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离子》药师

12、翔虹

　　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我是不该出生的孩子。
　　父王看我的眼光很古怪，母后看我的眼光也很古怪。我每每因为他们的眼神而感到恐惧不已，所以我只能以我的方式使自己变强，我只能自己保护自己。我害怕，我真的害怕，我害怕他们什么时候压抑不住，会张开他们的血盆大口！
　　父王不爱母后，母后恨着父王，所以我，本不该出生的！
　　不过我还知道，他们看另一个人的眼神，更加的疯狂而痴迷。

　　说起来真奇怪，我出生的那一年，星冷国居然有六位王子一起出生（那一年出生的公主，我并不知道有多少），而我是最小的那一个——虽然我是王后的儿子。
　　小的时候，我很羡慕五哥，他的母妃无权无势，然而他的母妃非常非常地爱他。直到，有一天，我看见他们的寝宫漫起冲天大火，直到那一天，我看见父王无动于衷地走开，我才幡然醒悟：我不能指望任何人！不能依靠任何人！
　　这个王宫中，唯一拥有不带任何功利性质的爱灭亡了——因为付出爱的人，无能！

　　大哥是王宫中的异类，他没有母妃，却拥有父王唯一的爱——只是那种爱，我是绝对不敢要的！那是一种，意欲吞没的毁灭的爱！
　　可是他还有师父，还有太傅——师父，是父王唯一的弟弟；太傅，是父王最恨的人。所以他，安然的长大，因为有人，用爱救了他，有人，替他承受恨的伤害。
　　我喜欢大哥，是真的喜欢。不是因为他夺走了父王母后的注视，也不是因为他是这王宫中唯一笑的真心的人，都不是，我只是喜欢他，没有缘由。
　　可是，在他的眼中，我没有任何特别之处，他看着我的时候，就像看着三哥和四哥他们一样，他对我笑的时候，也是很敷衍的淡淡地笑。这让我委屈，甚至愤怒。为什么呢？我只是喜欢他对我也笑得畅快淋漓而已。
　　我讨厌他整天陪着八弟九弟玩耍，那个时候的他是放下一切戒备和戒心的，完全地开怀。我不能，我永远都不能像他那样！我害怕父王母后盯着我时的那种令人毛骨悚然地专注，可是他可以视而不见；我害怕太弱了，会像五哥那样死去，可是他毫不在乎；我想得到一点作为他弟弟的那种关心，可是他，从不施舍……
　　我挥舞着宝剑，心中苦笑，我知道他就是那样一个人，他不会有太在意的东西。

　　可是我错了。
　　他游历回来之后，就变了。他变得敏感多疑，他笑得再不真心……
　　他为了什么事情而变成这个样子的？以前的他，不过是不太在意什么罢了，可是现在，他分明是对一切极端的藐视！我不能容忍现在的他，我不能容忍这个对一切都斤斤计较的他！
　　游手好闲的我，开始随军。

　　那一日，我明白了。
　　我看见他慌张地拉着琦帅的手躲避；我看见他明明知道那人是敌将，依然一脸宠溺地爱抚琦帅的头；我看见他在无人的巷子里温柔地搂着琦帅，疼爱地数点着他的不是……
　　那种宠爱，是他给八弟九弟的完全不能比拟的！
　　他看着琦帅离开，然后跳上房顶，无惧地看着我。
　　他笑：“虹，你都看见了。”他笑得好假！好虚伪！
　　他叹气：“你想怎么做？”
　　我笑了，我拉过他的手，我说：“我只要你陪我一晚！”
　　他点头，居然毫不在意！

　　在他的帅帐里，他搂着我，他笑着说：“虹，你只是想要被爱罢了！”
　　也许他说的是真的，也许不是，但总之我被刺痛了。我粗鲁地压倒他，撕着他的衣服，然后咬着他的嘴唇和肌肤……他不反抗，他只是那么笑着——我就那么好笑吗？
　　然后他说：“我爱他，所以，我愿意为了他牺牲一切！”
　　我动不了了。我恨，他怎么可以明知我喜欢他，依然可以对我说出这么残忍的话来？
　　他笑笑，无奈地道：“你不懂的。”
　　我问：“为了爱人，可以连尊严都不要？”这个，不是我所认识他！
　　他像抚摸小孩子那样抚摸我，他叹气：“男人和男人之间相爱，如果不能放弃尊严，谁能忍受在同是男人的身体下面呻吟求饶？”
　　我愤怒！我虽然不能动他，但是我可以以其他方式来发泄，所以我打了他，然后我废了他的一半武功——这个世界，还不能没有武功，何况，他是我们星冷的主帅。

　　我们陷入重围，我看着他含笑立于城墙之上，我离开，因为我带着他写给九弟的求救信。
　　我想不到他会那么决绝，他写给九弟的书信，居然是让九弟撤兵！当我返回时，一切都来不及了，我只迎到了他的副帅带领的逃兵！
　　翔洛，其实你，才是逃兵！

　　八弟带人去救他，我觉得好好笑：救，是用在他身上的吗？
　　可是，当我听到冬醒那边传来的消息，当我得知他没有跟冬醒的琦王在一起，而是被冬醒的太子巽囚禁在内府的时候，我慌了。
　　如果你可以得到幸福，我又如何放不下？

　　我把焦躁和愤怒都发泄在无辜的兵士和随从身上。我不是个好人，我从来也不觉得自己是个好人。当我把虐杀的少年随便地丢在帐外，当我看见手下人乃至于九弟和榕副帅的惊恐眼神时，我无所谓地耸耸肩。人命又如何？你们动得了我，难道还会放过我不成？
　　我是对的！这就是强者的特权！当所有人都知道我是最强的时候，你们就将无所选择地顺着我！

　　我抢来九弟的帅印，苦恼万分，我不知道怎么打仗。我从小所钻研的东西，只是如何让自己变强，而不是让国家怎么变强。
　　我要攻打冬醒，大家虽然都听我的，可是我打不赢！打了那么久，我居然连一座城池都攻不下！
　　我不知道损失了多少，不太清楚死了多少人。战争，本来不就是这个样子的吗？

　　连九弟都忍不住求我不要再胡闹的时候，大哥居然回来了。
　　看见他的时候，我想杀了他！——你居然还笑得出！
　　我冷冷地说道：“怎么？大哥你还活着？也许死了更好吧？”
　　他叹道：“唉，我也想啊！可是还有不舍得的人和不舍得的事！”
　　我很生气，冷嘲热讽：“你不舍得的人好像不在这吧？那么你就是为了不舍得的事回来的了？你不舍得的事是王位吧？弱者是没有资格称王的！”
　　然后我失去理智，我拔剑袭向他，他的动作却如从前一般轻快迅速！——像他从前未被废去武功时一般！
　　我怒：“是谁替你疗的伤？”他笑而不答，那是幸福的笑容！——可是冬醒琦的武功我了若指掌，他没有那个能耐！
　　所以我更加愤怒，我冷笑：“输的人是否应该任人侮辱？”然后我吻了他！当着大家的面，把我所有的愤恨、不甘、嫉妒和爱恋，都发泄出来！
　　我不在乎，我从不在乎自己禁忌的爱恋让人知道！然而他不能容忍这种当众的侮辱。
　　所以，他把我推进了地狱。

　　我太自负了。
　　大陆第一战神，即便是曾经的，又怎么可以小觑？败在斯衷手里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真的太自负了。
　　然而，是我自己要的答案，大哥给了我，我又怎么能恨他？
　　斯衷是个成熟稳重的男人。他制住我，叹息：“你不该来的。”
　　我问：“太子巽，为什么要抢他弟弟的爱人？”
　　他哑然失笑：“为了替你大哥疗伤啊！你大哥他，太不会照顾自己了。”
　　然后我看见太子巽，他是个绝世美人，气势逼人的绝世美人！我从未想过，原来美人，也可以有这般气势！
　　他冷冷地对斯衷道：“翔虹，就送给你吧！”简简单单地一句话，决定了我的命运！

　　从此以后，我便成了少司命府中地位最低下的仆役。
　　斯衷很少回府，可以留在太子府的时候，他是绝对不回府的！从他的眼中，我可以看见他的眷恋、倾慕、幸福以及自惭形愧。他爱那个人，然而那个人，并不是世间凡人配得起的！
　　我不会奢望有谁回来救我。我以为，每日里带着沉沉的枷锁劈柴挑水便是我以后的所有。

　　也许我的一生都是错误，从出生开始。所以这一次，我又错了。
　　我瑟缩，用碎裂的衣物遮住羞处。
　　报应吧？我靠在稻草堆上，苦涩地想：当年虐杀别人的时候，可曾想到，有朝一日，也会被人□□？
　　那个看起来永远温文尔雅的男人正在笑，他说：“你跟我想的，有点不同。”
　　我冷冷地看着他，嗤笑道：“你跟我想的，却完全相同：得不到所爱的人，所以拿我发泄？”
　　他走过来，拉住我的锁链，挑起我的下巴，叹息：“你若不是唇线和他相似，我也不屑动你！”
　　我惊怒，我用力地推开他，咆哮道：“他若知道你是个禽兽，更加不会给你机会！”
　　他笑：“比起你来，我们谁更像禽兽？我可没有用你那么残忍的手段虐待你！噢对了，你误会了。我之所以抱你，也是他的意思。不然你以为，他为什么把你送给我？”
　　我知道我的确没有资格说别人，但是我仍旧怒不可遏。我的手脚被锁链禁锢，于是我就用牙齿拼命地撕咬他。
　　他甩开我：“我的任务完成了，就不陪你了。”然后他大笑而去。

　　他走了，我把自己缩成小小的一团，低低地哭泣。
　　我开始考虑我的人生。
　　我究竟为什么而活着？为了欺负别人，为了让别人欺负？

　　第二天，我得到了一件青袍，我住的废弃的小屋也有了一张木床。
　　我不知道他准备怎么对我，也不知道以后会怎样。
　　我依旧是他府中粗使的仆役。
　　他依旧为了他所爱的那个人的理想奔波劳碌着。

　　热水已经送到了各处，我疲倦地拖着锁链来到井边，坐下。
　　接住最后一片枯黄的叶子，我茫然地盯着它：已经深秋了吗？我抖了抖，难怪觉得有点冷，毕竟我只有一件青袍而已。除了枷锁，我只有这件青袍，只有这件耻辱的赏赐而已！
　　然后我看见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