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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1、第 16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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加莉莉的再婚对象,起了一个非常嚣张的名字,叫“放肆”,他人如其名,放肆的很,对于温柔软语的加莉莉家暴、欺凌,不但没有收入,还每每强迫妻子还他的赌债,可谓吃喝嫖赌无恶不作,这次婚姻,显然比加莉莉以往的任何一次失败都更痛苦。
亦朱看她活的这么悲惨,自己觉得也快走到头了,她被京墨开除以后,连无暗城都没得呆,是青葙再度出面,要京墨照顾一下可怜的亦朱,京墨事忙,这个任务又落到了意歆的头上,毕竟除了意歆,其他人是更加不愿意去沾这身腥的。
意歆当然也不愿意,可是大家都不做的差事,她就不能袖手旁观了,本着不动容不念旧的陌生人心态,她到亦朱住的破旧出租屋里,给人送了些日用品。
青葙对待晴裳和亦朱终究不同,明明名下有房产,却毛都不让亦朱沾一下,亦朱想,或许是因为她妈妈到此刻还下落不明吧。
这天,意歆又主动上门了,亦朱许久不联络无暗城里的人,尤其是意歆,她觉得,就算意歆不和她撕破脸,她也不会再和意歆做朋友,毕竟意歆在她亦朱的心里,比不上和自己有共同乐趣的跳梁派同事,况且,亦朱的观念里,像意歆这样没用的朋友,本来就该远离。
并且,从很久之前开始,亦朱就染上了一个毛病,但凡见到意歆,就总夸赞她其他的同事和酒肉之交,是多么的仗义、能干、有钱,还总能让亦朱借光,亦朱的言外之意非常明显,她在暗示意歆,认清楚自己是个没用的人吧。
当然,这其中也有例外,在亦朱眼里这些“能干”的同事中间,有一个叫枉妍的大姐,这大姐出手阔绰,后来还是因为一次不得已的食言开罪了亦朱,亦朱从此和人家一刀两断,再不联系。
在与朋友交往的过程里,亦朱就差没把一句话贴在身上打广告了——你现在有用你就是我朋友,等我以后用不着你了,那你就不是。
“最近怎么样?我感觉你瘦了。”看在亦朱这次没有大呼小叫,反而比较有礼的请意歆进了屋子的份上,意歆也就不和她针尖对麦芒了。
“我感觉你比上次胖了。”亦朱得到夸赞,就用讽刺回敬过去。
意歆毫不在意:“心宽体胖,过的顺畅自然要胃口好些。”
亦朱被塞的很不高兴:“你还记得加莉莉吧?你那时候那么诋毁人家,说人家极品,但你没发现你也挺极品的吗?再者说,别人怎么遇不到极品,就你总遇到呢?你不审视一下自己么?”
“首先,我不是来跟你谈加莉莉的,你这么喜欢她,去找别人谈,其次,说我极品随你高兴,反正呢,我遇到的极品,都爱这样诋毁我。”
亦朱这次可不是发神经莫名其妙提起加莉莉的,她只是想借此机会跟意歆炫耀一下自己如今有未婚夫、并快要举办婚礼的事情,其实意歆并不会羡慕,当然,也谈不上嫉妒和失落,她只是奇怪,为什么亦朱对自己的敌意这么大。
想当初,意歆傻傻的以为,自己和亦朱、寒莺,是同等要好的姐妹,后来她才意外发现,两个人在背地里没少抹黑她这个傻子。
有一次,那是意歆唯一一次在怯弱好欺中爆发,她揭穿了亦朱和寒莺不厚道的嚼舌根行为,还掏心掏肺的问她们为啥这么对自己。
亦朱斩钉截铁,指着意歆就大笑:“你的确心理有病,之前你自己也说过你心理有病,你多疑,精神不正常!”
经不起考验的友情,往往在看得清楚时,撕下幻想的外衣。
意歆就是这样一直活在“她们与我同样爱着彼此”的幻想中支撑到了后来,在父亲谷代永辉的家中,她宛如羽毛稀疏住在冰窖里的孤鸟,亦朱和寒莺是她难得的温暖来源,她把全部的信任和友爱托付给她们,对她们倾诉衷肠。然而,她得到的只是她们的不理解,她们越来越倚向父亲充满否定的观念。
她们,和父亲一个腔调,说她意歆精神有病,心理变态。她们,和父亲一个腔调,认为意歆为人有问题,活该倒大霉。她们,和父亲一个腔调,断定意歆若不奴颜媚骨,此生必溺死苦海永无自拔。
意歆寒心,失望,甚至痛恨,但是意歆理解亦朱和寒莺,她们不是世界上唯一抱持这种看法的人,她们仅仅代表了一种现象。
人,固然没办法替别人承担什么,但倘若可以代为承担,难道她们就会去无私奉献?
所以,没办法和不会做,终究是两回事。
意歆明白,她们厌倦自己的原因。没钱没势没人脉,无法起任何实质性作用,说得再好听一点,就是“不和消极悲观的人来往”。
意歆也曾换个角度猜想,如果她乐观,且依然在贫苦的环境里脱不开身,她们就会亲密如旧?再比如她消极悲观,却腰缠万贯,她们就会因她的不快乐而避而远之?
不,她想,她们比起“消极悲观”,显然更接受不了“贫穷落魄”,金钱利益与乐观向上相比,也能瞬息决断。
很多时候,亦朱确实比意歆聪明,这点,意歆也是在后来才醒悟的,亦朱就从来不和旁人说自己的脆弱与软肋,哪怕是最亲近的人,她的父亲和祖母一家抛弃了她和她妈妈,一生一世,分毫不给,亦朱唯恐身边的人有朝一日向自己倒戈,便不与他们说自己的悲伤和恐惧,当然,消极需要及时排解,每当这样,她都会莫名其妙的对意歆发火,甚至将对自己的警告,作为发泄的武器:“你的痛苦只能自己承担!没人帮你!没有人!”
离开无暗城的那段日子,亦朱深觉走投无路的绝望,她去找曾经的酒肉朋友和跳梁派同事们,结果,这些人竟然没一个肯出手相助的,直到,她等来了加莉莉兑现诺言的一天,那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天神一样从天而降,拯救了凄苦无助的她。
加莉莉虽然在亦朱离开无暗城后,也对其闭门不见,但她此前介绍的那个大龄二婚男,却实打实的接受了同亦朱的这段婚姻。这个男人颇有些家底,在到了冬天就分外寒冷的寒都城买了一幢二层私宅,亦朱觉得,自己幸福的时光总算到来了,她从此以后无需劳务,无需看人脸色,也能当个幸福富贵的闲人主妇了。
可她万万没想到,这一年的秋天,她的母亲回来了,据说,是被一个不明人物掳到了海上,在海堡里痛痛快快吃喝了一阵子,就在她流连忘返的时候,她又被强行送了回来。亦朱问,那究竟是什么人,芝桂只是懵懂的摇头三不知,气得亦朱直骂人。
作为单亲家庭长大的孩子,亦朱顶多有个母亲作为依靠,可她一直认为母亲是拖累,是个甩又甩不掉的大包袱,她和未婚夫相识的时候,还一度庆幸包袱终于不在身上了。
这个年过半百的男人,又老又丑,经济条件只是对于亦朱来说吃喝无忧,亦朱也是几天后才知道,这座装修古典的二层小楼,并不是丈夫靠自己买的,是他家老太爷传给他的遗产,更让她痛心的是,这个老男人娶她的真实目的,也在曝光了房子来历的同时,闯进了亦朱的心房——她,居然只是他领回来帮忙打扫的佣人,这个男人心疼请保姆的雇佣金,如果找保洁工,这么大的房子肯定要不少钱,于是,他接受了加莉莉的介绍,把亦朱这个毫无亮点的佣人带了回来。
婚礼很简单,几乎没请什么人来,亦朱也感到了丈夫对自己的漠视和冷淡,他每天反复嘱咐要求的,居然只有“把屋子打扫干净”,如果亦朱不做,或是打扫的不好,还会被他威胁赶出家门。亦朱苦不堪言,做一个前呼后拥的阔太太,显然是无法实现的遥远梦想了。
终于有一天,她听着丈夫抱怨饭菜做的难吃时,忍无可忍的撂下筷子:“既然这样,那你当初干嘛跟我求婚?”
“你也不照照镜子看看你的猪脸!我跟你求婚?我是看在加莉莉的份上才接受你这个废物的好吗?你看看你!又懒又馋一无是处!关键是!你还带着一个大拖累!”
亦朱之所以能在寒都的二层小楼里,过了半个月遮风避雨的日子,全赖于她这个失而复得的母亲,芝桂似乎知道了女儿艰难的处境,主动提出,家主上班之后,房子的卫生她来打扫,一日三餐也都是她来做,亦朱由此,过上了还算安稳的生活,只需要偶尔帮帮忙不过来的母亲。
而且,早晚吃饭时,亦朱担心芝桂会让丈夫不爽,都不让母亲上桌,是两口子酒足饭饱以后,芝桂才有机会吃口剩的充充饥,男人也舍不得给大拖累住好的客房,就赶她去地下室将就。
没几天,中年男人的其他毛病也陆续暴露,亦朱曾经同情加莉莉遇到那样一个丈夫,现在才知道,自己也好不到哪去,幸亏不在国都城,不然叫意歆和京墨她们知道了,还不得笑话死?亦朱一面抱着侥幸心理,一面哄劝自己的丈夫,不要酗酒赌博。
可惜,每次听到亦朱粗鲁的嗓音,看到她平庸的姿色,男人都是勃然大怒,指着亦朱母女臭骂,在他眼里,芝桂是个又老又没有用的大拖累,而亦朱,就是个连屋子都打扫不好的小拖累。
从此,只要喝酒回来,或是赌钱输掉,一家之主都会揍妻子出气,而且提起“大拖累”的次数也越来越多。亦朱已经习惯了住大房子,根本舍不得搬走,只能忍气吞声,可是,丈夫并不满足,甚至动手打起了岳母芝桂。动辄拳打脚踢,骂其“老不死的”,还口口声声撵她走。
芝桂一把年纪,病也还没完全好,虽然她总在私下里嘀咕,怀念在“别人家”住的日子,可终究也要面临现实,那就是,留在这座房子里。可如今,她却天天遭受女婿的欺凌,实在委屈到了极点,她哭着乞求女儿,带她离开这个家,她不想死在这。
听母亲如此凄凉的哭诉,亦朱不但毫无恻隐之心,反而生出了嫌恶厌烦的情感,她也跟着埋怨母亲,说一切都是母亲的拖累造成的。没有芝桂,她亦朱就不会受这种磨难。
毫无退路和选择的芝桂,最后只好委曲求全,她的年龄比女婿还要大上几岁,因为经年患病的缘故,显得非常苍老,她知道自己力量微薄,可还是帮着女儿尽全力讨好房子的主人,只为了,能够留下来。
可是,男人看这个老女人,是越看越不顺眼,某天,芝桂好心煮了鸡汤端过来,男人竟是大发雷霆,将滚烫的鸡汤泼了芝桂一脸,随后一脚把人踢下楼梯。
亦朱的老母从二楼楼梯一直滚到一楼大厅,当场就摔成了残废,那男人看了两眼,以为闹出了人命,才慌忙将人送到医院急救,虽然捡回了一条命,可芝桂从此只能依靠轮椅和拐杖生活了,这么一摔,她的精神状态和身体情况,也愈发的糟糕了。
这下,可没有人帮亦朱打扫屋子了,听着丈夫不停的骂母亲“老废物”,亦朱只担心自己还能不能继续住这漂亮的大房子,终于某一天,男人强硬的逼迫亦朱,势必送走芝桂,如果亦朱不答应,那么他就让母女俩一起滚出去。
时值君皇四年十一月冬天,这一年大雪来的很早,是个名副其实的早冬,尤其寒都城这一个东北区域,更是冷气团光顾的常地。
亦朱曾多次暗示,要把芝桂送走,可芝桂强硬的表示自己已经残废,是死活都不会离开家门的,亦朱没办法,在这一个下着雪的清早,哄骗母亲,要带她去海上那个奢华的城堡玩。
心思大动的芝桂立马就答应了,毫不怀疑的任由亦朱将轮椅推出了门,亦朱直到完成了这一步,才大大的松了口气,她几天前就打听到了,她其中一个舅舅卖了国都的房子,跑到这附近买了座更小的,只为了能有余钱去挥霍,本来,寒都的房价也比国都中心的便宜,亦朱几经打听,确定了舅舅新家的住处。
可惜,她到现在也没和舅舅打照面,只怕舅舅并不知道她们母女找上门来,亦朱推着轮椅穿过两条街,最后止步在一座破旧的小屋前,就是这了,舅舅的新家。
“亦朱啊,不是说带我去海上玩吗?”
“啊,我都和舅舅说好了,你一个人走我不放心,所以我让舅舅陪你去,你先在他家等着他,收拾完了你们就可以出发啦!”
“亦朱啊,你没和你舅舅提前说吧,他万一不回来怎么办,我看,我还是回你家去吧。”刺骨的寒风中,芝桂忽然觉得不安。
“哎呀不能啊!舅舅肯定会回来的。”亦朱心想,就算不回来,她也决不能把母亲再带回去,都已经送到门口了,哪有放弃的道理。
“那你舅舅不让我进去怎么办?”
“不会的!你是他妹妹,他肯定不会让你冻死在外面的!”亦朱冻得直跺脚,想不到寒都城的冰天雪地,可比其他地方折磨人多了。即便她穿的很厚很厚,依然在寒风里瑟瑟发抖。
芝桂离开轮椅就走不了路,最近洗碗冰水冻坏了手,十根指头也不大好使了,因此,她现在就算用轮椅运动,都得依靠别人来推。
轮椅就停在舅舅家门口,门外只有一条荒僻的小路,来往风雪肆虐,异常严寒。亦朱陪着等了一会儿,又敲了会儿门,总也没等到回音。
“妈,里面可能没人,你在这里等舅舅回来,我先走了啊。”
“那他万一不来怎么办?”芝桂无助的问,伸手想拉女儿的衣袖,却根本做不到。
“不会的,一定会来的!我要冻死了!你在这里等着吧,我不行了,我走了!”
亦朱冻得快要发狂了,她急匆匆撂下这句话,就头也没回的跑掉了。她奔往她依恋的大房子,那里面有暖烘烘的壁炉,还有热腾腾的注满了水的浴缸。
而她的母亲,就在冰天雪地里久久等候弟弟的归来,本就不灵光的四肢,在剧烈的疼痛过后慢慢归于平静了——她已经被冻僵了,什么也感觉不到,连眼泪都死死的冻结在眼眶里。
满天满地的风雪,哀嚎痛哭,灰暗和惨白交织出死亡的画面,孤零零的母亲,就这样被遗弃在偌大的世界里,芝桂最后一动不动了,脸上还依稀凝固着绝望和悲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