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是天下（完结）》君莫思归

98、化烬

　　驻守在城外的西岭等了都要一个多时辰了，实在快要等不下去的时候，天空突然阴霾尽散，阳光透过雾霭一道道的射下。

　　看来殓城应该无碍了，众人刚想冲进去，便见一直紧闭的城门缓缓打开一条缝，几行人狼狈的从城门口走了出来，其中铠甲鲜明的凰王身上还背着一个人，那身形，似乎好像是……

　　“皇上！”眼尖的药玑惊呼出声。

　　“你说什么？”西岭犹不敢置信！！那浑身是血的人是皇上……。

　　药玑没空跟她解释，她迅速翻身下马，冲了过去，伸手还没触到皇上的衣角，手腕却被一旁的如是紧紧攥住。药玑明显的感到她手足轻颤。

　　“药玑，你一定要救下皇上……一定要……。”她面色苍白，比起失血过多的皇上那面色不相上下。

　　“公主放心，我一定尽全力救下皇上。”药玑向她下了保证。

　　一旁的军士侍卫簇拥了上来，扶下了皇上。

　　幸好药玑一直随身携带基本的药物器械到也不至于手无寸物。就地替皇上救治医疗了起来。由于都是出行急促，什么东西都没有带，所以只能派一波人去了城里翻了点可以用的东西出来搭了个简易帐篷，将皇上安置在了里面。

　　夜引幽吩咐随他而来的骑队一行人立刻回营调一支队伍来，顺便将军医物资军账一切所需的东西都带来，越快越好。

　　骑队领命后不敢稍怠，立刻策马而去了。

　　药玑在帐篷内替皇上救治伤口，西岭携其余士兵戒守在周围，如是一人独坐在一棵树下，抱膝而坐，将脸孔埋在腿中。

　　夜引幽安排好一切，走到如是身旁坐了下来，一手环上她的肩膀将她拥入怀中，不忍心见她怕成这样，他开口安慰道：“皇上不会有事的，你不用担心……。”

　　如是埋首在他怀中，身体轻颤，口中呜咽道：“皇兄不会有事的……肯定不会有事的……。”

　　夜引幽心中长叹，只能更加拥紧她，靠在树干上，望着远处碧蓝如洗的天空……。

　　半个时辰后，药玑从帐内走了出来。

　　如是从夜引幽怀中惊起，冲到药玑身前紧张的问道：“皇上怎么样了？”

　　药玑看到如是一脸泪水，双眼亦是哭的红肿，心下一怔。

　　“到底怎么样，你说话啊？”如是急得一把扯住她的袖子。

　　药玑忙回过神，回道：“我已经替皇上缝合了伤口，不过这几天可能会高烧不褪，若是能熬过，想来应该就无大碍了。”

　　“那我现在可以进去看看吗？”如是放开药玑，话语轻颤的问道。

　　药玑点了点头。

　　不大的帐篷内还有着淡淡的药香，如是看到躺在榻上此时毫无生气的如非时，心口一酸，几乎又要哭了出来，只是她知道哥哥从来不喜欢看她哭的，她强自压抑泪水在眼眶里打转不让它落下。

　　她慢慢走到榻旁坐了下来，牵起如非的一只手紧紧的握住放在脸颊旁轻轻的摩挲着。

　　“哥哥……小时候，我就说过，长大后谁也不能再欺负我们兄妹……我要你成为世上最尊最贵的男子……成为凤家历史上最传奇的一代帝王……现在我都还没替你打下江山……你不可以丢下我的……。”说着说着，如是已经泪湿衣襟：“如果凤家真有罪孽要有人承担，就让我死掉好了……你千万千万不能有事的……。”如是哽咽的再也说不下去，只能紧紧攥着他的手，任泪水肆无忌惮的流着。

　　夜引幽站在帐外，静静的看着她伤心欲绝，那一刻他尝到了哀莫大于心死的感觉。

　　几日几夜来，如是日夜不眠的照顾着如非，几日下来脸庞已经消瘦了不少。夜引幽没有劝她，知道这种情况下任何话她都是听不进的，只能默默陪在她身旁。

　　多日来她不曾好好休息，而他亦是如此。

　　六日后派出的骑队以最快的速度调来一支队伍，也带来的军中最好的物资，同来的还有舒玥，并告诉了夜引幽一个不太好的消息，自从当初他贸然离去后，他们的攻击就出了差错，最后被敌军堪破，攻击最后以失败告终……十万大军尽折两万人。

　　夜引幽静静的听着，并没有太大的意外，或许自他离开之后，这已经是他意料中的事情了。

　　经过几日几夜如是细心的看护，皇上的高烧已经退了下来，物资到齐后，他们搭了一个更大更好更舒适的军帐将皇上移置了进去。

　　望着一脸憔悴的如是，他还是忍不住开了口：“都几日几夜没有休息了，皇上这里有我，你去休息一下吧。”

　　如是摇了摇头，在他怀里靠了一会儿，抬眸望向他，几日来终于露出了第一个笑颜：“我没事的。”

　　“公主殿下。”身后传来药玑的声音。

　　“怎么？是不是皇上有事？”如是听到药玑的声音赶忙冲到她身前，紧张的说道。

　　“皇上醒了，正要传公主呢。”药玑垂首，掩下脸上的一抹痛色。

　　如是大喜，根本未及察觉她异样的神色，高兴的往大帐走去。

　　夜引幽走到药玑身旁低声问道：“皇上怎么了？”

　　药玑神色一紧缓缓的说道：“皇上体内五脏六腑已经被震伤，恐怕……。”她摇了摇头。

　　夜引幽听后，面色微微一变，抬首望着那面大帐，许久后才艰难的说道：“此事现别告诉公主……。”星象预言……昭示的人……居然是皇上……。

　　当如是走入军帐的时候，如非已经被人扶着坐了起来，由于背后的伤口，所以他什么也不能靠。

　　如是快步走到他的床畔旁，单手扶过他的肩膀，轻声说道：“靠在我身上吧。”

　　如非摇了摇头，长发全部捋在身前，他微微垂着头，长发荡成一段墨绸：“这么多年来，我一直都是靠在你身边，什么时候你也能靠着我呢？”由于多日的高烧，他的声音沙沉而暗哑。

　　如是伸出手，握住他放在锦缎上的手，与他五指相扣。低声的说道：“咱们兄妹本就该相互扶持的，说什么靠不靠的。”她环住他的腰身，将脑袋轻搁在他肩上。

　　两人沉默了片刻，如是静静的享受他在身旁的安全感，如非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他……对你好吗？”隐忍在心中许久的疑惑，他终于问了出来。

　　如是从他肩头抬起头，望向他微微一笑，点了点头：“很好。”

　　很好……那就可以了……凤家有什么冤孽要偿就让他一人承担就好……只要她能一生无虞，他什么都不计较了。

　　“你瘦了好多。”如非侧过身子，一手抚上她的脸庞，心疼的说道，想来这些日子她肯定没怎么好好休息。

　　“没事的。”如是摇了摇头，安抚道：“几日不眠不休对我根本没什么关系的。”

　　“怎么会没有关系？！”如非佯装震怒道：“朕命令你现在就回去休息。”

　　如是看他精神不错，心情更是大好，配合他道：“臣妹谨遵圣旨。”

　　两人相视一眼，都失声而笑。

　　“我让药玑进来再看看皇兄的伤势。”如是起身帮他掖好被角。

　　“回去好好休息……。”如非抬手抚上她的脸颊，最后一次记下那让他眷恋了一生的感觉。

　　“好。”如是展颜轻笑，转身走出了帐篷，找了药玑，她走回自己的军帐，眼光扫过处，她看到夜引幽静坐在一棵树下，手中拈着一根青草，似乎正在出神。

　　如是缓步走到他身旁，蹲下身子推了他一下：“出神呢？”

　　“恩？”他惶然抬头，却又马上避开了她的目光，第一次他不敢直视她，怕她从自己的眼中窥得什么……“想着一些前方的战事。”

　　“哦。”如是抓了抓头发，心放松下来的时候，这才感觉到非常的疲惫：“我去睡一会，二个时辰后，你来叫我哦。”她拍了拍他的肩膀，起身离去。

　　望着她的背影，他的眼中闪过一丝疼惜……不知道自己这样瞒她是不是正确，可是他不敢也不想看到她崩溃的样子……他想能拖一日便是一日吧……。

　　他一直坐在树下，时间早过了两个时辰，他却并未去叫醒她，天色已经渐暮，天空中星辰依旧熠亮……，那晚他什么东西都没有进，只是静静的看着星空暗自出神。

　　直到北方一直耀闪无比的两颗帝星和辅星其中一只突然暗将了下来，他的心才猛然一阵□□……，他终于低下头，望向王帐，只见片刻不久后，药玑从帐内走了出来，朝着他的方向摇了摇头……。

　　“皇上……。”虽然已经明白，但他还是出口问道。

　　“皇上龙驭归天了。”药玑声音沉痛，眼中隐有泪珠。即便凭借自己卓绝的医术，她依旧救不了他，她辜负了公主……。

　　“梁药玑，你知不知道你在说什么？！”身后不远处一个冰冷的女声徒然响起。

　　药玑与夜引幽猛然抬头向一旁望去，却见如是披散着青丝，站在月光下冷冷的看着他们……。

　　“如是。”夜引幽走上前拉住她，却被她一把甩开。

　　她慢慢走到药玑面前，一步一步迈的无比艰难，彷佛有千斤重锤压在她的身上。

　　“你刚刚说什么？再说一遍！”她的声音低越，彷佛冰凌刺骨般寒澈。

　　药玑突然双腿一曲跪倒在地上，低低饮泣道：“皇上驾薨了……。”

　　如是只觉眼前一黑几乎站立不稳，手肘被一旁的人稳稳托住。她慢慢的推开他，越过跪在地上的药玑，慢慢走到营帐前……双手颤动的掀开帷帐，直到面前苍白无色的容颜跌入眼中，她再也抑止不住心中的悲恸，跪倒在他的榻前饮痛悲哭，一瞬间，她的世界整个崩塌，她一叠声的唤着他的名字，只希望他不过沉沉睡去，在她的呼唤声中，能再次睁开眼眸……。

　　他的面容沉静彷佛真的只是睡去一样，不过这次他再也不会醒来。

　　如是抬手轻抚上他冰冷的面容，感受到他体内的温度正在逐渐的褪去，她心念已动，即便再经一世劫难，她都要救他……无论失去所有。

　　她站起身体，闭上双眸，口中吟唱咒语，捏成双诀的手指上慢慢淡染出丝丝红雾。

　　“你在干什么！”身旁一声怒喝传来，她的手腕被他紧紧攥住，口中的吟唱中断，指尖上萦绕的红雾也逐渐消散不见。

　　“放开！”如是冷冷喝道，眼中竟是冰冷无情。

　　“放开？然后让你召唤修罗王，让你与他达成契约，救回皇上？”夜引幽的声音由于激动而微微拔高，他不敢置信的看着面前的女子，她怎可如此糊涂。

　　“你既然知道，就别阻止我，放开！”她欲挣脱他的钳制，奈何她无论如何挣脱不掉。

　　“既然你修过道，就应该明白，人死之后三魂六魄就会散去，即便是修罗王也不可能还给你一个完整的活人！即便他能醒过来，他也不是我们当初的皇上了！”夜引幽双手反剪住她的双手，制止她有些歇斯底里的疯狂。

　　“只要他能活过来，我什么都不在乎，你放开我。”如是飞起一脚向他踹去，夜引幽身体一侧堪堪避过，却不得已放开了她。

　　手腕一松，她便又开始吟诵起了咒语，淡淡红雾隐约而显。

　　夜引幽眼眸深处闪过一丝沉痛。

　　他一手擒住她捏诀的手，一手成刃向她肩胛骨劈过去，现在唯一能制止她如此疯狂行径的办法只有如此……。

　　他接住她倒下的身子，横抱起她走出大帐，招来了西岭吩咐了一件事情……。

　　她在黑暗中摸索前进，一路荆棘难走，她不停的磕磕碰碰，在她即将跌倒的时候，一只手及时的牵住了她，他们相互扶持着在黑暗中前进，一年、五年、十年……她以为会一辈子这么走下去。只是突然间手中的温暖一下子消失不见，那张永远温柔的笑脸在黑暗中渐渐隐没，她想抓住他……却无论如何再也赶不上他离去的脚步。

　　“不……。”如是一声惊呼，一下子从睡榻上惊坐而起，肩胛上传来一阵刺痛，她抬手抚上。

　　绿色的军帐上有火光影影彤彤的闪烁不定……火焰……

　　如是心中一惊，翻身下榻，奔走了出去。远处有什么东西正在熊熊燃烧着，四周站着的都是鎏日国的军卫，独不见西岭和药玑。

　　她跌跌冲冲的走过去一把扯住伫立在火焰前默然不语的夜引幽，嘶声问道：“你在干什么？！”

　　夜引幽看向他，静然的双眸中她只能看到跳跃的火焰不停的燃烧……他为什么要这样……。

　　猛然间，她出其不意的一掌甩向他的脸，他依旧静默不语，任由她一掌落在自己的面颊上，白皙的脸上瞬间印出五个指印。他眼中深沉的痛，她何曾明白……。

　　她慢慢走向那丛火焰，泪已经枯竭，她的心也随着那丛丛火焰燃烧殆尽。曾说过要带他游遍五湖四海，要和他一起看遍他脚下国土的每一寸每一里，当初对他的承诺还没有实现，可是现在他就这么走了……毫无眷恋……将她一人丢在这个世界。

　　她一步步走向火焰，毫不在意那卷噬狂焰会淹没她，她一步步无知无觉的往火焰中走去。直到身后有人从背后环住她。

　　“殿下，皇上已经去了，若您如此……皇上死也不会瞑目的。”声声哽咽在火焰噼啪中幽幽传来。

　　如是突然伸出手想挽住那丛丛火焰，想要挽住那羽化而去的人……胸口中一股腥甜直冲咽喉，抑止不住，一口鲜血从她口中喷出……，神思渐渐远去，她脚下一软晕厥了过去。

作者有话说

　　俺被自己虐到了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