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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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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一是个小角色。
怎么个小法呢?大约就是你灭门的大恨也抵不过大人物断撮头发产生的悲伤,这样的。
一个时期有无数小角色,大人物却屈指可数,十年数十年,才有那么一两个。
楼一所在这个时期的大人物,当属英俊潇洒、风流倜傥、武功盖世……最重要的是不拘小节的大侠萧封云。
――和他的对象,魔教圣女玖罗刹。
这两人的爱恨情仇,从楼一步履蹒跚到他长成七尺男儿,都还在为人津津乐道,脑残……啊不,真爱粉遍布大江南北,街头巷尾。
今儿茶馆说书人又说起那罗刹女被心爱之人斩断青丝,只觉得天地变色,心儿都冷了。
下面有自称江湖名门正派的小弟子初出茅庐,听到此处不由冷笑,道:“她罗刹女斩了多少无辜之人断几根头发算得了什么?”
一瞬间就被无数人问了祖宗。
“你们这种自称名门正派的伪君子怎么配论萧大侠与罗刹女之间真挚的爱情,如果不是你们这些所谓名门正派怎么会逼得他们想爱不能爱!你们就是最大罪人!”
“你们这些正派弟子手头莫非没有血腥?倒是有脸指责他人害人性命!”
“一个个装的人模狗样只怕都是衣冠禽兽,什么?你没有,哼哼将来总会是的,十八年前不就出了一个表面菩萨内里恶鬼的正派弟子?”
“魔道中人真性情,最是恶心尔等虚伪嘴脸,打不过人家只能背后议论!”
“罗刹女杀人咋地啦?杀你爹妈啦?轮得到你多嘴多舌?这么能咋不上天呢?”
“人家早已放下屠刀,如今两人咫尺天涯,相守不能相见,也就是你这种心思狭隘之人才容不得这对苦命鸳鸯嘤嘤……”
这名门正派的小弟子就这么被口水活活淹死了。
楼一看着浮肿膨胀的小弟子,笑嘻嘻向众位仗义执言的大哥大姐小弟小妹讨了个饶,把人拖出去处理了。
前面说了,楼一是个小角色,而且是苦仇大恨比不上罗刹女一缕青丝的小角色,以楼一为第一人称,这是实话,不是比喻。
楼一小的时候老爹虽然总不在家,日子过的也还算小康,偶尔能听到外面那广阔又多彩的江湖事物,也不失为一桩美事。
直到有一天老爹带回来个江湖上赫赫有名的萧大侠,他就苦逼的被灭门了。
灭他一门的正是他昨儿还听了一耳朵的江湖逸事中罗刹女逼婚萧大侠中的女主角――玖罗刹。
楼一在死之前想起来,昨儿晚上他还问过给他讲故事的娘亲:“这萧大侠,走到哪罗刹女就杀到哪,为什么他还到处串门呢?”
楼一还记得娘亲笑得柔和,自豪地道:“江湖中人,义字当先,自然是他的朋友不忍他这般出彩的人物就此陨落,逼他躲到自家的。”
楼一懵懂点头,肚子里还有一堆问题,娘亲却不给解答了,因为他该睡了。
所以在被惨笑着的玖罗刹一剑穿胸之时,他还是不知道那一肚子问题的答案。
比如……
算了,都要死了,不想了。
还是说回这玖罗刹与萧大侠。这二位,都是当时江湖一等一的人物。两人不打不相识,相爱相杀好几年,已经顺带杀了不少黑白两道,楼一那一家老少几十口,就是添个零头,当谈资还经常容易被顺口抹了。
名门正派的小弟子醒了过来,嘴里吐出半斤水还不够,眼里还淌了四两。
哭够了水份,小弟子撑着红肿的眼皮打着嗝感慨人生:“难怪师兄师姐师叔师伯都成了死宅,外面真是太可怕了。”
小弟子也有作为大派弟子的骄傲,他没说他在家的时候,师长跟他说的江湖不是这样的。
即使是骗他的,那也是甜蜜的谎言啊。
楼一斜眼看他一眼,在心里摇头。
这小子离家一定只有一集,因为他这种设定,是活不过两集的――一集用来人生赢家,一集用来本性是渣,片尾前腾点时间,死在主角手下。
现在谁不知道,要混迹江湖,首先得给自己弄个苦逼的身世――实在没有的也可以将光屁股泥地里打滚时期被同村地主家儿子斜眼看了一眼拿出来渲染渲染,自有听众为你脑补出一出“这人自小饱受欺凌”的痛心过往来。
其次,长大后得心理变态,务必变态,必须变态,切忌切忌切忌积极向上活泼开朗不留心理阴影!这样是会被打成正派人士的!
准备好这两点,才具备踏足江湖的资格。
然后的道路便简单了,先杀几个比自己弱的涨涨人气,完了两条阳关大道任你选,左边叫做“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右边叫做“入我魔教,肆意逍遥”。
当然,也不要把这江湖路想得太简单了,要走这两条路之前,还有一个不传之秘在,那就是须得找一个真爱,入了魔的修罗心中有了那一抹温柔,才是骨头架子上连了血肉,形象饱满令人折服。
这江湖中纷纷攘攘这么多人,十有八九是折在这不传之秘上。
小弟子听得一愣一愣的。
他自小受正统教育,全然不懂这弯弯绕绕,听楼一一席话,没觉得胜读十年书,倒觉得三观全炸了。
楼一看他懵懂无知,瞬间起了说道说道的兴致。
楼一搬了个小凳子,坐在他旁边,用七大姑八大姨八卦的调调小声问:“你可知道你师叔为何会退出江湖?”
小弟子摇摇头。
“实在是你师叔做事太绝。”楼一叹着气摇着头,仿佛见到璞玉掉进了粪坑般惋惜,“你师叔初入江湖,见当时武林有名的花魁被人逼迫愤愤投河,当即就把人给救了。”
“路见不平拔刀相助,这正是我正派所为!”
楼一点头称是,“这救的实在是好,巧,妙,可惜的是……”
可惜的是师叔他在花魁对他芳心萌动、以身相许之时竟然情真意切与花魁致歉,不愿受花魁的露水姻缘。
这做的实在是太绝,世人表面称道,背过去却是一口唾沫下去:如若不是沽名钓誉的伪君子,何必又何以忍心拒绝如此佳人。别看现在一身正气,指不定背后想的什么烂事。
此事一传出,师叔的名声算是全毁了,一路上被人失手扔臭鸡蛋,泼洗脚水,灰溜溜回了家,再也没在江湖上出现。
小弟子瞠目结舌,半天说不出话来。
楼一趁热打铁,接着道:“你可知你师伯为何退出江湖?”
小弟子依然摇头。
“哎……”楼一又是一声长叹,“这也怪你师伯,为人处世太过张扬跋扈。”
楼一又说起了往事。
当年小弟子家的师伯初出江湖,那时候名门正派还不像现在这么人人喊打,武林大会也是群英荟萃,百家争鸣。
那一次武林大会,他师伯作为名门正派新晋弟子当中数一数二的人物,第一回合的时候对上了当时还未有名声的萧大侠。
萧大侠没有师承,是靠自己在各个山洞,悬崖,密室里摸索出来的功夫,自己瞎几把练,练了有三五个月。
正派师伯见这人天份极高,虽然习武不久破绽太多,他日却必定成才,于是有心指点了两招,帅气的将男主打落擂台。
武林正派夸师伯年少英才,萧大侠一路行来结交的各路人马却露出早已看透世间丑态的冷笑:这群人居然捧一个出身大派的弟子,真是庸俗不堪,哎,芸芸众生,人云亦云,真是一派浊世景象,令人不齿啊。
萧大侠出身低微武学杂乱有破绽?
自然不是的。
武林大会结束之时,魔教来袭,萧大侠在正派节节败退之时力挽狂澜,众人才知晓萧大侠奇遇颇多,继承了诸位传说中的武林泰斗的武功。
这些武林泰斗的武功各有所长,多一分则满,少一分则缺,常人别说融会贯通,是差一字便要走火入魔,而萧大侠却能将它们融会贯通,收为己用,并且只不过是初时略有疏塞。
这等人物,小弟子的师伯竟然因为对方是初学者就去指点,实在是狂妄自大,自那以后,师伯便闭关修炼,至今未再踏足江湖。
小弟子已经不是瞠目结舌了,他一口气接着一口气的吸,一个故事听完都不见吐出来,快把自己憋死了。
楼一一掌拍在他背上,待他喘了口气,继续问:“你可知道你师姐为何落发为尼,青灯古佛常伴一生?”
小弟子摇头,狂摇头。
“哎……这事得从你师姐年轻时候说起……”
小弟子还在摇头,楼一知道这孩子受的打击太大,慈爱的摸摸他的狗头,继续言道:“你师姐……唉……你师姐也实在是……怎么能与大人物定下娃娃亲,自小占了正牌夫人的名头呢?这也……太过不自量力了。”
小弟子的师姐说的不是拜入师门的师姐,而是该正派掌门的千金,年纪其实比他那位小师叔都要大,只是因为是掌门女儿,辈分就平白矮了一辈。
说到师姐,不得不再次提起那位赫赫有名的萧大侠。
师姐外家是个书香门第,家教甚严,见师姐是个女儿家,便不让她混迹江湖,带回外家养着。
大家闺秀嘛,大多是自小定亲,锦衣玉食养着,琴棋书画学着,等凑齐端庄大方,蕙质兰心等等一系列称号,培养成打不还手骂不还口的完美媳妇,就可以准备上花轿了。
可是师姐有点惨,她的未婚夫家道中落,在她小时候就没了音讯。
未婚夫的事师姐是不知道的,等她知道自己未婚夫是人是鬼,却是罗刹女杀上门的时候。
师姐一家子像圈起来的羊似得聚集在正院里,看着萧大侠与罗刹女,两人他感人肺腑地劝她不要滥杀无辜,她深情厚谊地怪他难忘旧人,两人你方唱罢我登场,本本折子戏唱下来,最后留下一地尸体,前后飞天遁地走了。
师姐留下一条命,收拾了烂摊子,用余下的钱修了座供奉家人的庵堂,在爹娘赶到之前绞了头发,遁入空门,不再理俗物。
什么?你说报仇?你怎么能忍心伤害那对苦命鸳鸯。——路人言道。
什么?你说报仇?你怎么打得过那两大人物。——事主苦笑。
弟子刚喘上气,还说不出话,摇头摇得快断了脖子,也没能让楼一明白,他想说的是“我不听我不听”而不是“我不知道”。
师姐的故事终于完了,弟子顾不得委屈、愤怒、失落、大喊天道不公——当然这些也不是名门正派配有的——又听楼一开口问道:“你可知……”
弟子扑上去捂住了他的嘴。
楼一终于明白弟子的意思了,他拍拍弟子的肩膀聊以安慰,起身去下面。
实际上,楼一是个卖面的,就是茶馆门口右手边的小巷子里,占了一个灶台一套桌椅的地儿,平均一天能卖个三文钱。
今天的三文钱还没赚到,楼一觉得这个小弟子应该出的起。
烧开的水准锅里翻滚着,楼一将揉好的面团捏一捏,看着不像个球了,拎起菜刀刷刷刷几刀下去,看案板上的面条应该是能煮熟的尺寸了,刀面一撇扫进锅里。
铁锅里面滚着,巷子外人滚着。
“老子可是白虎山庄的大弟子,你竟然好意思要钱?!”
自称老子的人一脸屠夫像——好吧,这么形容对不起街头那白白胖胖的赵屠夫——喷人的时候唾沫如雨下,旁边跟着四个卑躬屈膝的成精老鼠,仰着脸久旱逢甘露似得接着。
他们一人道:“大哥这等身份,吃你一个包子那是你福分!”
旁边的一人一脚踹开他,紧接着道:“你这贩子好不知趣,怎么能提钱这等俗气的东西?”
又一人啐了这两人一口,笑道:“你们莫要败坏大哥名声,我们白虎山庄乃名门正派,怎么会做吃东西不给钱的事儿?”
最后一人赶忙应和:“正是正是,这包子明明是这小贩强行塞给老大的,你看看老大不肯收的态度太坚决,才推脱得重了,倒害得人热心肠的小贩摔这么一跤。”
老大这才望着包子叹口气,大手一挥大声道:“你们小本生意难做,我怎么能白吃你东西,不过既然你有这等热心肠,我也应该礼尚往来,这一屉包子,我就买了。”
四个小弟嘻嘻哈哈笑着,手脚麻利一人包了一屉包子,往摊子上扔了四个铜板,众星拱月般簇拥着大哥走了。
小弟子看着这些人巧取豪夺,还打着名门正派的名头,一拍桌就要去理论,却被一个笊篱套着脑袋,按回凳子上。
笊篱还是热的,浑身带着汤水,缝隙里夹着面条。
“往哪儿去?”楼一一碗面放到他面前,笑着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