真弟子迭迭点头,又懊恼垂下脑袋:“师姐说的是,只是我修为低微,进门一年,却也无缘得见仙尊金面,这次仙尊出关,首件事便是不拘一格传业授道,我真是不甚惶恐,总怕一时失态,惹了仙尊着恼……”语气喜中含忧,更多的却是仰慕憧憬。
那师姐听她语气恭敬,便又安起她心来:“仙尊大量,一向宽宏,都允了兽禽听学,你怕什么?总不会因你小态不端就罚了你去。”
天真闻言脸上漾出欢喜笑来:“师姐这样说了,我便定心许多,多谢师姐提点。”
……
亓凝尘长长竖了耳朵,将两人所说之话尽数纳入耳中,鼻里不由嗤出两道浊气。
这可真真是妙啊,她刚将自己酿熟再次出世,那道貌岸然的老狗贼也就恰恰出关了,该说他们血缘不散,还是那天道有意让他们彼此折磨不断呢?
啧啧,不管怎样,她不死,还是要多杀他几次的。最好在最敬仰他的弟子面前,掀开他的脏污老底,再用当年他使过的那柄剑,狠狠刺进他的心脏处,慢慢旋上几旋,再剜出来好好瞧一瞧那颜色是猩红或是透黑,还是真的就无心……
亓凝尘蹦到两弟子脚下,天真弟子见她凑来,忍不住俯身摸了摸她的皮毛,又问起来:“以前也有兔子听学的么?”
这回师姐还没答,边上师兄就接话了:“以前只见过猱狐熊虎,鸾鹤鹰鹏之类的,这小兔儿却是头一遭,倒是稀奇。”
“莫闲话,快走罢,早到原是当然,迟了怎好?”最前方一位女子冷声开口。
其他人便就噤声不语,匆匆向前。
天光渐白,径廊回环,众人行至前殿,金乌已悬上东方,乾坤皓朗。大家寒暄一阵,各捡了蒲团跪坐。亓凝尘也随意跳到一处气息舒适处趴下,闭了眼养息。
感觉到几道目光落在自己身上,她也不动如山,倒是边上之人始终静气守心,视线从未有半分分到自己身上。
一刻过去,所谓的“仙尊”——荫峰峰主绝念真君才进大殿落座,众人纷纷起身行礼。
一时间,殿内“尊上”、“师尊”、“仙尊”、“真君”……等称呼如珠而落,几位长老以及执事、亲传、内外门、记名弟子尽皆肃容垂首鞠身,其中新晋弟子以及平素见不到“仙尊”的外门、记名弟子更是激动之情溢于言表,涨红着脸哆嗦着嘴偷觑仙尊的玉姿冰容。
只亓凝尘仍趴着不动弹,绝念真君淡淡扫她一眼又淡淡挪开视线,对众人道:“都坐吧。”
“大道三千,至繁至简……”
老生常谈,狗屁乱迸。
亓凝尘心里呵一声,勉强牵起眼皮,赤红的眼瞅了瞅座上之人过于年轻淡毅的脸,又将视线划过那薄唇缓落到他胸口……
嘿,果然自己年前那一剑没伤到他要害,这败类好端端地受着崇拜恭敬半点不受影响,反而更具“卓然仙资”了呢。
罢……复又垂眼,在狗贼的乌鸦哇啦中沉沉入睡。
梦中,那本叫《逐仙之青云芜路》的“奇书”又如彩蝶一般飞来展开在她面前,书封花红柳绿,众男围圈绕,中央拱一女。
“离开。”
那本书又嗖地消失。
这三年间,此书亓凝尘已不知阅过多少遍。
赖自己的第七个老师的日常灌输和随心流露,她用了十五日,梳理完了全书:
小说的体裁,离奇怪异她想不通的题材,作者不详,标签差不离是相爱相杀、虐恋情深、霸道情仇、祸水修罗、狗血恩怨……
书中着篇最多的女人,她想应当就是她七师父所说的女主。
这女主是谁呢?
就是阻自己杀那狗真君甚至不惜以身为盾挡伤害的南衍宗曲青芜。
据书中所述,曲青芜她爹本是修仙世家的一位有名的翩翩公子,出门游历,结识曲青芜她娘,一见钟情,再见牵手,三见上口,最后,便是一次次的情不自禁、红帐翻洪浪。
但他爹终究没娶她娘,也没带回家去,他和另一位同是修仙世家的女子联姻好合,后又不断在外风流,对内纳妾,自此花团锦簇,儿女串成行,不断地为仙门之壮大添砖加瓦。
曲青芜在不知爹是谁的情况下懵懂到五岁,她娘死了。她娘死前给了她一枚记录了爹娘情|事的玉简,让她去寻仙访道,撞了仙缘,便能看到这玉简上的内容。
于是,曲青芜一个人艰难求生到笄年,误打误撞进入楚阳宗成了一名杂役弟子。但楚阳宗“朝为行云,暮为行雨”,身为女子,尤其是貌美有天根的年轻女子,她哪能被放过?于是,得知真相的曲青芜,趁着还未深入内门,狼狈逃了。
十六岁时,因玉简的指示,曲青芜终于寻至曲家,幸好她爹还存有一丝旧心,且测出她天根极好,于是顺理成章让她认祖归了宗。
曲家家大业大,人多事多,曲青芜的身世让她不受待见之余,更是屡遭欺凌陷害。好不容易拜入正道仙门满怀希望开始努力修炼,尊师重道友爱同门,却不想还是因“出尘无瑕,清冷无垢”的绝美独特容貌和师尊的特别对待屡屡被师姐妹们嫉妒打压,日日被师兄弟们渴望觊觎。
星落如履薄冰,月升如芒刺背,战战兢兢,日慎一日。
如此命运悲惨又多舛,曲青芜却仍是百折不挠心性坚韧,苦难击不倒她,碎语冲不垮她,反促使她道心愈坚,修炼愈甚,修为更深,竟是短短几年,已赶超诸师兄师姐们,一跃到了金丹期。
甚至,天赋异禀的她,不仅丹药、符箓、阵法、遁甲、口诀、术法等俱皆越出同辈几等,竟还无师自通了鸟语兽言,全才如斯,恐怖至此,自然在一次次的宗门任务、修士历练里出尽了风头,寻足了宝物,无往不利每每如有神助。
后来,在各种一言难尽的因缘际会中,师伯师叔师兄师弟纷纷被她那夺人的表现和万中无一的容貌心性所吸引,深深地,刻骨吸肺,不能自拔。
就是被害遇险,她也会莫名其妙地遇到魔主、妖王、冥帝、人皇等,经过如此这般、这般如此的死生纠葛,他们,也渐渐爱上了她,不由自主。一个个的,都“愿为她负尽天下,在所不惜”……
但曲青芜自入南衍宗,成了绝念真君的关门弟子后,便一心断情绝欲,一颗丹心只为道存。流浪时见惯红尘是非,入了宗门后更是历经种种磨难,越发磨砺得如雪岭之花,似九天冰月,凛冽清寒……
他们的赤心,融不化似千年寒冰的她。
她的冰心,唯一匀出来的一点,全然给了他的师尊——绝念真君。
他一次次地挽救她于危难,予她以关怀,在旁人的陷害欺压中,勉励她、坚信她……
亦师亦友亦父又亦……
她的心中,只有他。
好,好极!众男邪魅一笑:得不到心,那就得到身吧。
感化不了,便开始黑化罢。
于是,各路深爱女主又求而不得的男人们为了留住她,无缝衔接开始了捆绑小黑屋,下药打断腿,种蛊去修为……等一系列虐身的操作。
这情仇,怎一个“啧”字了得?
……
“曲青芜,你且来说?”
一道清冽的声音直直打进亓凝尘的奇谲梦府。
呔,狗贼!
她脑袋一点,陡然醒转:
纵然我活在一本书中又如何?只要我不死,你不死,我还是要杀你!
蹲起身子,茫然看看边上那正应答如流的“绝美”女子,嚯!原来方才就是你不看我。
蓦地忆起某一段岁月,亓凝尘心下一凛:
我曾将你认作过朋友,未想到你这样的终究也靠不住,却要做我的后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