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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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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在梦中被唤醒,下楼到了客厅。
父亲站在茶几边,看他下楼,对着他指了指身边的人说。“他叫吴钦,以后他就是你弟弟。”
许多年后,他都不知道这个画面是真的存在过,还是犹在梦中。但他清楚地记得,那男孩头发粘稠,面如菜色,低眉顺眼站在父亲身旁,两只手紧握在锃亮的上衣前,咬着嘴唇一字不发。站在父亲身边显得藐小而卑微。
“他叫许也,以后你们就是兄弟了。”父亲又对男孩说。
封建家长制就是这一点好,兄弟什么的都是父亲说的算。,许也扭头看了看母亲。母亲煞有介事的点着头,一下又一下,仿佛听到了某种灵魂音乐让她陶醉其中。
许也举了举右手,表示自己有话要说。父亲点了点头,示意他可以说。
“我能去睡觉了吗?”许也问。
父亲原本做好了解释说明的准备,或者说他一进来就已经想好了如何把故事讲好。没料想家里的一老一少,一个装的若无其事,一个完全不感兴趣。他也一下子失了兴趣,挥挥手叫许也去睡。
许也转身要走,父亲又把他叫住。“你带弟弟上楼,让他住你隔壁的客房。”
吴钦听了父亲的吩咐,默默地跟在许也屁股后头,上楼。他走一步,他跟一步。他走两步,他跟两步。许也觉得有趣,一只脚迈上台阶,另一只高高抬起却也迈上同一个台阶。后面的吴钦也学着他的样子。两个人一前一后像是牙牙学语的幼子。
许也走到卧室,回头看跟屁虫还在。他指了指隔壁那间。推门回到床上。刚刚他困倦的要死,大脑也跟着死了。一躺下,他的思路又活了,哪来的弟弟?不会是父亲在外面....。想到这,他有些紧张,这样下去他的父母是不是会离婚,他会不会成为单亲家庭的孩子...。他的大脑异常兴奋,手也跟着发抖。
胡思乱想了一会儿,他从床上跃起,打算下楼找点吃的喝的,推开门就听见楼下吵闹。
“你问也不问,就把人弄回来了?”阴阳怪气,是母亲惯用的语调。
“我怎么没问?前几天我还问过你。”
“我答应了吗?我不是说考虑考虑吗?”
“孩子都来了,你还考虑什么。”
“我考虑什么?你整这么一个名不正言不顺的搁在家里,我怎么跟别人解释。我说他是谁?他是你儿子吗?不是。”
“难不成,你还真希望我出去胡搞,领一个私生子回来。”
“私生子至少还有点血缘关系吧。”
“那你就当他是我的私生子。”
“你...”
听起来母亲似乎被气的无话可说,这个情形他下楼算是自投罗网了。
他正想回屋,抬头看隔壁雕像一样站在门前的人,不知进退。
他蹑手蹑脚,走到近前,手放在嘴唇上做了个嘘声的手势。慢慢地帮他打开房门,拉着他进屋。又轻轻地把门关住了。
这才松了一口气,对他说。“不用在意他们,他们俩就这样。”
他反正是习惯了,反正这个世界是不能选择父母的。不讲究还能怎么样?
吴钦不说话,只是低着头搓手。
许也和他并列着,才发觉他身上的气味,像是在泥土里睡久了,和大地融为一体。
“你先去洗澡。”许也说着把人推进浴室。
他分明是出来吃药的。这会儿成了保姆了。唉!
没一会儿,吴钦走出来,头发湿哒哒地滴着水,身上却还是刚刚那一身有点异样味道的外衣。
又不是要出门。
许也刚想指手画脚,又仿佛想起什么。
“等一下。”他飞快地跑回自己房间,拿了T恤短裤,想了想,又拿了条内裤。看着感觉他和他差别应该不大,除了比他显得壮实。
许也把衣服塞到他手上,告诉他。“你先凑合一下,我没穿过的。”
吴钦接过去,稍有犹疑,看了看衣服又看了看许也。许也笑眯眯地看着他。“难不成你还嫌弃我。”
吴钦摇头,把衣服放在床边,下手开始脱身上的衣服,最外头的外套,长袖的内衣...。毫不犹豫地一件一件往下扒。许也本想阻止,提醒他去浴室换衣服,想想还是算了。索性把脸别过去,看向窗外。
白天能看到那里是一课树,到了晚上,树挡住了全部的光。漆黑一片,只有倒影。
听着身后窸窸窣窣的声音消失,他才回头。
吴钦扔然局促地站在床边,脚边堆着他脱下来的衣服。他穿着T恤短裤,头发湿漉漉地落在额头下,眼睛怯生生地,唇瓣干涸,手搅着T恤边,尴尬地看向许也。
“有点小了。”许也指着T恤,T恤紧箍着他的上身,他皮肤黝黑像是健身许久锻炼而成。
“你信不信我?”许也没头没脑地问。
吴钦还是愣在那,不知道自己该如何作答,也不知道他有何目的。
他的人生从今天起,就是未知的。他算是鼓起全部的勇气为自己向前走了一大步。
许也蹬蹬蹬地跑开,不一会儿,手里拎着剪刀回来。在他面前左右挥舞。
扯着他的手把他拉进洗手间,一把把他按在马桶上。坐正。
剪刀拿在右手,左手拿起木梳。撩起一缕头发,咔嚓咔嚓几下,头发落在吴钦的脖子、衣服上,他丝毫未有停顿,身体左右移动,咔嚓咔嚓声不绝于耳。
剪头发,和他想的一样简单。
理发店的人也是这样,刷刷点点在空中挥舞剪刀,他三下五除二竟然还找到了点自信。
吴钦乖巧地坐在马桶上,眼睛随着他的剪刀移动,生怕他哪下不注意结果了自己的性命。
头发落到他的眼睛上,他下唇压着上唇,小心地吹气,试图把头发丝移走。
小小地气流正落到许也的手上,许也迟疑地看他马上心领神会,扯过毛巾在他脸上一顿乱擦。
“唉!”
“唉!”
许也感叹了几次,最终放下了剪刀。他真不想承认自己的失败。刚才看他,明明还挺好看的。现在在看,怎么都不像是一个正常人。
再提起剪刀,左右审视,他仍然无处下手。他真怕自己再剪下去,吴钦就成了出家剃度的僧人。
“那个,第一次。”许也抱歉的拉着吴钦站在镜子前。
吴钦站在镜子前,许也站在他身后略远的位置。
镜子里的吴钦,头发像狗啃过一样。
两个人相视一笑。
“头发是可再生资源。”许也解释道。
吴钦眨了眨眼,算是赞同。
许也这才发现,他睫毛长而浓密,眼睛黝黑深邃,这么看,他的发型弄的还是有一点可取之处。
后来,他经常给吴钦剪头发,手法逐渐纯熟。
后来,他经常在失控的时候照着镜子一缕一缕把自己的头发剪下去。每一下,仿佛都看到了吴钦小心翼翼地躲闪和充满期待的慌张。
然后,他用帽子把杂乱的头发盖住,只消个把月就又长长了。他的思念也跟着疯长。
他觉得自己没救了,那个时候。
“这是可再生资源。”许也晃晃手里的剪刀。
吴钦配合着笑,他咧着嘴角。他故作镇定,尽力掩饰自己的失误。
“很晚了,去睡吧。”许也像是命令又像是提醒。
吴钦便乖巧地爬到床上盖上被子,被子软糯,像他家乡的糕点,还有一种不知道是什么的味道,香,不像他,全身都是泥土味。床更软,他的腰塌进去,整个人也陷进去了。
“晚安。”许也关了灯,带上房门。
楼下安静了,只有昏暗的路灯从窗口映进来。
他站在昏暗里,世界却清晰可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