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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1、第五十一章 落定(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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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在这一夜后的清晨,东方的天空刚刚有一些发白时候,奉命把守叶宁城的北胡军队里忽然多出了一个流言。
流言从何而起,不知,却只在短短的一瞬间,就已经上上下下传遍:元帅贺若素岚及其亲随心腹,早已离开了光州境内,不知去向。
这是一个过于可怕而没人敢信也没人愿信的流言。可是当这样一个流言在极短的时间内就已经被事实证明了之后,就再也由不得任何人去怀疑了。
军心顿散。有哭爹的,有喊娘的,也有大骂贺若素岚家祖宗十八代的。然而还没等他们骂到尽兴,谁也不知道究竟是怎么回事的,城外朦胧未散的晨雾中,犹如从天而降般的涌出了成千上万的延朝军队。
眨眼之间,叶宁就已有三面陷入包围,东、南、北三面城门同时受到进攻。城中北胡守军不过三万多人,倘若依靠城墙坚固倒也还可以坚守一时。然而此刻却连主帅都不知去向何方了,任谁也是无心恋战。
延朝的进攻可以堪称打得是顺风顺水,夏远率兵攻打南门,许尚安率兵攻打北门,刘昭率兵攻打东门,三面同时发力,力求相互呼应彼此牵制敌人,敌人毫无防备,措手不及,给他们已然占得先机。
而最在他们意料之外的,却是敌人的数量。
刚一交上手时尚未察觉,待过了一会儿便都发现,城中守备的敌人人数远远不及他们估计的那么多。
这究竟是因为什么?
没人顾得上深入的去思考这个问题,现下都只求尽早的击垮叶宁的城门更击垮敌人的信心。
夏远所攻打的南门终于展现出了一丝空隙。原本城墙上射下的一阵箭雨,被一群艺高胆大用藤条盾甲护身的士兵压制了下去,有几个身手敏捷的更是顺着飞上去挂在城垛上的绳索爬了上去,手起刀落,几个北胡士兵的尸身就“扑通”一声从高高的城墙上坠下。其余的守军顿时胆怯了,更是无力反击。夏远看在眼里,心中一阵振奋,刚欲下令全力压上,忽然身边一个参将脸色煞白、气喘吁吁的抓住了他的胳膊。
夏远心中一惊,回头望向那人,却见那人一脸混杂着焦急和恐惧的神色的指着远方。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夏远只觉得心猛地一跳,脑袋嗡的一声,就一片空白了似的。
就在他们的西南面,在尚未散尽的雾霭里,可以看到密密麻麻、一眼望不到尽头更估计不出多少的全副武装的士兵。
北胡人装束的士兵。
这些人是从什么地方来的?他们如果突然冲杀过来,会发生什么?
夏远只觉得,自己浑身上下的血液都倏地冷下去了。
“将军,怎么办?”旁边的那个参将依然一脸焦急与惊恐的望着他。
怎么办?夏远也很想知道究竟该怎么办。头脑里恢复过来的第一个念头就是:元帅知道这个情况么?
就在这一瞬间,从阵营的右侧突然有一匹马飞奔而来,马上之人高高抬起的手中举着一面迎风飞扬的令旗,远远的便扯开了嗓子运足了中气高声喊道:“元帅有令——着尔等无论发生任何情况,只全力攻城,不可分心——”
令旗开道,那人所到之处众人皆为之让路,不过片刻,已闪电般的驰到了夏远跟前。
夏远双目圆睁瞪着来人厉声道:“元帅当真是这么吩咐的?!”
来人边喘着粗气边用力点了点头,将令旗向上一交。
“将军!”一旁的参将忧心忡忡的看着夏远。
夏远沉着脸看向战况正激烈的城墙,又扭头微微瞟了一眼西南方向,蓦地一咬牙,一把夺过令旗高高举起——
“全军压上!!”
声若惊雷。
四面八方的士兵们随着令旗的指示,顿时犹如潮水一般涌了上去。
北胡守军再无抵抗之力。
南门告破。
东门告破。
北门告破。
城中部分残余军队负隅顽抗,大军压上,尽数清剿。
北胡叶宁守军三万人,死伤一万三千余人,八千余人降,其余人等皆从西门溃败逃散,元帅有令不必追击,就随他们去了。
延承光九年四月十六,收叶宁城。大军进驻,清扫残余,至此,光州全境,皆重回延朝掌控。
当卢恒在隔天的傍晚登上叶宁城墙的时候,延军的旗帜已经飘飞在叶宁的各个角落。
西面的天空,被落日染成无边无际的红,深浅浓淡,层层叠叠,宛如即将要开始一场宏大而绚烂的盛宴,又仿佛是一场奢靡而热闹的戏剧散场后空留下的余韵。
近处的原野依然呈现着荒凉的土色,茫茫的一直蔓延开去,蔓延过一条干涸的河流曾经的痕迹,蔓延过一座座微微起伏的小小丘陵,蔓延过早已枯死的衰草,蔓延过掩在衰草间的不知何时抛掷、无人收敛的白骨,直向天际而去。
到了天边,却忽然又浮出了一层朦胧的绿,捉摸不清,似有还无,却着实的,青翠的逼眼,娇嫩的心动。风一吹,就好像是活的,仿佛不经意,就会像颜料般的铺洒开去,流淌个淋漓尽意。
卢恒明明知道是自己胜了的,任务已经完成,光州已经收复。可是这一刻,站在这不断吹拂而过的带着些许温柔的春天的晚风里,一切都仿佛有些飘渺起来了。
就好像是长久的愿望终于达成,心一下子轻了,也就空了,压不住了。
说来也是奇怪,分明这个时候是应该是最高兴的,最开心的,却没体会到,记得最清楚的,倒是那些经历过的挫折磨难,那些苦思冥想群策群力不断谋划的日子,那些在战斗里永远离他们而去的生命,都刻在了心里似的。
至于现在。
胜利好像还是不真实的一样。
所以想要高兴起来,竟觉得有些勉强。
“胜了终究是胜了,怎么说也比败了强吧?”一直陪着他站在身旁的人忽然开了口。
他的声音与这样的春天恰恰是如此的相衬,带着妥帖的温柔和令人沉醉的醇厚。
卢恒禁不住微微笑了起来。
这个男人总是能够如此轻而易举的猜出他心里在想什么,又总是能够这样恰到好处的说出他想听到的话。
有时候想想,这也是件挺可怕的事情。然而,在他能够清楚的意识到问题的严重性之前,他就早已迷迷糊糊的、心甘情愿的把自己给卖了。
那么只好如此了。
轻轻的抬起手,探入怀中,取出的,是一方素白的信纸。
信纸展开,在风中立刻簌簌的抖动起来,连带上面的字迹,振翅欲飞。
这封信,从始至终,卢恒只给陆剑秋一个人看过。
给他看的时候,卢恒问过他:你怎么想?
陆剑秋却只是淡淡的微笑着把信纸折好还给他。他说:这件事,你必须自己做决定。
顿了顿又说:其实,你心里早已决定好了,不是么?
卢恒就闭上了眼睛。
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他说:是。
陆剑秋微笑着点一点头,说:那很好。你就按照你的想法去做吧。
自始至终,他没有问过他关于决定的一个字,更没有问过他决定的理由。
他想,他之所以如此迷恋于这个人或许就是因为如此。
卢恒把信纸拿在手里,转过头看了陆剑秋一眼,陆剑秋在冲他微微的笑。于是卢恒就回过头来,手指稍稍用力——
信纸很快就在他的手中变成了一堆极细小的碎片。
一阵风吹来,卢恒双手一扬,堆满掌心的纸片立刻乘着风扑向了无垠的旷野。
旋转,翻腾,飞舞,飘散,仿佛是一场迟来的纷纷扬扬的雪,眨眼间却又夹在更大的风里飘得更远。
四散了。
最终都会落入尘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