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8、孽因二 ...
-
萧燕钰见他衣衫褴褛,躺倒在小溪边,脸上脏兮兮的,嘴唇已经发干都发裂了,嘴里正在嘟嘟囔囔的说些什么,萧燕钰把耳朵靠近他的嘴才知道他在喊娘。
他从溪水中捧起一把,慢慢倒进江汉青嘴中,给他把脸蛋擦干净,长得还挺可爱,萧燕钰忍不住用手捏了捏他的脸,可是他太瘦了,几乎捏不出什么肉来,硬邦邦的。萧燕钰有些心疼,把他给横抱起来,带回至北狄兰阙的中心汝阳关中。
“这就是你带回来的孩子?和我们的年纪也差不了多少嘛……看起来就差个三四,五岁的样子。也没你说得那么……可怜。”一人在林森的左手旁微呷一口白瓷杯中的热茶,用余光一扫在萧燕钰床上安安分分睡着的江汉青,“他起来了就给点吃的喝的,然后让他走罢。哪回哪去。”
这人是姜向。是与林森和萧燕钰从小一起长大的。脾气不见得好,但也不算差,本性还是善良得体的。
“莫要这般说了,向。”林森朝着姜向温和地笑了,满是柔情。“我见得这孩子应该也是被抛弃的。或者是找不着回家的路了。如果他想住下,那便让他住下,我去同爹说说情,我们北狄还是养得起一些闲人的。他要是能有所修为,入北狄也是可的。”
“你别总做烂好人啊。”姜向把茶盏放在桌子上,像是见多了一样,万般无奈的回头看他。
林森摆了摆手,温声细语:“无碍。既然钰哥哥喜欢这孩子,我一开始也想把他留下的。这孩子生得也乖,只是不太讨我爹那辈的人喜欢。”
床上的江汉青脑袋不住地摆动,身体也不安分,整洁的床被被他的动作弄得起了褶皱,额头冒着细密的汗水,想叫什么,喉咙却因为沙哑太久现在喊不了了。萧燕钰把铁盆里的帕子又在热水里面揉了几遍,再挤干净,把他的汗水给拭干,抿住双唇,可见他是有多喜欢这孩子。
“你看吧,我就说他喜欢这孩子喜欢得紧,你呀,就不要那么嫌弃人家了。”
林森在姜向的鼻尖上用手指弹了一下,姜向嘶了一声,装作有些生气的瞪了他一眼,摸着自己的鼻子自顾自的出门了,那关门声音还特别大,虽说如此还是传来了姜向的一句:“桌子上有我放着的丹药,给他吃下会好些的。别多想,我根本就没关心他。”
林森咯咯的笑着,心中的满怀的喜悦之情浮现表于脸上。将宽大的衣袖挡住自己的嘴,任谁都晓得他那是在笑。
“那便这样罢,我去同爹说说,你就好好照顾这孩子吧。”
萧燕钰点点头,目送林森出门。再去好好地照看着林森,时不时给他试试额头上的温度,时不时给他把被子盖好,归咎到底还是用手戳了戳江汉青的脸,也情不自禁地笑了,就这样等江汉青醒过来,又看他的睫毛繁密似丛,扑闪几下又成了蝴蝶翩舞,流连在还包裹住自己玉身的花骨朵儿中。
“你……是……?”江汉青的每一个音节都说得格外艰难,萧燕钰才把茶水端到他嘴边,给他细细地喂了进去。
见他把水喝至底后,只有几片茶叶粘附在杯壁,把茶杯放回原位,道:“我是萧燕钰,是北狄兰阙的外门弟子。我比你大,你可以叫我兄……”
“艳艳。”江汉青毅然决然地道。
萧燕钰开始没听懂他在说什么,凑近他的嘴唇,觉得他是因为才苏醒过来可能说得还是有些模糊,可江汉青又重复了一遍和刚才一模一样的词:“艳艳。”
待他再次说了一遍之后,萧燕钰才明白他在讲什么了。哦——萧燕钰,燕,艳艳。原来是这样,原来是这样,这个孩子可真调皮,尽会拿别人的名字做个外号来用——萧燕钰差点没想打死他。但又看了他的脸,还是硬生生的把自己的手给送回去了。
萧燕钰摆正了一下自己的姿态,以兄长的大气语调道:“叫我萧兄长。”
可他也是一个乳臭未干的小屁孩,哪里有什么所说的威严,在江汉青看来,这萧燕钰就像是戏文里面那些弄虚作假的道士一样,明明什么也没有,却说得煞有其事,叫愚者信,叫智者好不笑话。所以江汉青看他明明想装出威信万千的样子,但脸还是稚嫩的,所以作出来的表情让江汉青放开嗓子大笑了一通。笑得他嗓子都阵阵地疼了,他还是止不住自己的笑声。
萧燕钰在这期间不只一次地想,为什么当时自己要手贱把他给救回来呢,为什么想要让他留在北狄呢,为什么要好好地给他精心调理呢。萧燕钰懊恼自己为他做出的种种事情,还听见他一个劲地叫艳艳,这孩子的内心根本就没有表面上那么乖巧懂事嘛!
“罢了……”萧燕钰开门接过女佣送来的白米粥,再坐回江汉青身边,舀一勺碗中粥,吹了吹凉气,送到他嘴边,让他吮吸食下,“只要你以后叫我兄长就行啊,萧兄长什么的。对了,你的名字是什么?我也好叫你。如果你没有家,到北狄兰阙住也是可以的。”
见底后,江汉青还舔了嘴上沾着的米饭一口,道:“原来这里是北狄啊……我说怎么盖这么厚的被子还是有点凉飕飕的……”江汉青往被窝里头躲了躲,“我,我叫江汉青,今年十一了。字儿是樟朔。以前在长烟流浪。真的可以让我住进北狄吗……?”
那孩子的眼中好像投过来一个亮晶晶的光,萧燕钰也没有狠下心捉弄他,说是假的,改言道:“是,等哪天你好了,就在我屋前扫扫落叶灰尘,做做杂活。也包你吃得好穿得暖,可满意?”
“满意满意!艳艳如果可以我想吃大盘鸡!我想吃羊肉泡馍!还有我还想吃红烧排骨!”
这些都是他在江家的宴会上听到的。看起来特别好吃,味道也特别香,只是他不能吃,要么就吃剩下的,那些已经变冷都有点硬了,被人啃过几口就撒口不管了,如果是干食江汉青就会求伙房的伙计给他热一热,伙计的心也是软的,都会给他热热,如果是面食的话他就吃几口,再抱着干食给他娘了。
他娘也不说话,只是等他出去后,默默地哭,一边哭一边往嘴里塞食物,泪水咸咸的,滴在甘甜的食物上了。
“……”江汉青说了好多好多想吃的,寒冷攀爬在萧燕钰的脸上,都快结成一层厚厚的冰了,他艰难道:“……我会好好给你安排的,你就先睡下吧。”
其实萧燕钰就是怕自己再待在这里久一点,就会忍耐不住自己的洪荒之力先给他脸上左一拳右一拳了。这个孩子咋这么自来熟?都不觉得来陌生人的家里面,开口要这要那,好是尴尬。可萧燕钰想起他那时候在溪边的狼狈模样,也稍微放宽了自己的心,他爱吃什么,就尽量给他做点什么吧。
江汉青好了之后,日日在萧燕钰屋前打扫来,打扫去,给他洗穿过的衣服,心想和林家主儿子有交情的人待遇就是好,都会有人来求他在林森面前说句好听的话,反正大概就是,林森开心了,那林家主也开心了,那么他们也就可以成为北狄的正式弟子了。江汉青听了好多天,看了好多天,无非都是一个套路,大概是这样的:
哎呀萧小公子,您看您多识大体呀,长得好生俊俏,我近来……
我一心为北狄付出我的忠心,萧小公子您是北狄人,那我自然也要对您付出我的忠心了……
要不就是给萧燕钰白花花的银子,萧燕钰从来没听进去过什么好听的话,那些说他好看说他识大体的,通通都被他忘了回去,独独对给银子的那些是微笑几下,给林森提几句,林森听不听他就不管了,关键是这提的字数还得看人家给钱多少,给钱少了他就只提那人姓名里的一个字儿。
坑,确实是坑,但江汉青看得爽,他绊一下来者的路,来者想骂他,但又顾忌着这是萧燕钰的屋前,才说了好话,只能是生着闷气走了。
这时候萧燕钰也不管,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有时还因为戳中他笑的点子上了,还拍手叫好。
“看来钰哥哥喜欢极了这个孩子,对他的待遇简直是不像普通干杂活才有的。”林森缝缝补补姜向今天和他练习弓箭的时候被划破的衣服,咬着针线,声音也有点模糊,补完后才继续道,“要不给他个正式弟子的位分?他努力一把,多加修炼,即使是晚了,大抵还是能补上这几年的缺漏的。”
“我曾问过他,要不要做北狄的正式弟子,他说不要,这样他就不能时时刻刻都见着我了……我是在带一个小孩子吗?”
萧燕钰这几天被江汉青气到心里梗塞,那小兔崽子居然给他一颗糖葫芦吃,正当他吃得滋滋有味的时候,江汉青说了一句:“听说,爹爹都会给自己的犬子买糖葫芦吃的。”他听完后立马一口喷了出来,喷在了江汉青的脸上,江汉青还和最近结实的小童一起乐呵呵地跳着走开了。
要是再晚走一点,萧燕钰都要抽出自己的弓箭在自己房间里面乱射一通了。
“不过啊,我最近被江崽子缠着,你还和姜向玩得很开心啊。瞧你每天那幸福的样子,不知道的人还以为你遇见了哪个小姑娘对你诉说她的爱慕之意了呢。哎这么一说你不像被诉说那个,倒像一个小姑娘,一天到晚给他补这补那修这修那煮这煮那……一口一个向向向的,可腻死我了。”
“……才没有。”
林森把修的衣服赶紧藏在自己的身后,结果因为手一滑,衣服被椅子口给扯住,这么一藏,又给拉出了一个大的口子。哗啦地布料撕裂声传进了萧燕钰的耳朵里面,他大笑道:“刚才谁说自己没有的?”
最近,萧燕钰发现江汉青的胃口很大。
以前一顿饭只能吃两大碗,好吧虽然也很多,但最近居然能吃三大碗了,了不得了了不得了,一盘子的肉全部被他给吃光了,完全没有给萧燕钰留下一块。都是萧燕钰刚刚想夹一块肉,江汉青就把那块肉给抢走了。搅拌在饭里面,据说这样能更好吃。
不是很懂你江汉青的吃法。
“你……”萧燕钰的肉又被江汉青给抢走了。而且还是他已经放在肉块上面了,结果还是被人给抢了。“吃这么多,不撑吗。”
如今的江汉青已不同往日了,在萧燕钰的精心照料,鱼啊肉啊什么的饭食之下,江汉青原本干燥的皮肤日渐润滑了,体型也不像以前那般消瘦了,终于不用可以在他背后和脚裸上看见骨头生长的形态了。他的性格也变了一点,应该是以前的环境不能把他的性情完全释放的缘故,在北狄混熟之后毫不收敛。
“不撑,怎么了艳艳?”江汉青正把一口饭送进了嘴里,听他出声,停下正在运动的牙齿,询问道。
“叫我兄长。你啊,前几年的时候对待别人都是恭恭敬敬的,生怕哪里出了错。除了对我,现在,看见熟人就勾肩搭背的,遇见不熟的也是能很快熟络起来。你啊这几年到底发生了什么啊。”萧燕钰放下手中的碗筷,反正最近在忙着帮林森新修弟子的关系本就没有多大胃口了。
他歪头想了想,又把饭给嚼碎,再吃了一口,才道:“肯定是你养歪了。”
“什么?我不是一直都这样对你?也没见你有什么怨言啊。”萧燕钰道。
“……好像是一年前左右,在集市上,你看见一个冰糖葫芦的,我那时候在叫你艳艳,你不知道咋地,买了一串冰糖葫芦,硬是要给我吃,我不吃你的眼神就像煞鬼似的……”
萧燕钰想起来了,那是在江汉青说他是他犬子的后两天,江汉青吵着闹着要出去玩,没办法。结果看见了卖冰糖葫芦的,心想着这仇不能不报,于是就逼江汉青死盯他把那串冰糖葫芦给吃完了,再满脸春风地携着新任犬子的手,心情非常不错地哼着小调儿。
“那这就是你自作自受了。”萧燕钰道,手握筷柄开始乒乒乓乓的敲瓷碗,短暂的清脆,竟也成为了一种乐律。
然后近来又变成了,只要江汉青喊他一声艳艳,还是不停止的那种,死缠着叫,萧燕钰就会义无反顾地抄起手中的弓箭,看青射青,再往后面就是,江汉青大喊:“艳艳!”萧燕钰追着他喊:“叫兄长!”又传来撕心裂肺的吼声:“我不叫!”
姜向和林森想,江汉青还真是能戳中萧燕钰的点,现在看来江汉青还果真是捡对了。
“可否告诉我你姓甚名甚?说来惭愧,因新修弟子过多,倒是忘了。”林老家主面对新修弟子,问道。这个弟子还果真是了不得的,起码在这众多新修弟子中,算是一等一的上乘了。林老家主也打算特别提携他。
“我?我姓江,名垂询,”那人笑道,“字儿春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