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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空镜子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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杲杲日出的时候,她还在床上昏睡着。夜里很晚才能睡着,上午很晚才能清醒。她辞去工作以后,基本上每天过得都是这样的生活。她在任何人眼里都不是一个有追求的人,所以有没有工作对她来说都毫无意义。
她起床后,从冰箱里拿出一大瓶可乐,倒在透明的大玻璃杯里,看着气泡跳跃着,她像是看到了生命体一样。她大口地喝下棕黑色的液体,顿时觉得有了点精神。她坐在梳妆台前呆呆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大脑中始终萦绕着那天中午逢小山对她说的话。
她从左边第二格抽屉里取出那面银质手柄镜,回忆起小屋里的流浪者曾经说过的话,“你很快就会知道这是不是适合你的镜子。”她明白了这就是为什么她看到镜子里的逢小山是怀杨的模样。因为逢小山就是怀杨,逢小山是怀杨临死前托付其照顾自己的天使。可是天使也不能打乱她的计划。
她收拾了一下,顶着中午的太阳出门去了。她涂了厚厚的防晒霜,还是觉得脸上被晒得火辣火辣的。
她溜达了几个街区,在街角的一个小学门前发现一个卖棉花糖的老伯,饶有兴趣地买了一个。她一边吃着一边走着,那种雪白的绵绵沙沙的食物在口中融化的时候,她仿佛回到了童年。她是一个对幼时记忆极为敏感的人,她甚至能回想起那年和甄月一起去水库游泳的路上,她们买了两个棉花糖,两人一边吃一边欢笑地走着。她现在只能一个人默默地走,因为没有人有闲时间陪她这个闲人。
她忽然停了下来,看到前面不远处有一个熟悉的男人的身影。她认出那分明是顾亚宁,他的身边有一个娇媚的纤瘦女孩子,他们似乎在打情骂俏,又似乎发生了小小的争吵。
齐筱玉皱了皱眉,拨通了甄月的手机。
“月,你在家里?”
“是啊,什么事,筱玉君?”
“我不知道该不该和你说,我看到顾亚宁和你上次说的那个女人了!他们的举动还很亲密。”她正在为好友鸣不平。
甄月叹了口气,心又开始纠结,她本来打算在分娩之前都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可是丈夫闹得越来越凶,最近时常三天两夜都不回家,她怀孕已经六个月了,本已没有气力再去管这些事情了,可是心中又有一个声音不断地提醒着自己关于丈夫不忠的种种。她天生的骄傲在此时终于发作了,她气愤地说:“筱玉君,你现在在哪里,我马上过去。”
那对情侣似乎并没有离开的打算,他们一直站在路边讨论着什么,或者说是争执着什么。
十分钟后,甄月的车已经停在齐筱玉的身边,她让司机去把车停好,自己下了车。甄月看到齐筱玉之后还没来得及打招呼,就顺着筱玉的目光看到了不远处的丈夫和那个女人。那两人似乎争执得很激烈,那女人已经快哭出来了,顾亚宁把她搂在胸前,一个劲地安慰。
甄月的脸已经浮肿,大腹便便的姿态使得走路都十分艰难。她每走一步都能感受到腿和脚踝的酸痛。但她觉得很多事情都必须做一个了解,她已经不能再继续容忍下午了。她感激地看着正搀扶自己的齐筱玉,轻声说:“筱玉君,我今天一定要和他说清楚。”
齐筱玉叹了口气,朝她点了点头,一脸的无奈。
两人走近的时候,那对情侣并没有发现她们,而是在继续自己的谈话。
“亚宁,你不是答应我要离婚的吗?你骗我!你一直在骗我!”那女子的声音十分娇柔,对男人来说倒真是很有杀伤力。
顾亚宁痛苦地咬着嘴唇,说道:“西西,我并没有骗你!我一定会离婚的。只是她现在有孕在身,而且她爸爸的势力很大,我不能轻易提出离婚啊!她的好朋友手上还有我的把柄!”他似乎是终于找到了一生真爱,或者只是觉得偷来的樱桃最甜。男人心态的微妙从他的言语中就可以看出三分。相对于他在妻子面前表现出的冷漠和不屑,他对于西西着实付出了真心。
西西哭得很惨烈,简直是梨花带雨。她捶打着顾亚宁的后背,苦闷地说:“那我要等多久啊?我的青春都给了你了!你总要把答应我的事情做到啊!”
甄月这个时候已经站在顾亚宁的身后了,她正对着那个叫西西的女孩的脸。她看得到西西的泪眼朦胧中似乎有一丝微笑正浅浅地映在脸上。她看着西西,西西也在看着她,用一种挑战的目光。
甄月咳嗽了一声,没有说话。
顾亚宁猛地转过身来,看到妻子冷冷地站在原地,一时不知所措地呆住。
“这是谁啊?怀了孕不在家里歇着竟然还往外跑?”西西的声音依然很轻柔,在场的其他三个人却都听出了她语气中的挑衅。
顾亚宁用责备的目光看了西西一眼,轻声对甄月说:“月,这是误会。”他又狠狠地瞪了甄月旁边的齐筱玉一眼,似乎是在怨恨齐筱玉的多事。每次都是这个叫齐筱玉的人从中作梗,若不是如此他也不会落得如今这个田地。
“顾亚宁,我只有一句话问你:‘你是选她还是选我?’”甄月的声音冰冷的没有任何温度。
西西笑了笑,纤长的睫毛一闪一闪的,幽幽地张口说道:“亚宁,你妻子在问你呢,你是选她还是选我。”她甜甜的声音很有自信,她的语调充满了挑衅。
顾亚宁紧皱着双眉,不知该如作答。
甄月压抑着内心的火气,感到神经已经快要炸掉。她极力显得平和,说道:“顾亚宁,你是回答不了还是心里早就有了答案?你和她的事情我很早就知道了。可是我一直在想,也许等孩子生下来之后我们可以好好谈谈。没想到你根本就不顾及我们的孩子,还是执迷不悟地放不下这段婚外情。”她骄傲的脸上竟然闪过一丝悲哀,这些话她终是要说出口的,她以为自己真得可以忍住,原来那只是错觉而已。
“你在说什么?”西西无辜地问道,冷漠地说:“你在开玩笑吧?什么叫婚外情?我和亚宁在你们结婚之前就已经相恋了。他是被逼无奈才和你结婚的!你还以为他是真的爱你啊?要不是你不依不饶地非要他和你结婚非要他对你负责,亚宁娶的应该是我!你懂什么是婚外情的含义吗?你该不会想说我是小三吧?要说小三的话,你才是彻彻底底的小三!”
顾亚宁拽着西西的胳膊,似乎打算阻止她继续说下去。
甄月吃惊地眨着眼睛,她发现丈夫就像一个陌生人。她发现如此的格局非常讽刺,她站在那对情侣的对面,就像一个局外人,而那两个人分明就是一条船上的同心爱侣。她感觉到气往上冲,已经有些眩晕了,她捂着胸口,问道:“你说什么?你是说你们早就在一起了?在我们结婚之前就在一起?你说我是小三?你……你才是在开玩笑吧?”
西西脸上划过更加深重的冷漠,她似乎是对甄月表示出同情,说道:“在你看来,他是爱你的。可是你真的有问过他的感觉吗?你只不过是一个自以为是的女人而已,你以为已拥有的东西其实早就不在自己的手上了!在新西兰的时候,他只是希望有个人帮他还赌债而已,没想到你那么轻易就上钩了!我确实不如你那么有钱有势力,但我却是得到他的爱情的人!”她的话即将点醒一个迷乱的人,也将会把一个家庭逼上绝路。
甄月感觉到自己的上下牙齿已经开始打架,她伸出颤抖的手,指着顾亚宁,说道:“难道……难道你从来没有爱过我吗?亚宁,我不相信这是真的!”
顾亚宁低下头,深深地叹了口气,说道:“月,我是爱你的,你不要怀疑。”他的声音平淡而没有任何温暖。
西西紧紧地依偎在顾亚宁的身边,撒娇说:“你说你爱她,那我呢?那我呢?那我是什么?”顾亚宁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似乎是希望她不要再开口。
“你……只是希望我帮你还赌债?那之后呢?你该不会是因为我父亲的原因才娶我的吧?”甄月依然颤抖不止。
顾亚宁低垂着双眸,眼神里充满了无奈,他并不是个完全无情的人,但他确实是个自私的人。他知道爱情重要,但他更注重金钱与地位,甄月可以为他带来的更多,所以他选择甄月作为结婚对象,尽管在结婚的过程中他确实是遭到了齐筱玉的威逼利诱。他对西西的爱已经深到让他自己都感到可怕的程度,他终于明白他是离不开西西的,就像他的生存离不开水和空气一样。
西西用一种蒙昧的眼神看着甄月,像在看一个怪物。她朝着甄月露出一种奇怪的微笑,然后忽然双眼微闭,轻声说:“亚宁,我头好晕啊,你带我回家去休息好不好?”
顾亚宁看着西西孱弱的样子,焦急地扶着他,关怀地说:“我马上送你回去,我去把车子开过来,你等我一下。”
西西撒娇道:“我要和你一起去!我不要呆在这里!”说着她挽着顾亚宁的手臂朝停车处走去。顾亚宁已经顾不得站在面前的妻子了。他似乎已经忘记了她的存在。
甄月站在原地想要喊丈夫的名字,可是一股怒气涌上心头,她突然觉得头晕目眩,难以自制,她全部的重量都靠在齐筱玉身上,似乎连眨眼的力气都没有了,只能目送顾亚宁和他的情人离开。她同样是个需要照顾的人,需要更多的照顾。可是丈夫连一眼都没有看他,而是把全部的关怀都给了那个叫西西的女人。甄月的眼睫被打湿了,因为她突然意识到自己多么傻。
“你没事吧?”齐筱玉关切地问道,她扶着甄月,用一种怜悯的目光看着这个刚刚受到刺激的孕妇,“我给你司机打电话,还是坐车回去吧。”
“怎么会这样?”甄月气若游丝地问,似乎是在自言自语,“难道他真的从来都没有爱过我?怎么会?我和他的相遇那么浪漫……他怎么会……怎么会……筱玉君,你说的没错!他是个无比卑鄙的人!我该听你的话的……我不该……不该和他结婚……”她的表情极度沮丧,孕妇的心绪本来就是波动很大的,更何况她已经遭到了前所未有的打击。她轻轻地推开齐筱玉,心里只有一个想法,她要一个人呆着,她要静一静。她蹒跚地向前走,朝着顾亚宁刚刚离开的方向。
齐筱玉叹了口气,站在原地任由甄月艰难地走着。她忽然抬头看了看天空,好蓝,朵朵白云就像她刚刚吃过的棉花糖一样,璀璨的阳光如丝线一般绵柔地刺进每个人的身体。她眨了眨眼睛,大口地呼吸着正午灼热的空气,感受到喉间的苦涩。因为眼角有泪流了下来,算一算也只有一滴而已。她已经没有更多的眼泪了。
甄月走着走着忽然摔倒了,她摔得没有任何预兆,摔得很沉重。齐筱玉冲上前去扶起她,这时候甄月的司机也把车开到了一边,下车过来扶她。两人惊慌失措地看着汩汩的血从甄月的身下流了出来,那血的颜色是如此的浑浊和耀眼,使得齐筱玉的双眸感觉到刺痛。
甄月被送到医院的时候已经昏迷不醒了,齐筱玉紧紧地握着她的手,甚至能感觉到她的痛。
齐筱玉第一时间打电话通知了甄月的父母。她母亲很快就赶到了医院,满眼的焦急和忧虑,顾不得和齐筱玉寒暄就冲进了甄月的病房。她看着昏迷中的女儿忍不住潸然泪下。齐筱玉站在甄月母亲的身后,长长地叹息。
“筱玉,你告诉我,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甄月母亲心急如焚地问道,“中午她接到你的电话就执意要出来,我要陪她她还不答应,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时候甄月缓缓地睁开了眼睛,张口轻声问道:“孩子呢?我的孩子呢?“
甄月母亲难过地说:“月月,先别管孩子了。你自己的身子最要紧!你要好好休养!”
甄月紧紧皱眉,把目光投向母亲身后的齐筱玉,充满希望地问道:“筱玉君,你告诉我,我的孩子还好吗?”
齐筱玉痛苦地摇了摇头。
甄月的右手捶打着床边,她一苏醒就不敢摸自己的肚子,因为她不敢面对那可怕的事实。但她本身就是个可怕的人。她突然想明白一件事情,她和顾亚宁已经完了,连孩子这个最后的牵绊也没有了。她的婚姻可以进入坟场了。她的脸上没有泪,只有冷笑。那笑容使得她母亲感到毛骨悚然。
“妈妈,”甄月忽然开口,“我要和顾亚宁离婚。”
“月月,你在说什么?你是不是身子难受脑子也糊涂了?我知道孩子没了,你受了很大的刺激,但是……”
“妈妈,我说的是认真的。我要和他离婚!”她的语气异常坚定。
甄月的母亲惊诧地看着女儿,又看了看面无表情的齐筱玉,问道:“月月,顾亚宁究竟对你做了什么?是不是那个浑小子害得你的孩子流产的?”她越说越气,“我……我饶不了他!”
甄月没有说话,只是吃吃地看着洁白的天花板。
“你真的决定就这么放过他吗?”齐筱玉忽然开口了,她的眼里流淌着奇怪的情绪,“月,这个男人给了你这么大的伤害,你真的打算原谅他吗?和他离婚只是给了他一个出口而已。可是你自己却永远得不到快乐了!”
她发现天花板上除了白色还有血色,那浓浓的血渲染着整个墙壁,很美。齐筱玉的话在她的大脑里烙下深深的印记,她明白自己真的是永远都得不到快乐了,因为顾亚宁这个混蛋让她明白了究竟什么叫做心死。忽然,她想起了某些事情,也想明白了一些事情。她闭上眼,决定沉沉地睡去,不理会任何人。
甄月母亲无助地坐在女儿床边,一脸迷茫。她心疼着已经睡去的女儿,却不知自己究竟该做些什么。她只能转身求助齐筱玉。筱玉经不住甄月母亲的追问,只能一五一十地把中午发生的事情说了。
傍晚静静地来临,齐筱玉离开了医院,漫无目的地走在大街上。她知道自己百无聊赖的生活终于有点正经事做了,这几天她都可以跑到医院来看甄月。可是她的心里还是空虚得可怕,空虚到任何东西都不能填补那越来越大的缺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