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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千秋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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昏暗的天色下,狂风暴雪里隐约能瞧见不远处有个庙宇模样的模糊轮廓,孤零零的落在道边,隐匿在被风雪肆虐的群树环抱之中。
马车前行几步停在土地庙前。
弦月裹着件暗红的斗篷从车上下来,抱在身前的手紧了紧衣领,她朝着正在前面卸车的小白道:“小白,你在这等会儿他们,我先带着弦桐进去探探。”
小白闻声点点头,算作回应。
弦桐此时也已下车,只见如此漫天的寒雪里他却仍是一身素白单薄衣衫。亦趋亦步的随在弦月身侧,他手中举着一支点燃的火折给弦月照亮,衣袖垂在肘间露出半截玉臂,瞧着便令人心生冷寒。
弦月显然也意识到这一点,等着弦桐上前推开庙门的空当里,冷到浑身发颤的她也不知是羡慕还是感叹的轻声道了一句,“不知寒暑,是何样的感受呢。”
听到这话,弦桐推门的手轻轻颤了一下。
庙门只被碰开一点,狂涌而来的风便瞬间将其吹至彻敞。
弦月带着些好奇的神色四顾打量一番后迈步而入,未曾注意到身边的弦桐在听到方才她无心的言语后眸光中曾漫上过遮不住的哀凉。
“这庙平日应是常有人前来修葺。”弦月借着弦桐手中的火光略略探查了一遍,地面虽积了一层灰尘,但屋瓦案台皆是齐整。
“是。”弦桐附声而应。
确信并无甚么跑风漏雪之处,弦月向着正当中的泥塑土地神像俯身拜了拜,朝弦桐吩咐道:“你去与小白她们汇合,寻些干枝回来吧,咱们车上可还带着一群小娃娃,别冻坏了。”
“那班主您……”弦桐原想问她一个人没关系吗,自己是否可以留下,话到嘴边,又自觉没有立场说出口。
“我?”弦月没听出他的言外之意,莫名道:“我怎么了,哦,对了,把火折给我吧,没你在,这里还挺黑的。”
“……”
缄默片刻,弦桐递过安静燃烧的火折,转过身走进皑皑朔雪之间,背影说不清的寥落。
“呃,弦桐怎么了。”将火折吹亮了一些,弦月望着那道萧瑟的人影奇怪道。
……
傍晚时分,庙外雪落依旧,天色暗沉得瞧不见一丝光亮穿透云层。
庙内,弦月带着一群或座或爬的小孩子守在火堆边围了一圈。
“月儿姐,我们什么时候才能到城里呀,我想和薮春姐姐学戏。”在马车上颠簸了一日一夜,此时能有一个温暖安然的环境,哪怕是精力旺盛的小娃娃们也都疲累的互相倚靠着打起瞌睡,唯有对学戏充满异常热情的茵茵,仍是满面兴奋地朝弦月问东问西,“月儿姐,你都不晓得,娘亲告诉茵茵可以跟着月儿姐学戏以后,茵茵有多开心。”
拎着根枯枝来回拨弄着火堆的弦月挺听到这话,笑道:“哈哈,是吗,有多开心。”
“很开心很开心。”茵茵甜甜应道。
“那好,既然茵茵这么喜欢,我们进城以后月儿姐就让薮春来教茵茵,好不好。”
“好!”
“呵呵,”弦月把被火燎掉大半的树枝丢进火中,拍了拍手上的灰,朝茵茵笑道:“茵茵不是想快点进城吗,那现在就该乖乖睡觉了,待明日雪霁,我们才能早早出发。”
“嗯。”茵茵听话地点点头,将小小的身子缩进弦月早先备下的布毯里,轻轻合上眼。
瞧着火堆边这一群小娃娃们依次进入梦乡,弦月站起身惬意的伸个懒腰。然后左顾右盼一番,走到站在她不远处的弦桐身边打着哈欠坐了下来。
“他们都睡着了。”弦月指着小孩子们对弦桐说道。
“嗯。”弦桐点头。
“小白她们也歇下了。”弦月朝门口的方向遥遥望了一眼,小白正守在门边打瞌睡。至于戏班里的人则与弦桐相当,并不怕冷,此时皆在庙后面的马车里休息。
“嗯。”弦桐再次点头。
“所以我也该休息了。”弦月揉揉眼,又打了个哈欠。
“嗯。”弦桐接着点头。
“弦桐啊,你能不能坐下和我说话,仰着头很累。”弦月提了个建议。
“嗯。”弦桐点头,坐下。
“乖。”弦月抻长身子伸出手摸摸他的头,然后在弦桐略显慌乱的神色里歪头一倒,直接躺到了他跪坐着的腿上。
“嗯?”弦桐愣,一时间里竟有些手足无措之态。
“嘘~”弦月指尖抵在唇边,轻笑了一声,随即寻了一个最舒服的姿势躺好,“我要睡了,弦桐,唱支曲吧,要轻柔一点的。”
弦桐愣愣的点点头,柔声道:“好”
……
(捧匣回介)
“小嵯峨,压的旃檀合,便做了好相观音俏楼阁。”
“片石峰前,那片石峰前,多则是飞来石,三生因果。”
“请将去炉烟上过,头纳地,添灯火,照的他慈悲我。”
“俺这里尽情供养,他于意云何?”
……
深夜里,这一场席卷天地的大雪仍未有半点停息的迹象。
土地庙外的官道上,雪色覆盖了一层又一层,满眼望去皆是耀目白光,分不出何为路何为野。
可便是在这雪虐风饕里,却有一阵马蹄铁踏之声由远及近的传来,透过庙门,送进正沉沉昏睡的弦月耳中。
“唔,什么人?”弦月忽的睁开眼,吓了正低声念唱的弦桐一跳。
弦月撑着地一翻身站了起来,另一边守着大门的小白同样被惊醒,左手下意识就覆到悬在腰间的长剑剑柄之上。
弦桐见状也赶忙止住声音,静下心侧耳聆听,果真听到庙外有阵阵微弱而凌乱的马蹄声,转瞬后便清晰起来。
“班主,他们正是朝着咱们方向来的。”小白眉头微皱,一双清澈的杏眼里渐渐泛起狠厉之色。
“估计是来避雪的。”弦月正暗暗思忖着,就听那疾驰的声音越来越重,及至门外时,她匆忙朝小白吩咐道:“小白,把门让开,他们人多,咱打不过。”
“是。”小白答应一声,正要向后跳开几步,便见那庙门突然被人从外推开,凄厉的暴雪挟狂风倾势一涌而入,瞬间将小白染成雪人。
庙门大开,自门外当先一人跃马而入。
弦月上前几步,见此人眉眼凌厉、相貌不凡,着一身明晃晃银白盔甲,背负一条红缨长\枪,胯\下白马色正体硕、四蹄有力,端得是威风凛凛、英姿勃勃。
弦月打量对方的同时,马上之人自然也在小心探看四周,待瞧见领着小白往火堆旁靠近烤火的弦桐时,这人眼中顿时一亮。
于马上抱拳拱手,飒爽道:“在下秦千妍,奉命前来此地剿匪,见天色已晚且雨雪路湿,故而前来这土地庙中一避,不知诸位在此,若是有所打扰,还望诸位见谅。”
秦千妍话一出口,弦月这才分辨出马上之人竟是个女子。
“不知哪位是管事的?”见自报家门后却无人理睬自己,秦千妍尴尬的笑笑,又抱拳问道:“可否将这火堆借我等一用,连夜冒雪行路至此,身上倒要冻僵了。”她口中虽问着何为管事之人,可那目光自进门起就再没从弦桐身上离开过。
弦月这会儿自然也发现了,她面上浮起不快的神色,漠然道:“在下便是。”
“哦,抱歉抱歉。”秦千妍听出说话人语中的不悦,连忙将目光转到弦月这厢,带着歉意的笑容问道:“不知姑娘如何称呼?”
“弦月。”弦月只报了个名字,摆明了不想与秦千妍多言。
秦千妍倒像是没看到似得,仍笑呵呵地说道:“弦姑娘,不知能否将火堆暂借一用,”她侧过身子伸手向后一划,指着身后十余轻骑仆从,又道:“不怕姑娘笑话,外面雪太大,我等一身风雪而来,已是冻煞,实在需要火堆相助。”
“没看到那还有一群熟睡的孩子吗,把火借你,孩子们怎么办。”弦月当然不在乎什么火堆,只是一想到方才这人面对弦桐时那几乎恨不得要贴上去的炽热眼神,没来由的就是一阵厌恶,“这土地庙足够宽敞,庙外枯枝无尽,你们另寻一处堆火避雪便是,还有,”她抬手一指飞雪吹涌的庙门,“要留便留,要走便走,给我把门关上。”
秦千妍翻身下马,示意跟随之人前去关上庙门,自己则走到弦月面前。
“弦姑娘,你我方才多有误会,在下对那位公子并无冒犯之意。”再次偷偷瞧了弦桐一眼后,她有点不好意思的说道:“只是这位公子实在太过惊艳,在下平生从未有见过如此天人之姿,一时不免失态,唐突二位,实属罪过。”
“哦。”弦月爱答不理的应了一声。
“在下给姑娘赔罪了。”秦千妍连连稽首,苦笑道:“姑娘只当江湖救急,将火堆借与在下一用可否?”
“用吧用吧。”弦月被这人烦的不行,赶苍蝇似的挥了挥手。
“多谢姑娘。”秦千妍不在乎她的态度,有现成的火能拿来烤比什么都强。
看这新来的十几位都过去烤火了,弦月转过身一边打着哈欠一边朝弦桐走去。
“弦桐,不用管他们,我还没睡醒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