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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9 ...

  •   飒飒的秋风微起,刷刷地落在衣襟上,凉寒深深,却又勾动身上的伤口,丝丝的牵着心肠,早是此身非复昔日身。锦绣恍惚着,又仿佛置身梦里,梦里的那一年秋天,也还正是家里的时候,那一日的午后,也一般的这样感觉:有毵毵如柳秋风吹过,她记得自己卧在床上歇午觉,母亲在一旁做着针线,日头快偏西了,自己迷迷糊糊地半睁着眼儿,就见那床头的莲子青布帘儿卷起来,洗刷的旧了的,有些地方褪色了,却是淡青灰的一块两块,轮廓并不鲜明。

      锦绣朦胧间觉着,自己透着帘缝,只是看着阳光落进了窗内,一格一格的落在地上,地是黄泥地,起伏不平,阳光落在上面,倒模糊了那些沟壑,一例是方方正正的白斑。自己伸出了手,一个一个数过去……

      良久,母亲微侧身子,抬眼望望窗外,又是笑一声,回过头来看着自己,爱恋无限的神色。猛地里,又听见窗外有人微笑着呼她的名儿:“锦绣儿,锦绣儿……”是屏哥哥呢……

      屏哥哥……你在何处?

      等锦绣醒来的时候,早过了掌灯时刻了。屋子里空荡荡的,不过就寥寥的摆着床榻、小桌,桌上放着茶壶茶杯等物,除此之外,不过只有屋角放着一个小小的铜制小篆,里面插着几枝芸香,火红的香头在昏暗里闪着光,就像是兽的眼,饥饿的兽,荒郊野外,眼张得大大的,瞪着自己,活吞了这个小小天地似的贪婪。屋子里充盈着芸香的浓烈气息,香扑扑的,只窜到了人跟前,铺天盖地的密密厚厚,盖住了这小小屋子。锦绣只觉得头脑昏昏沉沉,嘴唇发干,口里不尽的苦味,厚重得像是自家院子里一块翘起的青石板,她记得自己小时候也常常是坐在那儿,用手抠着上面一点两点的小沟壑,再用手抚了,将那小洞里的沙砾摸出来,于是干干净净的一个洞儿,空旷的,与自己的指尖接触着,密不可分。她觉着口渴的要紧,没有一个人……锦绣伸出舌头轻轻舔了舔唇,毛糙而艰涩,干渴的紧。

      她俯躺在床上,良久,并不动一下,整个身子并不由自己做主般。屋子里也无人,安静的像是深井,深深的井底,寂寞而刺骨的安宁。她觉得发际痕痒,黏糊糊的汗意。于是微微一动,想掠掠头发,却觉连举手的气力也无,甫一牵扯,便觉全身痛楚,那鞭打到的地方火烧火燎般刺痛着,如针挑刀挖一般;这样苦楚,倒是第一回知道,那冷汗不尽的冒出来,渍得心口一阵阵的发抽,她不由用劲咬住嘴唇,闭上眼,泪水潸潸而下,脑海里一片的凌乱而碎裂:十数天前,她还记得母亲说,从此你好自为之,凡事小心谨慎。而此刻……母亲后悔过,她知道,她自母亲的眼睛里看出来了,她昔日做的那些事情,她早已经是后悔的紧了。只是……而今后悔的,却又是自己。凡事小心谨慎,不可多行一步路,不可多说一句话。自己原来只是个痴人……当真是个痴人。然则,屏哥哥呢,他而今又在什么地方?

      门吱呀一声推开了,随即脚步声轻起,越来越近,接着一个女子声音响起:“可醒了麽?可还觉着好些?”锦绣赶紧睁眼,瞅过去,正是谢夫人身边的青箱姑娘——说是姑娘,原也是昔日一等侯镇国将军谢居武在日收用过的,正是名宫正道的屋里人;自己终究要敬重三分的。此时,她手擎着一支蜡烛,半低着身子,正凑近了过来,烛光下,一张脸儿笑意盈盈,冲着自己微笑,极是温柔可人,娟秀恬美。锦绣但觉心头一暖,微动,便是一阵牵连的疼。不由嗄的一声出口,登时只觉失礼,依旧挣乍着便要起来行礼,口里低低道:“回青姑……娘的话……已好些了。”

      青箱笑着,空出的那手赶紧按住锦绣肩膀,却并不使气力,虚虚的拢在肩上,微一示意:“可别乱动,触动了伤口不好。”随即擎着烛,又细细打量了锦绣脸色一回,才直身子起来,将手上蜡烛置在桌上,才挨着床沿上坐下,侧过身来,冲着锦绣点头笑道:“你也不用叫我青姑娘,我们不用这些虚礼。你这伤,我已经叫了大夫来了,也上过了药,不过是皮外伤,熬过了这两日,也就好了。”锦绣只觉着自己半点力气全无,连说话也怠懒的,又不好意思不回话,于是扳谈着,也强自笑着,道:“这可多谢了。已经觉着好多了……”话说了几句,益发口干起来,那声音嘈杂的连自己也听不清楚。

      青箱见此,就料知她是口渴了,赶着站起来倒茶,一边叹道:“这是我考虑的不细致了,本等要安排个小丫头在你身边照料着才好。偏这几日汴京那边来了亲戚,又是老爷那里连宗的族友做客,我们这里也忙的了不得。”茶倒好了,随即将那茶碗递到锦绣口边。

      锦绣渴得紧了,那茶送到了嘴边,也顾不得旁的,如得了甘露一般,只是大口饮下,直一气那满满一碗茶都喝尽了,方才觉得口里苦味去了好些。侧眼过去,见青箱面含微笑,正打量着她,不由脸上一红,不好意思道:“实在是渴得紧了。倒让姑娘伺候起我来,当真是——”说着又挣扎着要起来,青箱赶紧又是按住,柔声道:“别客气,大伙儿都是奴才罢了,瞧着你们这样,我也难过。”停了一停,复又道:“我已经叫耳门外小厮去喊你母亲了,只怕等会就到,就叫她来看看你也好。”锦绣道:“多谢……姑娘费心……只是,我这是在哪里呢?”青箱道:“这是我们奶奶所居的地方。”想了一想,又笑道:“适才在薛姨娘那,我们奶奶正问话呢,不妨头你已晕了过去。故此我们奶奶叫人把你带了过来,用的那春凳抬着的,你又昏着,故此你也不知。也是我多嘴一句,我打量着我们奶奶意思,定是不会再叫你会薛姨奶奶处了;只怕你另有好处,且安心罢。”

      锦绣道:“这可……多谢了。”复又想到浚儿,不由得补问道:“那……浚儿呢?”青箱摇头道:“奴才打起主子,怎么还能留?已经唤了她家里人来,要领了出去配个小厮,也就是了。”顿了一顿,叹道:“你这孩子,倒是火热心肠,好心。可惜,这府里做奴才的,要活命下来,只怕是不能这样好心眼儿。你歇罢,我去了。”随即站起身来,走了出门。

      这府里做奴才的,要活命下来,只怕是不能这样好心眼儿……这世上,竟原来,做奴才是这等的苦,苦不堪言。锦绣怔怔地,泪水又渗出来,滑过脸面,落在那枕头上。蜡烛昏黄的光影下,菊青色的枕头,透着陈旧的暗黄,那靠着面颊的地方,凉凉的湿掉了大片;她的手,只是无助地拽住了那被褥,布面扣在掌心里,娑娑地作响,细微的响,在手中摩挲着乱成一团。心,也乱起来,谁知此身何在?有廊下秋风吹散、幕似长天,长天如云烟,不见来时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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