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4、第一百四十二章 ...
-
娄穆清再次从昏睡中睁眼时看到的依旧是熟悉的床幔,身上也被换了件干净的衣裳。
这一觉娄穆清睡得很沉,梦里她一遍又一遍地重复目睹上辈子家破人亡的惨像,而此刻的现实却不比梦中好过半分。
娄穆清撑着床慢慢坐了起来,她全身都疼得要命,心中更是郁结难消。
重生之时她一心想着报仇雪恨,即使让自己也沾满血腥也在所不惜,可她却忘了“因果”二字不单单会落在她一个人身上。
娄穆清的胸口闷得厉害,一股腥甜从喉间猛窜了上来。她伏在床边,没忍住将一大口血吐了出来。
娄穆清按捺不住地干呕,仿佛要将五脏六腑也一起吐出来才好。
她头晕目眩,眼看着又要昏厥过去,一阵突然而来的清香却让她的神智霎时清醒了些。
淳于承临行前在窗棂上挂了个他亲手所制的香囊,风一吹便把那味儿送到了娄穆清鼻尖。
香囊中放的俱是安神的药材,每一味都是淳于承亲自到太医院挑的。他怕娄穆清嫌药味太重,又摘了好些花,足足在尚香局折腾了五日才成功做出了这么一个香囊。
娄穆清还记得淳于承将这香囊拿出来时那副献宝的样子,他的眼睛那么亮,亮到娄穆清心都在颤。
她前后这两辈子可笑又可悲,唯一值得的便是遇上了淳于承。
所以即使她已心如死灰,却依旧要为着这最后一点光亮撑下去。
莫兰终究还是将书房毁了,王府变得一片狼藉,地上各处都是死尸。
娄穆清匆匆朝之前见到韦氏的屋子走去,韦氏的尸身早已不见,屋内甚至被重新清扫过,仿佛那夜什么事都没有发生。
她猛地将桌上摆放的花瓶挥倒在地,胸口猛烈地上下起伏着。
娄穆清不指望莫兰能将自己母亲妥善安葬,她唯一能想到的便是他们还想借此使更多的手段。
或是威胁她,或是恫吓她。
她又回到停放有章远尸身的屋子,床板掀开后,章远依旧安然地躺在那儿。若不是他灰白的脸色和满身的血污,娄穆清都不敢相信他真的死了。
见章远的尸身还在,娄穆清算是松了口气。
人活着的时候她没能帮上什么,人死了她至少得护住他的尸身。
娄穆清将床板盖上,在床脚坐了下来。
章华身首异处,外面还躺着那么多人,她娘的尸身还不知要受到什么凌|辱。
她无助地看着自己的双手,脑中一团乱麻,唯有不断涌起的痛苦拉扯着她的神经。
许久之后,娄穆清终于又恢复了一些清明。她竭力压下自己绝望悲痛的心绪,绞尽脑汁地想着她还能怎么办。
今天莫兰并没有出现在她眼前,府内的西域人也少了很多。
更奇怪的是,娄穆清一路走出来都没有人阻拦她,蹲守的西域人瞧见她非但没有半点威吓,反而恭敬地朝她行礼。
她爹不是第一天和慧王拴在一起的,而她又遭如此巨变,心中自是愤恨难平,他们不应该也不可能突然在此刻对娄穆清放松警惕,还作出这般恭敬模样。
娄穆清的心沉了又沉,这其中定然有诈。
她尝试着朝王府外走去,西域人依旧没有拦她,反而默默跟在了她的身后,俨然一副护卫姿态。
京凉城乃大烨都城,最是繁华奢侈,往来商贩络绎不绝,街头巷尾人潮涌动,热闹非凡。可现下家家户户门窗紧闭,素日载满货物的推车四处倾倒,饰品、布匹、粮菜滚落满地,地面、墙面到处都是血迹。
娄穆清捡起脚边的几支箭仔细看了看,这几支箭的箭羽为双尾黑羽,箭杆光滑流畅,箭杆与箭羽交接处有两圈凹陷的墨色圆环,箭头三棱为形,镞锋锐利非常。
娄穆清把箭在手中掂了掂,这几支箭都十分轻巧,摇晃起来可以听到箭尾处有细碎的砂砾声。
娄穆清几乎可以确定这是定国军专用的箭。
定国军被一分为二后,原有的制式便已不复存在,如今他们的专用箭再次出现在城中只有两种可能。
一是慧王在做局,二是蒋齐琛出来了。
如今朱烨城内淳于佑一人坐大,慧王亦由暗转明,蒋齐琛被淳于佑放出来是最大的可能。
娄穆清不知自己昏睡了多久,此刻街上俨然一片凋敝之象,不知经历了几轮殊死搏斗,也不知如今局势到底何如了。
四周安静得可怕,偶有几名百姓跑过皆是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杀了他们!”
突然间一声厉喝传来,接着便是隆隆的马蹄声与飞箭破空的声音。
跟着娄穆清的西域人瞬时抽出弯刀,将她护在了中间。
马蹄声越来越近,尘土四处飞扬。一队人马疾驰而来,对跑在前方的三名西域人紧追不舍。
飞箭四射而出,已有二人先后中箭而亡,只剩下一人一边倒退一边奋力抵抗。
身为同族,围在娄穆清身边的数人却没有半点要上去帮忙的意思。他们眼中的杀意已凝为实质,却依旧死死守着娄穆清。
被追击的那人身上已中数箭,他单膝跪地,拼尽全力地怒吼了一声。
“保护王妃——”
他的话音刚落,一支箭便穿透了他的眉心。
他直挺挺地倒了下去,而射箭的蒋齐琛依旧保持着搭弓的姿势。
围着娄穆清的西域人顿时倾巢而出,他们边朝蒋齐琛冲去边用不太标准的汉话吼着“保护王妃”。
娄穆清也在此刻瞬间明白了这群西域人的用意。
这些人根本不是蒋齐琛等人的对手,他们只是想让旁人听见这四个字,再看到他们为“保护”娄穆清而死。
慧王这是非要把她、把整个瑞王府拖下水不可。
蒋齐琛出手又快又准,他甚至能在杀敌的过程中瞟上娄穆清两眼。
那是一双满是仇恨的眼睛。
娄穆清对上这股腾腾的杀气也不慌乱,反而对蒋齐琛笑了笑。
挑衅又不屑。
蒋齐琛见状,手上的动作瞬间重了两倍,被他砍中的西域人直接被甩飞了一丈远,直直砸在娄穆清身后的摊子上。
扬起的尘土刺得娄穆清忍不住咳嗽,她移开捂住口鼻的手掌,掌心赫然是一滩血迹。
她最近心绪太重,已然抑郁成疾了。
娄穆清把掌心在裙边擦了擦,费力咽下了喉咙中的积血。
蒋齐琛宛如一头凶恶的狼,獠牙尽显,出手毫不留情,一击毙命。
娄穆清自不可能在这等着蒋齐琛来抓,趁着他一个转身之际,她便飞速逃跑了。
王府自不能再回,去娄府更是自投罗网,也不知沉香楼是否回到了宗秉文的掌控中。
娄穆清在街上躲藏了许久,竟一时不知道自己该往何处去。
她若是要躲起来倒是十分容易,可她一旦躲得严了便也无法得知最新的消息。
想来想去,娄穆清最终还是站在了沉香楼门前。
她必须要赌一赌。
沉香楼的大门虽然紧闭但却没有上锁,娄穆清轻轻一推,门便开了。
楼内与街上的兵荒马乱截然不同,桌椅板凳摆放整齐,屋内还飘着淡淡的熏香。除了空无一人外,与寻常倒是没什么两样。
娄穆清反手将门关上,她的动作很轻,但在这静谧的空间里却非常明显。
“出来吧。”娄穆清道。
这里要么留着淳于承的人,要么就埋伏着宗秉文的人,必不可能真如她表面看到的这样空荡。
娄穆清站在原地等了等,不见人出来她也不急,兀自挑了个座位坐下了。
桌上整整齐齐的摆放着茶具,茶壶中装着满当当的茶水。茶水虽是冷的,但茶汤鲜绿,闻起来清香扑鼻,一瞧便是今儿泡的新茶。
娄穆清闲来无事,索性将倒转的茶杯一一翻了过来,再挨着满上茶。
待她将茶倒到第五个杯子时,楼内响起了些动静。
转眼间,六名黑衣人抱拳跪在了她的面前。
“属下等护卫来迟,望王妃恕罪。”为首的一人说道。
娄穆清手上的动作没停,问道,“护卫?什么护卫啊?”
黑衣人们面面相觑,随即都摘了面纱,双手将各自的令牌举到了娄穆清眼前。
“属下等为瑞王殿下暗卫,奉命留守沉香楼。”为首的人道,“如今城内情况不容乐观,我部亦受损严重,属下等实在不敢轻举妄动。”
“王府受创,我们派出去的探子皆去得多回得少,章头儿又……”
他哽咽了一瞬,“眼下沉香楼这边就剩下我们兄弟六人了。”
“方才属下不知是否有人跟踪您,这才一拖再拖,请王妃责罚。”
说着,他便重重地朝地上磕了一记,其余五人也跟着将头磕在了地上。
娄穆清虽然身陷囹圄却也不可能让所有人都为了她送死,暗卫是要护她,但不代表他们的命就不重要。
再者,暗卫谨慎些是好事,娄穆清也不知道自己身后有没有尾巴。
她道,“抬起头来。”
娄穆清将茶壶放下,也抬起头看向众人。眼前的六人跪得笔直,眼神清亮,手中的令牌举得十分端正。
“你叫什么名字?”娄穆清抽走了为首那人的令牌。
“属下刘册。”
瑞王府的每个暗卫都会有一块半掌大的令牌,令牌为长条形,一面刻着“忠”一面刻着“义”,两侧边则分别是“瑞”字的一半。令牌从中间可以拆成两半,里面刻着它所属暗卫的名字。
娄穆清将手中的令牌拆开,果然刻着“刘册”二字。
其余暗卫见状,纷纷将自己手中的令牌拆了,把刻有名字的半面朝向娄穆清。
娄穆清的目光在他们的令牌上转了一圈,随手便将令牌还给了刘册,“行了,都起来说话吧。”
确定了这些人的身份,娄穆清稍安心了些,她问:“今儿是什么日子?”
刘册答道,“已是十九了。”
娄穆清算了算日子,距韦氏自戕已过去两日了,她居然睡了这么久。
她问:“这两日发生了何事?”
刘册立即将最近的事说了。
十六日深夜,慧王同时在宫内外发动袭击,禁军、卫道仓促应战,一时折损大半。
十七日,蒋齐琛重新挂帅,重整定国军,全力与慧王对战。瑞王率三千精兵攻入皇城,京凉呈现三分之势。
十八日,慧王兵力急转直下,退守朱烨城。
刘册:“现下慧王的人手几乎都在皇宫里,偶有在外头的只要露面便会被定国军追杀。”
“截至今日,朝中二品以上的官员已折了近一半,大多都是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官,皆是被暗杀而亡,看不出是谁的手笔。”
娄穆清:“是慧王。”
“为什么不会是太子浑水摸鱼,借此除掉我们的人?”刘册不解。
“太子若要浑水摸鱼,他要除的一定是手握兵权的武将,文官什么时候不能杀,他为何偏要选在这个时候?”娄穆清道,“死去的官员中有多少是我们的人?其中武将占了几成?”
刘册恍然大悟,“死数不到一半,且武将只有三人!而太子那边武将达到了四成!”
淳于承麾下本就有兵,死的武将不过是凑数的。慧王既是想加深太子与瑞王之间的仇怨,促使二人争斗的更激烈,更是要削掉他们的羽翼,尤其是太子手中的兵权。
这几日西域人频繁在瑞王府和娄府出没,甚至还在蒋齐琛面前作出一副保护她的样子,摆明了要让所有人都认为瑞王、娄府与慧王是一伙的。
淳于承会帮着淳于澈的可能性非常小,淳于澈再厉害也不可能在京凉挣脱太子和瑞王的双重压制,败北只会是时间问题。
娄穆清的手指在桌面上轻轻敲着,她想不明白淳于澈的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