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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第105章 罪人2 ...


  •   剑在距离少年身体一掌之处停了,无法再进分毫。

      剑的另一端,是侯爵。他手握剑锋,几缕细细的血流正沿着剑身上的沟槽滴落在地上。

      “费隆……!”修拉叫了一声,松开了手。

      “这少年虽有错,但罪不致死,请老师饶他一命。”侯爵双手捧起剑,恭敬地送在先知面前。

      修拉呆住了。他的视线由左边不知所措的少年,移到右边面如冰霜的侯爵。他开始明白,自己长久以来所有的心思、设计、筹划与理想,正在被现实击得粉碎,再无可收拾。

      “一局棋可以下上百步,但对于高明的棋手,决定胜负的往往就那么几步。”当他还是苍流神庙的学生时,老师曾这样教导他。

      “决定命运的棋子还没有落下。”露茜安娜临别时的话又在他耳边响起。

      修拉的记忆回到了二十年前的苍流。圣母殿内,老先知在弟子面前摆开了一局棋。

      “命运是神所建造的迷宫,线索纷繁,错综复杂。凡人即使拥有预知的力量,也不可能窥尽全部的秘密。我们只能挑选其中最有用的信息,根据一片花瓣画出一座花园。”先知一边手指着棋盘上的棋子,一边给弟子们解释道,“你们看,这一局棋中有三十二个棋子,每个棋子都要扮演它的角色,在棋局中发挥不同的作用。命运就像棋局,命运中的人物就是棋子。棋子虽多,但不是每个棋子都是重要的,都能影响到整个棋局。一局棋可下百余步,但决定胜负的往往只有几个棋子的几步。先知就是要在棋局出现变化的时候,找到那些发挥关键作用的棋子,从他们的思路和步法推导出整盘棋局的走向。”

      “可是世界上有那么多人,棋子却只有三十二个。那剩下的人怎么办呢?”一个弟子突然开口,打断了老师的话。他是个十四岁的少年,银色的头发闪亮如缎,眼睛的颜色很浅,迎光的时候几乎就是透明的。

      “这个问题很有意思。”老师说,“大家谁能替沙隆解答?”

      一只纤细的小手从一群沉默的脑袋中举了起来:

      “我想,世界上应该有着千千万万个棋局,每个人都在自己棋局上占据一个位子。”

      先知点了点头:“嗯,露茜安娜,你说得很对。每人都有自己的棋局,每人都会有影响到他一生的棋子。”

      沙隆向露茜安娜做了个鬼脸。露茜安娜只装没看见。沙隆见露茜安娜不理他,便又转头对老师说:

      “那多复杂呀……而且,棋子看上去都差不多……怎么才能知道哪个是关键的棋子呢?”

      “开局时的确看不出,但走到中盘后,不少棋子都被消耗掉,这时关键的棋子就显现出来了。”老师说,“当然,高明的先知会更早地找到这些棋子,而能力不足的话要到最后才会发现。”

      老师提高声音,对全体弟子道:“大家要记住,只有找到全部关键的棋子才能开启隐藏的迷宫之门。若是缺少,哪怕只有一个,你们的预言就不完整,就可能出错,造成无法挽回的后果。”

      迷宫。没什么能比这个词更能形容修拉此刻的困境了。他就置身于命运的迷宫中,面前是一扇紧闭的门。

      露茜安娜的那句话提醒了他:他虽然预言了水之花的存在,却看不到水之花的面目,那是因为“关键的棋子还没有落下”。因为他没有找全所有的“关键棋子”,无法拼出完整的命运的拼图。

      就在今天以前,他以为已经找到了所有的棋子:菲蕾亚、北海侯爵、恩修、穆铁亚斯、国君、茜弥拉、曼瑟、古安、罗沙、加陵王后、露茜安娜、刺客们……甚至包括自己……可是他还是看不到。命运如同一团胶着的迷雾,所有人还在岔路口徘徊,等待着最终的判决。

      现在他明白了,他看不清嘉兰王朝的末世,并非因为力量不足,而是因为没有找到最关键的那枚棋子。那枚棋被神明悉心呵护,小心深藏在迷宫深处,远离先知的力量,就是为了在最后出其不意地跳出来搅乱他的计划!

      是的,此刻他几乎能够确认,这个叫狄欧的少年就是那枚被遗忘的棋子!他是这局棋的“棋眼”,决定棋局的关键!

      “这少年虽有错,但罪不致死,请老师饶他一命。”修拉听到侯爵的声音。他正捧着剑,向自己躬身行礼。

      “先知大人!”狄欧趁机跪下,向修拉叩头道,“刚才我口无遮拦,冒犯了您,我错了,我宁愿受罚!可是菲蕾亚是无辜的,请您救救她!我求您了!”

      修拉恨恨地看着狄欧,又看了看侯爵。他苦苦思考着对策,可是心中一团乱麻,怎么也无法平静。

      “求您救救公主!”狄欧跪倒在地,一脸恳切。

      “他已经知错了,请老师宽恕。”侯爵言语恭敬,有种莫名的疏离。

      “我……”

      修拉说不出话。他口中略感甜腥,似乎有一口血堵住了喉咙。胸口也开始痛,这是刚才与沙隆打斗受的伤。他一直强忍着,可是现在再也支撑不住了。

      不能再继续下去了。

      “算了。”先知忍住痛,若无其事地一摆手。所有人都暗吁了一口气。

      “多谢大人!”狄欧正要一跃而起,却被侯爵瞪了一眼。他只好又伏回到地上。

      “我有些累了。”先知说。

      “大人走好。”侯爵欠身行礼。

      修拉看了侯爵一眼。他的手还在流血。长袍上也溅上了不少血迹。

      他深深地叹了一声。这一叹有多少期待、失望与遗恨,也只有自己知道。

      侯爵并没有回应。他的眼一直低垂着,直到修拉脚步声远去,才重新睁开眼睛。

      先知的离开令狄欧松了一口气。当初顶撞先知不过是一时口快,想以“私出界罪”让他难堪,没想到差点被先知杀掉。幸亏有侯爵阻止,他才死里逃生。

      “吓死我了……感谢大人搭救!”狄欧抹了一把汗,从地上站了起来。

      侯爵没有回答。“你们出去。”他给恩修和穆铁亚斯一个手势。

      “大人晚安。”恩修和穆铁亚斯向侯爵鞠了个躬,出去了。

      狄欧看两人离开,就也跟着往外走。

      “你,留下。”侯爵说。

      狄欧只得站住。他选择靠近门口的位置,尽量离侯爵远一点。

      “过来。”侯爵用受伤的左手做了个手势。他只好走近了几步。

      侯爵的表情让他感到不安:他青紫色的眸子几乎成了黑色,里面迸射出压抑的愤怒。

      狄欧咽了口唾沫。直觉告诉他情况有些不妙。

      “现在只有我们两人。我有话要问你,你要老实回答。”侯爵说。

      “大人请问。狄欧一定知无不言。”狄欧谨慎地鞠躬。

      “我问你,老师说的可是真的?你真与公主有了私情?”侯爵声调不高,却极严肃。他的左手依然在滴血,不过他根本没放在心上。

      “大人不要先包扎一下吗?”狄欧盯着他的手,小声嘟哝了一声。

      “回答我!”侯爵一掌拍在桌上。

      狄欧膝盖一软,差点跪了下去。

      不能慌。他对自己说。有本事做就得有本事承认。

      “是的。”狄欧强作冷静,“是的。”

      “是的。”狄欧尽量冷静地回答,“是的。”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

      “两天前。”

      “是谁……是谁的意思?公主,还是你?”说这话的时候,侯爵声音都喑哑了。

      狄欧眼前一晃,仿佛又回到了那个寒冷的石室,他抱着女孩单薄的肩膀,亲吻她的额头、鬓角、眼睛、鼻尖。他复习着露茜安娜所教授的技巧,用舌头灵巧地启开她的唇,在她的齿间绞扭纠缠。他看着她面庞灼热,呼吸急促,洁白的胸口因为激情浮现出绯红……

      “是我。”他坦言。

      话音刚落,狄欧身上就挨了一脚。毫无防备的他如一块被踢起的石头一样撞在墙上,然后又摔回地面。

      “混帐!”侯爵从椅子上一跃而起。“你怎敢?!”他气得浑身哆嗦,喉咙沙哑,半天才喘过气来。

      狄欧睁眼看时,侯爵已然如山立在面前。

      “你——”侯爵手指着他的鼻子,厉声道,“你口口声声深受公主的恩典,居然恩将仇报,在她受伤最深的时候引诱她!你以为她被关进隐修院就不是公主了吗?你以为她身受摧残就可以被你随意轻贱吗?我明确地告诉你,无论她落到何等地步,她都是嘉兰公主!无论你们如何亲密,都不能改变你是马夫、她是公主的事实!你以下凌上,是对公主的玷辱!!”

      “不!不是的!”狄欧挣扎着说,“因为我爱她!我所做的不合礼教,但爱是没有错的!”

      “爱?”侯爵的眼神闪动了一下,青紫色的眸子迸出异样的光。

      “是的。”狄欧抬起头,明亮的眼睛无畏地望着愤怒的侯爵,“我爱她,她也爱我!”

      “很好。你要谈爱,我就陪你谈谈。”侯爵说着,伸手揪住狄欧的领口,一只手就将他原地提起。狄欧两脚悬空,动弹不得,就像市场上被揪住翅膀等待挑选的小鸡。

      “爱可以有很多种,有亲子之爱,兄弟之爱,男女之爱……甚至还有狗对于主人的忠诚之爱,都可以称之为爱。爱可以是愉悦的,也可以是痛苦的,也可以是恬淡的,但它归根结底是一件严肃的事情,是对彼此的身心的承诺与责任。无论如何,它都不是小孩子过家家的游戏。”

      我和菲蕾亚不是游戏。狄欧想说,却说不出口。

      “如果你真如你说的那么爱她,你应该把她救出来,娶她为妻,而不是私下苟合,玷辱她的名誉,让她置身于危险!”侯爵双目如炬,一字一句都如刀般刺入他的耳朵。

      “你有没有想过,你对她做出那种事会有什么后果?被发现了怎么办?或是更糟……万一她怀孕了你又该怎么办?你帮得了她吗?你娶得了她吗?你能负起这个重大的责任吗?”

      后果?怀孕?狄欧愣住了:露茜安娜的确给他讲过生育的原理,可是也告诉过他不要错过难得的机会。不过一夜而已,他真的可以让菲蕾亚怀孕吗?

      他的心乱极了。

      侯爵还在继续:“如果这些你都做不到,光说‘爱’有什么用?你以为你在救她,可是你错了:你并没有救她,你只是伤她更深而已!”

      狄欧咬紧了牙关。他不觉得自己做错,但又觉得侯爵的质问不无道理。到底谁是谁非?他一时无法回答。

      更令他惊诧的还是侯爵:他第一次见到侯爵如此愤怒的样子,曾经平静温和的眼,此刻迸发出令人胆寒的闪电。而那只受伤的左手,此刻正如铁钳锁住他的喉咙,令他喘不过气来。

      难道侯爵从先知手中救他,就是为了亲手杀了他?狄欧的心突然狂跳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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