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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贰 惨败 ...


  •   阳光穿过阴霾,穿过树冠,穿过她长发。
      她将长发拢到耳后,蹲下身。
      阳光又穿过厚厚的杂草,被一丝银白反射到她眼中。
      她直接从草和灌木中把那根银簪拽出来,不知是叶是花的簪稍挂得露水闪闪发光。
      缕缕光束像剑一样刺在她身上,她抬起的脸颊白得几乎透明。黑衣黑裙黑发,在光斑中仿佛焦灼。
      很享受这种感觉,她需要温暖了。
      忽又听见那尖锐的声音,她像他看去,发现他也在看着她。
      她茫然回首,看见一片片刺眼的甲片。
      包围圈在缩小。
      这么快?
      她一面环顾面前一面看他反应。
      在他无措的眼神里,她看见自己惊惶的面孔。
      怎么可能?为什么这次这么快?他们仓皇间不知道下一步该向哪个方向去,是彼此靠近还是分开逃跑。
      想要向他跑过去。
      头皮一阵刺痛。
      鬓角至头顶像是撕裂一样,她知道是有人扯住了她散乱的头发。
      在疼痛中她由不知道是从来没开始还是从未停止的思考中清醒过来。
      双脚被带离地面,她看见一双完全无神的眼睛透过头盔凝视她。她举起握着簪子的手向头盔中露出的那双眼睛刺过去。
      那人一只手快于她很多,抓住她手腕似乎要捏碎。另一只拎着她头发的手按住她脑后摁到自己怀里,她眼角撞在他肩甲上,血立刻流出来。她手腕也自他手中翻转,向外一拧,关节应声错位。
      “不要反抗。”一样无神的声音隔着头盔在她耳边轻轻嗡鸣。
      “放开!那姑娘重病,这样怕伤性命。”没有办法了,这次不一样。
      她配合的贴着那人颈侧浅浅地咳。这次逃不掉吗。
      那人稍稍放松她,低头省视。
      他借这个空档沿那人腿边飞起一脚向那人脸上踢去,近耳不得不堪堪停住,因为那人居然临前一步到他膝前。他立刻把那一脚向下落去,那人顺势倾身避开,同时也放开了摁住她的手。她立即向后抽手腕,见抽不出就拿过簪子向自己的手扎去。
      她不是不伤人,只是簪子戳不破那人的铜甲。
      哪里晓得那人说放就放,她簪子划过衣袖,向后摔了一滚,绕过目瞪口呆的其他士卒,向随便什么方向跑掉。
      与此同时,他被躲开的脚也劈落下地面,软靴微陷土石中。想那人若是硬生生以肩相接,怕是肩甲都要踢碎。他蹲身扫腿,那人也不管跑出包围圈的她,原地起跳,抬腿向他面门踹开。他向后压下腰肢,躲过一脚。那人同样自然改了招式,屈膝袭向他腰腹。他旋腰避开,那人忽然伸直曲着的腿,抬臂挡住他自身后挥来一拳。
      他被弹开,那人化腿为鞭,抽将过去,他挡,腿鞭却直扫过他细如剔骨的脚踝。骨头一阵脆响,由足往他四肢百骸传达着痛感。
      刚刚跑出不远的她闻声回望,不料被脚边盘虬的树根绊倒,血又顺着她眼角已经干了的血印子向下流,好像是泪。她错位的肩和肘仿佛凭空消失了,她痛得晕不过去。
      那人抬脚将他踹出丈把远,他停在树间咽下嘴里的血。
      安静的林子里完全没有声音。
      咸阳宫。
      ——山有扶苏,隰有荷华。
      他睁开眼。凝视复杂得夸张的梁构,看高度,他分辨出自己躺在床榻中央。理顺压皱了的衣袖,他想起自己昨晚睡下时候太困,忘记熄灯了。
      屋子里亮度如常,他不论多晚睡起来的时间都是不会变的。灯油燃尽了,灯芯像是一只只枯瘦的手,从灰暗沼泽中奋力伸出。
      ——不见子都,乃见狂且。
      他拎起朝服沉重厚实的外披,对于现在秋末的温度来说它似乎有点厚过头了。他看着白玉雕篆的饰扣中自己的倒影,勾唇,蹙眉,再笑出声音。最后他将眼神与表情完美的同步到平静。没有任何感情的平静。
      他保持着这样平静木讷的神情走出门去,对门口守候的侍仆吩咐添灯油换床褥的琐事。
      他无比自然地准时来到大殿,穿上外披,走进去。
      有些人迎面走来。
      “长公子可已无恙?”“天寒地北,长公子平日走动,注意身体啊。”“陛下急宣公子,想来也匆忙,若是需要,在下当全力以赴。”“公子如有要事吾等先告退罢。”
      擦身不过一瞬,有嘘寒问暖,有此心耿耿。他点头,保持着空洞木讷。
      门在他身后悄声合上。
      ——山有桥松,隰有游龙。
      比起斜伊殿上王座单手支额的帝王,他不值得那些才俊忠心耿耿。
      他们也不见得就是为了他忠心,人才在忠于势力之前大多先忠于国家。而他,帝王,他的父亲,足以代表国家。
      最为强大的势力。
      —— 不见子充,乃见狡童。
      帝王负手而立,站在这个国家的制高点上。他伸出右手,颇为随意的挥开。
      “汝去,伏妖。”
      何物称妖?事出无常必有妖。所以无常便妖。
      那何谓无常?脱离秩序就是不平常。
      秩序,他要他去伏妖,因为他是王。
      他就是这个帝国的秩序。
      林中。
      她用可以动的胳膊支起身子,自己都不知道到底是哪只胳膊。簪花被捏住陷进掌心里,她又疼得曲臂摔倒。侧卧在地面上,草扎得她脸上发痒,一道阴影遮住树冠上穿出的阳光,她眼前光影凛冽。
      光斑交错间那人双眼露出头盔如同鹰隼。
      眼中映出她绻作一团,仿若蝼蚁。拧起她散架的肩,夹在臂间。
      “佐教头。”身后有人请示,那人转身,她努力抬头对上他,他摇头。
      那人把她过到背上,像是扛着一袋米。“走。”那人依旧无神,自顾向来路走去。
      不确定何时,她终于晕了过去。重新醒来,好一会才适应面前无尽的黑暗,她难确认自己已经睁开了眼睛。慢慢找回感觉,浑身酸麻。脊背扭曲这压在骨散皮连的手臂上,血液很久没有流动过了,这回真的是没了知觉。
      簪子一直在手上没有松开,斜嵌入了虎口里。抬起手用嘴把它叼下来,她意识到自己手上戴了枷锁。
      很重,抬脚也是。
      哟,这回真的结束了。
      她不过是多活几年,现在阎罗王心狠,要收她下去。
      果然早就该死的,只是遇见他,多留了这么久。
      她想到他,觉得特别累,浑身的痛感涌出来,又睡过去。
      再次醒来是因为昏睡中枕在了铁链上,眼角的伤口再度裂开向不太好的方向发展。她哭了,眼泪咸咸的无疑在伤口上撒了盐,疼。
      哭,因为很害怕,怕自己在这个四面摸不到墙的黑暗中一直呆下去,还没有死,但是已经腐烂。
      哭着哭着她想起来自己嘴里叼着的簪子。
      又一次握住这簪子,她有些厌烦。稍稍用力虎口上的痂就会再次流血,她原来搞不懂为什么簪子陷阱肉里自己却不会放开。
      现在她明白了。
      她躺平,把拿起来像死尸的手臂从身子底下扯出来。
      她直举起簪子。
      她向自己心脏戳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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