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蒲公英与城堡》未逢君

2、流年不利

　　她坐在外院的高墙上，翘起两只脚，眯着眼睛眺望着野地里长满的蒲公英，而墙下，已经围了一圈的人。
　　他们个个仰着被太阳晒得黝黑黝黑的脸庞，齐齐向上望着：
　　“自打六姑娘醒过来，这已经是这个月第四回了。”
　　“谁说不是呢？好好的一个人，唉。”
　　“打发了人去叫老爷来没？”
　　“叫了，叫了，估摸着也快到了。”
　　她继续稳稳地坐在高墙上，踢着穿着绣花鞋的脚，无视下面仰着脸向上看的人。
　　果然，不多会儿，又有脚走进小院的声音响起，一个读书人打扮的中年男人走了进来，身边跟着个头上插着四支簪子的女人，那女人看上去比她丈夫要年轻得多。后面跟着那个跑腿去叫人的长工，长工跟在他们后面也走进了院里来。
　　“小六，爹跟你说过，凡事不过三，你这是没把爹说的话放进心里去！”
　　老爷气急，一下子岔了气，一时咳个不停。
　　“老爷，您消消气，犯不着为这事儿气坏了身子，犯不着，犯不着。”站在他身边的那个女人伸出拿着手帕的手，一边帮他顺着气，一边细声细气地劝着。
　　书生老爷指着聚拢在一起的一群人，怒道：“你们还愣着干什么？还不赶快上去把六姑娘扶下来！都是些干什么吃的！”
　　“小六，你要是再敢像这么胡闹，我绝不会再过来！”看着被众人扶下来的女儿，书生老爷恶狠狠地撂下一句狠话，便由着那女人扶着走了。临出院子，那女人继续用她细声细气的声调压低了声音说：“莫要气，莫要气，六姑娘也到了出嫁的年纪，赶明儿请个媒婆到家里来吧，我听说，卖药材的诸葛家……”
　　然后，她就这样由着别人爬上围墙，七手八脚地扶她下去，就这样静静地看着他们，冷眼看着这群涌聚在身旁的人，几多是虚情，几多是假意。待到书生老爷走后，先前乌泱泱的人群也纷纷散去。最后，只剩下她，一个人木然地站在空旷的院子里。
　　回忆一个月前，她从睡梦中听到哽咽声，醒来一睁眼便发现来到了这里。
　　“小六，你终于醒过来了。”
　　那个书生老爷坐在她的床边，握着她的一只手，不停地抹着眼泪，看到她睁开眼，又不禁喜极而泣。那个女人也像今天一样，头上戴着四只银簪子，坐在他身边，用自己的手帕替他擦着。
　　他们后面，又不知还有些谁，在说着话：
　　“那游医果然是名不虚传啊。”
　　“是啊，是啊，鬼门关里的都给拉了回来。”
　　她躺在床上瞥到那女人扭着杨柳腰移步上前，猛然从床上弹起来，顺着她的腰身看下去，是一双裹了的小脚！绣了金线的红绣鞋明晃晃地闪着她的眼。
　　她一把掀开盖在自己身上的被子，两只完好的脚丫子还好好地长在自己腿上，顿时松了一口气。
　　看着她被神医救起之后，近乎疯狂的举动，留在屋子里的众人吃了一惊。
　　而后，更让他们叹息的是，小六清醒以后，不但没了往日的聪明伶俐，经常无故出神，还总是喜欢动不动就爬到高墙上，一待就是大半天。
　　小六还小的时候，他见她天资聪颖，聪慧过人，便教她断文识字，可如今，小六自从溺水被救活之后，就开始呆呆的。一个月下来，无论旁人问什么，她都不曾开口说话。
　　当初，书生老爷在县城里读书的时候，受到了来自西方的外来文化的影响，那时他正值青春年少，东西方文化在他年轻的头脑里相互碰撞。他突然觉得裹小脚是一项陋习，应该被破除，便在家族里力排众议，全然不顾宗族里老人的反对，没有给已经到了裹脚年龄的小六缠上裹脚布。
　　谁知，政府关于裹脚的废除令反反复复，反复被解除，又反复被重新启用。等到书生老爷后悔的那天，已经为时已晚，无力回天了。
　　他忘记了在这个与外界近乎绝缘的封闭小乡村里，没有人会娶一个没有裹小脚的女人。脚裹得越小，就越抢手。任由你长得再标致，一双没有缠过裹脚布的天足，也足以让未来婆家回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