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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8、白骨如山鸟惊飞 ...

  •   窗外有鸟雀啾鸣。平时这样的时候,天将要亮了。但此刻,风依然猛烈地刮着,开始落雨。一片漆黑。
      程峰从沙发上爬起来。翻送进来的审讯记录。一如预想。从头到尾只有前一晚同顾犀的交易。
      整个过程中出奇的顺利,但樊云提供的录像录音也出奇的小心谨慎。大有止步于此的意思。
      樊云不断强调,事先已经同程峰达成协议,她在这场交易里只扮演收钱的角色,仅仅是线人。不论416同吴振明的枪战,还是获取原料的渠道,卓子雄接替吴振明的位子,一概不知。至于和邱永福邱赫叔侄的关系,樊云不承认是主谋,说从前易近山在的时候就有了联系,只因为要做线人才接近邱赫去帮忙办事。也不承认同顾犀有什么交涉。稍有暧昧不清的话题,让警察去问顾犀的人,去问邱赫。
      拿死人抵罪,将易家摘得干干净净,甚至于邱永福那里,只讲到邱赫,再多便三缄其口。
      樊云有太多时间准备这一场审讯。早在脑海里划定范围。超出的部分一概不知道,或者是,只需保持沉默。
      程峰简直要怀疑她到底要干什么?如果不愿意出卖易家,何必搞这一摊子事情?借警察的刀杀人,对邱赫,对顾犀?即使是互相利用的关系,被姓易的利用,程峰还是感到怒不可遏。
      但转念想,出了这样的事情,易家很难保她。又是为了什么宁肯赔上性命?

      不知时日。江于流和唐予歆早已不着寸缕。
      江于流不知餍足地抚摸亲吻唐予歆。仅仅一夜,彼此的身体都似乎已足够熟悉。
      一记铃声打破平静。
      唐予歆从江于流怀里滑脱出去,摸到手机。凌晨三点多,电话竟然是父亲唐继伟打来。
      唐予歆微微皱眉。想必是因为郁安成。
      江于流听着唐予歆支支吾吾。说在家里,还睡着。
      很奇怪,唐予歆自己或许都未发觉,和父亲打电话时,她会有意改变声线。像没有长大的小女孩。
      江于流若有所思。
      唐予歆挂断电话后沉默了一阵,望着江于流。而后拨出另一个电话,是打给警局里。
      唐予歆问,听说出了大事。很快得到答复。
      江于流坐起来,该来的总会到来。不觉得怎样可怕,她们毕竟已等待了整晚。
      但是唐予歆说,“不是郁安成……恐怕是封锁了消息。交通事故,那么大动静。真怪,连我父亲也瞒着。居然能瞒住。”
      江于流愣了愣。
      唐予歆茫然道,“易家出事了,说樊云自愿做程峰的线人,昨晚和顾犀的交易,查获三十公斤冰,连带挖出了制毒窝点。……我父亲叮嘱,小心同易家的往来。……大概是说那辆沃尔沃吧。”
      江于流拽着被子跳下床,站在床边,停下来。知道无论做什么,都不会有任何结果。
      消息传到满城风雨。江于流想,樊云到底有没有仔细考虑过,从警局出来以后哪里还有生路。

      天亮以后,程峰翻最后一次审讯记录。和之前的几乎没有什么出入。
      程峰和审了一夜已经倦极的外省刑警交换消息。
      年纪小的一个狠狠啐道,“妈的真想抹掉她做线人的记录,三十公斤,够枪毙了。”
      老刘皮笑肉不笑,“人家说和之前通话都做了录音。那么干,不成了钓鱼执法?”
      程峰也笑,给他们散烟,“贼窝里长大的,人打娘胎里就学着应付咱们。可惜邱赫那小子,闹了个死无对证。顾犀那边的,沈万鹏?不知道审的怎么样。”
      老刘吐了一口烟,摇头,“笑面虎一个。听那边的说是老熟人了,不好对付嘞。况且不管怎么看都觉得这位更有料。”
      又说,“不过还真有你的,叫她签宵夜单。哈哈哈,怎么想得出?现在那帮亡命徒都知道她跟你合作。就是想跑,她也没地儿去了。”
      程峰说,“要不是有规定,我恨不得在楼下告示栏贴张通告。”

      程峰推门进审讯室,厚重的窗帘拉紧,吊顶白炽灯瓦数很高,宛如白昼。空调暖风开到最高,不知道谁拿的电暖气,在摄像照不到的地方贴墙摆着。
      程峰叫人关了空调。樊云衣服汗透了,鬓角有汗水不断滑落。
      樊云嘴唇干燥脱皮,更没有话。
      程峰抽出一支烟,樊云不肯接。
      程峰干笑着,“用不着这么小心。检查已经出来了。甲基苯丙酮阳性。想不到啊,省掉我们不少麻烦。”
      程峰说着点着烟,深吸一口,从档案袋里取出复印件,摊开在樊云面前。
      樊云微微咳嗽。
      “在你家里搜出六十克冰。”程峰挑眉望着樊云,樊云似乎早有预想,毫无表情。
      “我知道之前给你留下了不好的印象。不过没什么,真不用以为我会对你上什么手段。犯不着。你这样的,充其量也就是个小孩。不用说五六年,牢里转一圈就受不了吧。
      “一直搞不懂,你到底想干什么?不是一直很会说嘛,说不想被拉下水。你这么清醒还跑去吸毒?”
      程峰猛地拉住樊云领口,樊云肋骨在桌角一卡,哼了一声。程峰放开手,樊云微微蹙眉,咳起来。
      “哎哟,没事吧。”程峰咧嘴冷笑,“看你热成这样,解开一个扣子好啦。”
      审讯椅围成狭小的空间,樊云退无可退,靠在椅背上,压低声音咳嗽。
      程峰逼视着,静默里,樊云像纸片折成,不动感情,目光毫无生气。
      樊云缓缓开口,声音沙哑,“没有想什么。我这个人很无聊。程队,我是有什么说什么。”
      程峰轻轻敲击桌面。
      “熬这么久,实话说我也挺佩服你。我年轻的时候也这德行,别人说什么我都不当回事,他说他的,我干我的。
      “但你还是不一样,你是聪明人。一辈子可长得很,犯不着押在这么一件事上。”
      樊云望了程峰一眼。程峰年纪比父亲小得多,新生的一截发茬几乎全白。樊云想,这么多年过去,三教九流什么人都见过,他总该有些旁门左道的机会复仇。都没有做,是还顾及自己警察的身份么?
      “可能你自己没留意,我昨晚上查了查。你之前呆的那家公司刚刚拿了B轮融资,正在四处招人。你们这个行业,我不太懂,听说薪水不错,在大城市过得也有模有样。不过你这样耗个五六年,身体不好,又吸过毒。出去以后,还剩什么?到头来,再好的履历都变成废纸一张。”
      樊云将汗湿的一绺落发掖在耳后,缓缓道,“如果非要谈这种莫须有,我只能等律师了。”
      程峰吐出一口烟,半晌笑道,“我是你的负责人嘛。报告还没有交上去,我可以帮你。不过别忘了,你把什么事都推邱赫身上,邱赫会不会把你吐出来?还有沈万鹏。到时候线人可做不成你的挡箭牌。”
      樊云微微一笑。
      “你究竟知道多少,不肯讲,没关系。不把我放在眼里,也没有关系。问题是别人怎么看,知道你深浅的人怎么看?在这里我们这些警察看着你,还是好的,真要把你放了,你知道多少人想你死?
      “一枪崩了,那还算痛快的。他们这些人啊,不得不说,主意是比我们这帮当警察的多。有些人脑子怎么想的,正常人真不会懂。什么奸杀,碎尸,内部档案里那些照片,你要是看了,肠子都得吐出来。”
      樊云似乎不为所动,但呼吸渐渐急促起来。
      程峰说,“想看吗?我给你拿几张?”
      樊云目光扫到程峰脸上,渐渐弯起嘴角,“你还觉得我想活吗?”
      程峰愣住。因为见到很多人,每个人,或多或少都有自己想要的,有弱点就可以攻破。樊云绝不会是难审的那一种。她的弱点简直一抓一把。
      所有的路都能走,却似乎一下就到头了。
      是觉得死亡可以结束一切吧。
      “不愿意和我说,那好,经侦的王队长应该和你更聊得来。等等看吧。”

      程峰走时熄了灯。没有任何电器再运转。黑暗里,只有窗外一刻不歇的雨声。
      不知道时间过去多久。长时间的询问,明明应该很累了,头脑却像高速运转的机器,停不下来。
      黑暗里,逐渐地,眼前晃动幻影。
      不断地有血液从头顶滴落。掌心里,衣服粘着的后背,隐痛的肩膀,浑身上下,不断冒出陈腐腥臭的液体。
      栽赃她□□,伪造证据并不容易。但她没有兴趣自证清白。已经没有清白可言。还有什么不可为的事情她没有做过呢?
      吸毒。乘着载苯丙酮的车到村子里,看它们通过层层器皿,化学反应,而后结晶。她等着这些成包成捆的晶体运送出去。层层分拆加工。而后在吧台坐定,瞧着最低一层,夜店里的公关把拆成小包的粉末塞给客人。
      杀人。亲手杀人,或是雇凶。
      似有声音,嗡嗡地,绵延不绝。他们说,你应该抵罪。
      罪……
      应该抵罪。但樊云害怕。像程峰所说,她不能设想坐牢以后,会变成什么样子。
      没有未来,为生而生。那样的生存还有什么意义?
      像被针线穿透的木偶,鲜血丝丝缕缕地牵扯出,糊满躯体。
      皮肤在心跳中微微震动。粘稠的血液包裹着,四处都是又甜又腻的气息。血很快漫过双眼,口鼻。每一次吸气,都似乎裹挟着可怖的血液填入身体。
      在黑暗里,樊云颤抖不止,试图挣开锁紧的手铐,铁链敲击桌面劈啪作响,但徒劳。

      程峰中间几次叫人进去看。樊云仍然清醒。
      没有水,浓咖啡。樊云起初不愿意。到了中午十一二点,大口大口地灌。
      王宇进去时樊云脸色惨白,眼睛充血地红。
      王宇说当初联系见面,直觉里事情不会这样简单收尾。
      樊云望着王宇,过很久才像回过神,说,“不好意思,帮不到你们。”
      樊云又想了很久,“实话说,一场交易,一个制毒点,对你们报功来说,已经可以了。”
      王宇的教养已经不足以克制自己,猛地拍击桌面,“你以为是帮我们升职?!你以为我们就图个升职?我竟然以为你还有救……这是帮你自己!”
      樊云目光几乎无法聚焦。缓缓摇头,“没用的。没用了。”

      樊云以为王宇离开后又将是漫长的煎熬。但王宇解开手腕的铐子。
      忽然打开束缚,手依然麻着。
      王宇带她出去,樊云踉跄而行。
      王宇说,“既然出去以后也会知道,我明白告诉你。昨晚行动中,邱赫和收货的买家抗拒执法,邱赫畏罪自杀,其余三人被当场击毙。我们死了六个兄弟,还有两个到现在昏迷不醒。”
      樊云吃惊,停住脚步。
      王宇叫一个女警带樊云去洗手间整理干净。
      逐渐回血的刺痛渐渐减弱。
      不管是否真的平息,不合时宜的负罪感也终于压抑下去。
      下楼,王宇说,“我们有同事一直跟着你,这是出于你的安全考虑。出去以后你就会发现,没有地方比这里更可靠。”
      樊云摇头。再向外走,律师张卫方等在门口。樊云算是明白为什么要专门给她时间整理仪容。接过随身物品,跨起包。张卫方叮嘱到车里再说。
      一路沉默。
      程峰不赞同放了樊云,其余几个警察说得让她出去见识见识,就知道怕了。程峰气极,砸了杯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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