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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第十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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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台的一声唤成功让明楼退不得,只能在病房里几只眼睛的注视下推了轮椅进来。于曼丽的病床在靠窗的最里面,中间一张床像是空着没有人,靠门边的一张床上睡着病人,那家的家属陪在床边。
疑似于曼丽母亲的女人正坐在床的左侧和窗的中间,手里拿着个苹果在削皮。凌远穿着他的白大褂站在床的右侧,此刻跨出了两大步出来迎接明台的轮椅。
“你们这样偷溜下来骨科的赵主任批准了?”
明台前倾着身子,大力地拨开凌远,别挡在他面前,让他没能一眼看到小姐姐的脸。同时嘴里胡说八道着:“赵主任批不批没用,我大哥批准了才有用。我现在是由监管人亲自实行的漂移运动,不犯规。”
床和床之间的空间本来就不大,又是这么张大轮椅要往里卡,凌远被他推得右脚踩上了左脚,生生就往边上踉跄了,还是明楼伸出友谊的手臂挡了他一下让他站稳。
“你这小子,还是这么见色忘友。”
凌远指着明台的后脑勺子笑骂,没想到这小子转过头一本正经回了句:“小姐姐是真美色,不过你是我哥,不是友。”
躺在床上的于曼丽想笑不敢笑地拿手捶床板抗议,凌远赶紧把明台的轮椅又往里推了点,让他能趴在于曼丽床侧献殷勤:“嘴甜点可以,别逗她笑,回头把伤口再崩开了。”说着又向着边上的于曼丽母亲介绍道:“这是你小姐姐的妈妈。阿姨,这是和曼丽一起被送进医院的小伙子明台,这是他大哥明楼。”
明楼和明台向着于妈妈问好,于妈妈一听明台就是那个连累了自家闺女受这么大伤的小子,脸色顿时黑了下来。手里举着还没放下的水果刀直冲着明台摇头,吓得明台翘着个腿,想掀起手下于曼丽的床褥子来挡。
“你这小伙子,你说说,她们办案子你冲上去干什么呢?咱们做良民的就该安安分分,你又身上没功夫,英雄救不了美,还不能全身而退。瞧瞧你现在这累赘的腿,成狗熊了吧!”
明台被说的一愣一愣的,人是长辈,当着自家大哥的面,借他十个胆子他都不敢还嘴。头直往下点着应着是,眼角偷偷去向他的小姐姐求救。
“妈,你说什么呢!这和他没关系,要不是他挡的那两下,我们也拖不到其他同事来救援。事发突然,他都受伤了,说不定所里还要发面见义勇为的锦旗给他呢。”
“那也是要把自己锻炼好了才能往上扑呀,这又不是董存瑞炸碉堡的年代喽。哦,一个人脑子发热地就上去啦,这要是被当做人质了,最后还….还什么”于妈妈绞尽脑汁想着她在电视里看到过的那些名词,一下子又冒不出来,手里的刀子上下挥舞,看得明台担心了半天她万一手一松,刀掉下来了,自己要不要扑上去再给小姐姐挡上一刀。
“撕票。”
明楼和凌远的视线也随着那把刀子上下,还是明楼出声好心好意提醒了一下。于妈妈立刻点头:“对的对的,就是撕票,杀人灭口。那就不好了呀,小伙子还没成家吧,对吧,小远。”
凌远正站在明楼身边捂着嘴偷笑,没想到阿姨又想到了他,赶紧地立正符合,一边走过去拿下阿姨手里让所有人提心吊胆的水果刀。
于曼丽躺在床上不能动,听着她妈妈在那儿发表高论直想跳起来捂住她的嘴,可是又办不到。只能用叫痛来转移目标,凌远一听她喊痛,立刻走过去要检查,连于妈妈都赶紧往外退出好几步。于曼丽却在床上冲着立在远处的明楼招手:“你过来。”
明楼被这名点的一阵惶恐,指指自己的鼻子万分莫名:“我?”
“就是你,过来!妈,他是我去进修心理学的教授,求求你把你那脑洞关一下吧。真当人质了,他也能救人。嘶……”
受伤生病的人一叫疼,那就是道百试百灵,所向披靡的圣旨。她说什么就是什么,谁敢违背。连于妈妈听了明楼是教授,在一阵张口结舌后也立刻换了个态度:“原来是老师啊,这么年轻的教授。哎呀让你见笑了,我这没文化的。您弟弟,那个……”
“不不不,阿姨,是我的错,是我不好连累了小姐姐。阿姨说什么都是对的,我要检讨。特别要向我哥学习,他可是有大学问的。他英文法文德文样样精通,经济学和心理学双博士,多少国外大学抢着要他去上课呢,这还是被远哥忽悠回来的,连我大姐都埋怨他眼里只有朋友没有家人。”
明台长的好,嘴又甜。一口一个阿姨的,把于妈妈哄的也没了脾气。只伸长了脖子看凌远在那儿检查设备上的数字,自家女儿到底是哪里又痛了。
这边明楼从明台的轮椅后头挤了过去,走到于曼丽床边,还未开口呢,又被她拉着衣角示意他把头低下来。明楼略有点尴尬地俯低了身子,耳朵凑到曼丽的唇边,侧着脑袋,正看见明台瞪大了眼睛看着他们的姿势,满眼都冒着八卦的泡沫。
“那天,我在轮床上看到奔跑过来的那个人是你么?”
明楼怎么都没想到于曼丽问他的会是这个,他讶异地侧转了头看向她。这样的姿势,两个人的脸面就贴的极近。曼丽散在枕头上的长发,气血不足的面色,从前记得好像该是上翘的睫毛都耷拉了下来,可偏偏眼睛里却漾着期待。期待?她在期待什么?明楼琢磨不透,只是还是应下了她的问话:“恩,是我。”末了顿了顿,又用老师检查作业般地口气追加了句:“说好了要注意的安全呢?”
于曼丽松了口气,一下就笑了,这一笑就一直笑进了眼睛里。明楼离得近,他看见自己就在她眼中,被卷进了她眼里的笑中。她乌黑的瞳仁里像神话一般漫出了百花盛开的藤蔓,他身不由己地陷在里面,看着她的每一分绽放,看着这个以前觉得有点烦有点啰嗦有点大条的女孩丝毫不以这次的伤痛而枯萎,反而似乎更加乐观,每一根藤蔓都更经得起考验的坚实。他看见她因为他的责问而吐了吐舌头,那样子,像含羞草闭合起了她的边边,带着调皮和眷恋。
耳边有凌远在拉仪器单子的滋滋声;有身后明台小声叫的大哥,小姐姐;有于妈妈在那儿问着凌远检查的结果,还有隔壁床上女人的咳嗽声,护士来发药时小车滚动的轮子声……各种声音糊在一起,明楼真正听清楚的只有于曼丽回应的:“是你,就好。我就说没眼花。”
“各项指标都没有问题,应该只是伤口的牵扯。目前为止她也没有出现术后的其他并发症,阿姨就放心吧,恢复的进展很理想。”
“哦哦哦,那就好。可是女儿啊,还痛不痛啊,你有什么不舒服快和小远说呀,都是自己人呀,不要不好意思。”
“妈,我不痛了。远哥哥是大院长,你就别再拖着他耽误他时间了,他很忙的。”
“我还是你的首诊大夫,管你这床是工作安排,我没有徇私,也没有假公济私。”
于妈妈赶紧接着话头:“是是是,我们可没有走后门,我们曼丽怎么说都是因公负伤的。对了,小远,等曼丽出院了,阿姨请你和你妈妈一起吃饭呀。我也好久没和她联系了,两家人多走动走动,你和曼丽又已经这么熟了……”
明台在边上左看看右看看,突然伸手去扯他大哥被曼丽始终紧扯着的衣角。
“小哥哥,你干嘛呀?”曼丽抓紧了不放。
“我哥的每件衣服都是高定,你这扯的,衣角都卷成什么样了。”
明楼这才发现自己衣角的委屈,他往外扯了扯,曼丽偏像是赌气似的愈发攒紧了,还狠狠用力瞪了眼明台。
“小哥哥,有你这样对爱护你的小姐姐说话的么?”
明楼苦笑不得,看着这俩孩子一样地斗鸡:“你们到底是姐弟还是兄妹?”
明台得意洋洋地抬头看向自家大哥:“我们是什么关系不用很清楚,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只是大哥,你们俩怎么就成了师生关系了?”
明楼眼锋刮了他一下,再看看身侧的于曼丽,没应声。两秒钟后,他突然抬起头,凉凉的声音突兀地对着床对面站着的凌远说:“那天赶上他俩进医院了,这说好的吃你们家庄大神做的家常菜可不能耍赖啊。我随时杀到你们家去。”
这一口一个你们的,凌远抬眼扫了过去。第一次,这样的对视居然是明楼先把目光移开的,不对啊,心虚么?
凌远看得饶有趣味,一边挺配合地道:“不打招呼就上来你就只能饿肚子。我们家一周就买一次菜,那点存货,只够他每晚给我弄个宵夜,没你的份,恕不招呼。”
“庄……小远你和人同…居?”
于妈妈大惊失色,说话都有些不利落了。
“阿姨,庄恕是我同事,租我房子住的,男的。”
“哦哦哦,那还好,还好。”
“阿姨,你没听过一句话么,现在好男人都有男朋友了。”明台手撑着下巴趴在病床上认真普及知识。话才落地,就被明楼在脑后敲了个暴栗。赶紧又大叫了句:“阿姨,你真年轻,真好看。”
明台叫完,委委屈屈地摸着自己的脑袋,回头看了眼他哥,无比严肃的口气:“大哥,我觉得我和小姐姐除了姐弟和兄妹,还能有另一种关系。”
“你还要不要你那条腿了?”
安迪拿着她的白水杯子靠着落地大玻璃看着窗外著名的沪上第一弯道,灯光璀璨的夜景是由车灯,公共设施的灯光还有万家灯火组成的。每一盏灯下都是一个故事,每一个晚归的人都向往家门里留着的那盏灯光。那她家的呢?
这是他们在市区购置的房子,老谭的大豪宅实在太远,自己的22楼又太小,于是就有了这个可以看到最美浦江夜色的家。她回头看看正坐在小吧台的高脚凳子上,亲手摇着手磨咖啡机的小摇柄的谭宗明。射灯亮在他的头顶,暖光勾勒着他的侧影,仿似给他镶上了一条金色发光的边。她这个角度看不清他的眼神,想必是专注的。白色的短袖T恤裹着他肌肉线条结实的手臂,每一圈摇小柄的动作都必须是匀速的。磨咖啡豆的关键就是速度不能过快,力量不能过大,不然产生的热会排掉咖啡豆里的二氧化碳,有损咖啡的香味。
安迪想明白了,其实重要的从来不是灯有多暖,灯有多亮,灯下的故事是什么。而是灯下的人是谁,是谁陪你演绎这个故事,是谁在讲一个故事给你听。
“老谭,我讲个故事给你听好不好?”
“今天这么好,还给我讲故事?行,洗耳恭听!”
安迪笑了笑,回过头继续看着窗外,抿了口水慢慢道:“其实这个故事我也才站在门口,拿到了一把钥匙,还不知道里面是什么。我有点害怕,也很紧张。我想,如果你能陪我一起走进去,我就会好一点。不对,不是好一点,是会好很多。”
“我知道我有这能力,说吧。”
谭宗明的话里透着无比强大的自信,这是安迪需要的,也是她知道他所拥有的。她续道:“你知道这些年我一直在做一个看不清的梦,有人往下坠落,我想抓却抓不住她,也看不清到底是谁。在美国的时候我也曾找过心理医生,暂时得到了支持和疗效。但是最近,这个梦又回来了,复发了。我想现在的我大概找到了看清这个梦的入口,所以我又去找了心理医生。我才知道明楼竟然是你的表弟,而他也是我在美国时候的心理医生,这次,我还是找了他,他也终于同意了接受我再次看诊。”
“这么巧?”
“是的,事情就是这么巧。而且,巧合的是,我想这一切都和最近频发事件的那个小区有关,我小时候也曾经住在那里。”
谭宗明的手停在了摇把上,这一瞬间他以为自己听错了。他两眼死盯着机器里的豆子,完全不敢偏离,像是要把满眼的咖啡色看穿,一直看到那一年,那年….他问:“哪个小区…小时候是多久前?”
“就是景鸿小区,差不多二十年前吧,那时候那里还算是上海近郊,都是农家。”
咖啡豆在谭宗明的眼前迸裂,过大的一下用力,他看着它们分崩离析,粉末差点溅到他眼里。他猛地闭了闭眼,刹那心慌的速度超过他的想象。转头望向那边的安迪,玻璃窗里叠印着她和自己的身影。窗外大弯道上飞速驶过的汽车,连在一起的车灯和高架上的灯带在谭宗明的眼里恍惚细成了一道时间的光谱。他仿佛看见这二十年来自己不为人知的疲惫,大家看到的是叱咤风云的商界大鳄谭宗明,谁又看到了这背后的风起云涌和刀光剑影。
光阴似水,他已不再少年。可时间对每个人都是公平的,那些被捆绑在一起的事情终究还是要到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