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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5、乌啼月落(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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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驭着急站起来,却被锁链绊倒,我顺势扶着他,他抱着我,半跪在冰冷的地上。我哽咽地说不出话,只着急松开他,将身上的大氅解下披到他身上,我把他的手合在我手里,冰冷的温度冻得我心中直颤。这双手冻得通红,骨节都磨破了皮。“姐姐。”他唤着我,眼中是我一辈子都没见过的凄楚神色。
“长驭,姐姐会救你出去的,你相信姐姐。”我轻轻拍着他的背,安慰着他“姐姐,爹娘都死了。他们硬说爹爹窝藏罪犯……可是,他们只搜出了一具尸体,我认得的,那尸体是姐夫府上的宁研。姐姐你告诉我是怎么回事,他们为什么要灭尽我们的族人?”我心中自然明悟,但只告诉长驭,“是他人陷害的,你放心,这件事姐姐会弄清楚的,真的。”
搜出来果真是林阙口中的尸体,林阙说的是真的。可是我已无力再相信他什么,无论他是不是被我冤枉了。
“姐姐,我好孤独,好恨他们。”长驭哽咽着说,“他们不分青红皂白,残忍无道。”我点头应道:“所以,我会救出长驭的。”他双手搭在我肩上,锁链发出沉闷的声响。
“你,是不是答应他们什么了,以我为条件?”长驭的眼神盯得我一阵发慌,我躲躲闪闪答道:“是,但只是小任务。”“姐姐不要答应他们什么,我会愧疚一辈子的,求你了。”他恳求着我,全然不顾自己的安危。
我慌乱地回答:“没事的,没关系的,我要把你救出来,我不能让你留在他们这里。”我手忙脚乱地做着无意义的动作,企图让自己平静下来。“姐姐,没关系,我会和爹娘在一起的,我已经不想……成为姐姐的累赘了。”我心中大惊,怒喝道:“胡说什么!”长驭被我吼得一愣,我急忙安慰他,“不是的,姐姐的意思是……姐姐不能抛下你不管,姐姐不能没有你。”
长驭缓缓笑了,“没关系的,姐姐。你好好和姐夫一起生活下去,我不想让自己愧疚一生。”我被这话彻底激怒,想都没想就一个巴掌抽在他脸上,“混账东西,胡说什么!”长驭彻底僵住了,我一辈子都没打过他,我怎么可以打他!
我心中怒火顿起,“你怎么可以这么自私,你怎么可以光为自己想,你想想我能抛下你吗?我能不管你吗?你死了,留我一人在世上有什么意义!”我一番连问,让长驭无从回答,“不光有我,还有初然呢,你死了,她怎么办?”长驭恢复了神智,喃喃道:“初然……”初然是他的软肋,一定能让他心存希望。
我紧紧抱着他,“相信我,长驭,姐姐一定会就你出去的。”长驭流着泪,“姐姐对不起,对不起。”我摇头,瞥见门外的林晟,急忙松开长驭。“方心,长驭,等着我!”我抹干眼泪,匆匆出门,无视长驭叫我一声比一声急切的声音。
我看着林晟,一字一顿:“现在,告诉我,该怎么做。”他掀唇道:“很好。”
“我需要一双眼睛,盯着皇宫。”林晟的话不出我所料,他果然把主意打到了皇宫。“皇宫里认识我的人不少,你这样做无疑在自找死路。”林晟往长驭那看了一眼,“这就要看你的诚意了,我把你包装好运到皇宫,会不会被人认出来就看你自己的本事。”我已无退路只能硬着头皮往上走,“外表上我让人把你重新换一副摸样,而你的身份将会是丽妃的随侍。”
“她是你的人?”他居然在皇宫里还有一张底牌。“也不是,我母妃从前有恩于她,所以他在宫里是你的主子。如果激怒了他,我可救不了你。”我心猛地一跳,“如何卑躬屈膝,如何从善如流,我想你应该知道怎么做。”
顾长月,已经没有回头的路。
“是。”我略微低头,答了一声,。“当然,我看我不会让你区区当个眼线而已。”林晟阴鸷的笑容看得我心中发麻。“顾长月,以你的姿色,足以帮我在宫里博得一席之地。”我料到了,果然是这样,果然是这样,他想让我做他父皇的女人。我紧咬着牙,不说话。林晟扯开一个笑容,慢悠悠离开。
现在,我的手脚被禁锢,像木偶一样被牵制住了。
“现在,你应该忘记你叫顾长月,是吗?以鸢。”我尝试别过头不去看镜中陌生的人,为我改变容貌的人小小的叹了一声,“虽然一般人认不出来,但对你容颜铭记入骨的人还是能一眼认出了。可惜了,如果你的眼神再媚一些,也不枉这一张绝色的脸。”她将我的脸扭正,强迫我去看那张脸。“天生一张狐媚样子,我能做的不过是让你回到归原来的样子。”“我讨厌这个名字。”我低声说,眼睛盯着镜中的陌生人,“以鸢,你不该这样。”她低眉笑了笑,一举一动,媚色天成。“柳惜,枉我把你当朋友。”她只是露出鲜有的戾气。“拿钱办事,天经地义。我一个风尘女子,总要为自己做打算。”镜中的柳三娘勾起唇,戏谑道:“你,还不够成熟。”
“是吗?”我略略学着她勾起唇,眼神中露出现有的高傲,镜中的女子两道长眉如月,一双眼似千色混杂,素到没有什么妆容,却撼至人心。我从没有一天想到我会变成这样邪气的摸样。
林阙如果见到了这样的我,说不定会厌恶我。
“以鸢,现在你该走了,去亲手夺得你该拥有的东西。”柳惜附在我耳边轻声说,“如果你真的想救回顾长驭,最好不要一昧听林晟的话,试着在他身边放下你的人,懂吗?”我眼中的古怪神色让她掀唇一笑,“人生在世,身不由己,谁没有一段走不过去的路。”她拍了拍我的肩,“能否峰回路转,全看你自己。”
我心中不胜感激,话却哽在喉间。不说还好,一说就回到了从前懦弱的顾长月。
我被柳惜亲自送上了车,我所有珍惜的人没有一个会想到顾长月已经彻彻底底不似从前一般了。
皇城就在我眼前,伸手可以触到,可是这次进宫的不是宰相之女顾长月,而是不知名小小侍女以鸢。
这所谓的丽妃果然人如其名,在一众妃子中姿色出挑,我到了她的清云殿,端端被她宫里极度奢华的环境惊住了,不过细下想来,也是情理之中。。从前圣上盛宠姑姑,不然就是杨妃。如今一朝双娇谢尽,剩下的恩宠自然集丽妃一身。
她略微捋顺了身上的百鸟锦缎,施施然向我走来,步姿优雅,头上的掐丝嵌宝石步摇随她而晃动,奢华高贵。我向她颔首致意,她眉头微皱,语气微有不悦,“跪下!”我心下一愣,但念及此时人在屋檐下,何需那一份尊严,我缓缓跪下,她顺势挑起我的下颔,“真是好心机,送个美人来是想要和我争宠吗?”
我急忙低头,“不敢,我哪来那个姿色与娘娘比。”丽妃僵硬地笑了笑,“你当然没有。”我暂时松了一口气,她开口道:“既然你是林晟的人,我当然该礼待你,你便不用与其余侍女一样为杂事忙碌,只需随侍我左右便好。”她顿了一会儿,“但是,你如果不守本分,我也没必要顾及林晟的颜面。希望你记住谁是你的主子。”她知道我的身份,可以随时把我卖出去。我恭敬道:“主子,奴婢名为以鸢。”
她冷笑道:“不用自称奴婢,我知道你放不下你那千金大小姐的架子,何必自己膈应自己。”我颔首低眉,做足了极低的姿态,她广袖一挥,转身离去,半路回头道:“去换了一身衣服,厢房为你准备好了。”我无力地瘫在地上,刚来第一天就吓得魂魄散尽,真是水深火热。
所谓的厢房,不过是与其他侍女隔开,单独辟出来的一个房间。对于我来说,已经是足够好的待遇。正想着取出那把钥匙仔细看看,门却突然开了。一个女子二话不说走到我面前来。“我是奚苒,传递消息的人。以后希望和你好好相处,虽然在你之前,我已经和六个人这么说了。”她的肤色白皙貌不惊人却宁静幽娴,想不到这样的话会从她口中吐出。“那之前的人?”“都死了。”奚苒面无表情道。我打了个寒战。“我住在隔壁,有事叫我。”我点了点头,目送她离开。
我悄悄把门关上,取出那把钥匙,依旧没有任何情绪。又取出血玉和紫珠,依次摆好,心情越来越乱。一股脑全收回心情才稍稍转好。钥匙是打开秘密的关键,姑姑是知道秘密的人,可是姑姑死了,姑姑杀了杨妃,我手上的钥匙落在案上,我忽略了最重要的一点,姑姑为什么要杀死杨妃?
其他人不了解姑姑,可我了解姑姑,她不是那样一气之下会做出疯狂举动的人。她为什么要杀杨妃?她没有理由杀杨妃!我心中一颤,如果我想知道秘密,可能要从杨妃身上找破绽。
可是秘密到底是什么,姑姑会不会是因为秘密才对杨妃动手,我越来越重视那个秘密!或许姑姑的死会和那个秘密有关。
想到这里,夜深了,我吹灭烛光,在寂静之中仰望月光。
耳边不知从何处有人轻轻唤我,我听见有人说:“最爱如你,尘世间流连在我之间的月光。”
于是,我闭上了眼睛,一切消失,只有一滴泪从右眼缓缓滑出。
当我逐渐熟悉这种生活,心都变得麻木了。林晟会常常让奚苒带给我一些不痛不痒的问题。我也常常不痛不痒地答他。我担心长驭,担心很多人,或许他们都会担心我。
现在我就是陷入了这样难过的境地。
我时常在皇宫中走动,熟悉每一处地方。像幽灵一样探寻着秘密,我探寻到许多事,唯一没探寻到的就是林阙,他仿佛从整座皇宫之中……消失。
也许他不在我的视线范围之内,是一种解脱。
我将目光移向奚苒,她只是默默地雕刻着木头。这些日子,我时常看见她雕刻着各式各样的木头,大大小小摸样不一,便开口问道:“为什么会选择来当线人。”她将木偶搁在一旁,淡淡道:“没什么原因,图个活路而已。”我不讶于她的冷淡,至今我已经习惯。“这些是你的家人吗?”她点头,“早就死光了,在我选择当线人之前就死绝了。”我心中一痛,我的家人不也是…早就…“为什么?”我问她,她略带警觉的目光刺在我眼上,“仇家追杀……不要问了,我不会告诉你更多了。”
我默默怔住了,不再去问。
每个人心里都有一道抹不去的伤疤。如果其他人尝试揭开,恐怕没有人不会产生防备心理。
微暗的烛光下,我做在床上双手抱膝看着奚苒雕刻着一个简简单单的木偶,微浅的线条勾勒出一张微笑的面孔,他的眼中仿佛充满幸福,嘴角翘起的弧度是我最常看见的那种。头发垂到腰间,束发的王冠精致无比。如此清秀,像个少年。可是我忘不了,他聪明无匹,懂得权谋,他权势很大,拥者无数,他名冠京城,优秀到遮不住光芒。他是我的丈夫,我与他永结同心却没走到一起。
我们之间多年感情毁于一旦,我不敢轻易再见到他,我害怕自己再次犯错。
烛光跳了跳,火苗摇晃了一下,我看清了木偶娃娃的脸根本不是我看见的他的摸样,而是我从不认识的陌生的摸样。我苦笑了笑,多少次了,多少次假想之中他出现在我身边。
你允许自己绝情,你把他一步步驱逐,可是你忘不了他,你忘不了你深爱他。
你说他像一条鱼,可你不像鱼?假装坚硬的铠甲保护着自己,实则身体里全是尖刺,他就仿佛这尖刺,一根根嵌在血肉之中,一动就是血肉模糊,你不敢轻易拔除,因为当你一根根拔除了,死期也就到了。
是吗?他是我到死都忘不了的人。
我深知这种感情,却不敢说出口,太多物是人非,太多生死无边挡在他与我之间。
我替丽妃梳着她那柔顺的黑发,偷偷看了她不悦的脸色一眼。近日,这位大贵人颇受冷落,圣上好多天都不太待见她。宫殿里人人敛声屏气,生怕惹到这位脾气坏的主子。
梳发这种事竟然也推到我头上。我资历不长,推都推不掉,只好硬着头皮梳理头发。梳了好久丽妃都沉着脸,像酝酿着一场风暴。好死不死,我梳到打结的长发,梳子被卡在半路,扯到她的头发,我正着急解开,她突然站起来,惊掉了我手中的玉梳。丽妃回头怒视着我,“连梳头发这种小事都做不好,你还有什么用!”我不敢扛下她的怒火,如果我被她赶出去了,长驭就有一分危险。我捏着拳头,默默低头。她猛地挑起我的下颔,恶狠狠的目光冲得我一阵发寒,“像你这种人,只有一张脸专门用来勾引别人。贱胚子,亏我养着你!”我尽量无视它的话,尽量不生气。她突然将我推向一旁,我始料不及,硬生生摔在地上,“不说话是什么意思!想骂就骂我呀!你不是侍宠而骄吗?”我目光中收入她几乎疯狂的神色。
她因为圣上另有新宠的事,暴力恣睢,我触了霉头,只能默默任由她发气。我在心底叹了一口气,如果她发一顿火,气就消了的话,事情就不会有多糟。
我起身,低首跪在她身前。无论多么凶猛的怒火我都承受得住。
“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有多恨我吗?”丽妃蹲下身看着我,“可惜啊,你只能恨我,你不能做到什么,你太弱小,所有软肋都被别人握在手里。”我看着她,她没说错,我的确太弱小,弱肉强食的世界里注定失败。“你太过懦弱,可怜的让人怜惜,你这种人只能让人怜惜。”她每一句话都直戳我的痛点。她生气到不理智,但是每一句话都很直白,都很正确。
丽妃起身,挑着一双弯眉看我,“可惜,我从不会怜惜你。”我自嘲地笑了笑,她面不改色地吩咐道:“接下来,你就跟做杂活的宫女好好学习如何侍奉主人。” 我跪在原地用没有一丝感情的目光目送她离开。
我说过的,只要她不把我赶出去,我可以做到任何事。
天气还未转暖,我一个人解决了清云殿中所有的洗衣事务,每天挑水来来去去,我可以做到任何事,哪怕我从未做过的事。我学会如何有效地劈柴,学会如何承受来自宫女们的冷眼。我从不拒绝有些人故意塞给我的事情,我从不向奚苒抱怨过任何一件不公的待遇。我把它当成我应得的报应,麻痹自己。
丽妃心情难得转好,某天无意间想起我,把我手中的杂活交还给其他人。至此,我又回到了以前的生活。
月光之中,我坐在床上,看着自己已经粗糙得不成样子的手,面无表情。忍着全身酸痛钻回被子里。
这一夜,无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