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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未来 ...

  •   退役一年后我回母校做演讲,天晓得在役的时候风光无限人家不请我,现在相邀是什么意思。
      揣摩了很久,主题怎么定比较好,是三百六十行,行行出状元,还是万般皆下品,惟有读书高。
      毕竟我不打游戏之后,回头读了书,跟一帮十七八岁的小孩子一起念全日制本科。
      揣摩着就一直没写稿子,大学一年教给我的最大气质是散漫,还有一个准则:能拖就拖。所以到了前天晚上,我才熬夜写完演讲稿,次日化上大浓妆,遮盖了黑眼圈,跑去演讲。
      那天同样是国家队世邀赛出征,七月骄阳正盛的时候。
      学生提问,一个学弟就问了关于世邀赛的问题。
      我嘿了一声,说你怎么知道我还关注着,没错我确实关注着。
      老队友,最老的那种,李亦辉,前两天还问我去不去看,他交往刚半年的女朋友想去,他没有空,所以到处找人陪姑娘去。
      我想夏休期能有什么事啊这个女朋友估计你不怎么喜欢,就说我酒店什么全定好了,你要是替你女朋友好意思就把她塞过来吧。
      他给我回了三个句号:“。。。”
      我可烦这种不会打省略号的人。
      “你竟然真的会去,”他又这么说,“为什么啊,不甘心吧,你还会不会回来啊?”
      辉哥,我上大学了,全日制本科。
      递交申请的那天起,我就不大可能回去了好吧。
      虽然看到叶秋二度退役,又接着搅和,是有过那么片刻的惘然。
      呸,不对,他叫叶修来着。
      我回过神来,继续回答那个学弟的问题:“还用说吗,我们肯定赢啊。”

      其实哪儿有肯定,愿望总归是美好的。
      国家队打得很拼,蛮难的。
      确定小组赛出线那场入场落座时我已经看见半壁中国红,心中还是很感叹的,庆幸自己穿了红色的裙子,又找身边的哥们儿蹭了张国旗贴纸贴在脸上。
      哥们儿呆呆地看了我半天,然后发出尖细的声音:“叶和光——”
      “嘘——嘘,嘘,”我赶紧打住他,“这样很失态。”
      就是失态,并不是怕引起什么轰动,虽然我退役也就一年,也曾是联盟史上很传奇的一位选手,不过现在这个什么都很快消耗的世界,人走茶凉,大家也都不会太把遇见我当回事了。
      但哥们儿可能曾经是我的粉,激动地跟我凑近了一些,瞎问了我一些问题,我也就瞎答他呗。
      结果后来国内的记者到观众区随机采访,偏偏眼尖发现了我,当即也是又惊又喜,就冲过来了。
      “我……咳咳,就是来看看比赛,不挺正常的么。”我矜持地瞄着话筒。
      记者哪壶不开提哪壶地问我的手伤。
      “哈,还行。”
      “会回来吗?!”又是老问题。
      我笑了笑,对着镜头做了个鬼脸,说:“总要给其他人留点机会啊。”
      在叶修之前,我才是全联盟最大的人生赢家,不过也有很多人觉得我的四个冠军来得水,但最后,大家一致感到无可争议的是,我运气好,好到逆天了。
      锦鲤光,不才正是在下。
      记者也开了这个玩笑,说你买的是联票么,务必要跟随中国队战到最高领奖台上。
      这就不好了,虽然我能接受运气的说法以自嘲,但不能加在旁人身上啊,所以礼貌地反驳了他。
      “反驳得好!”后来张佳乐高声赞扬我。
      小组赛出线,大家有一个短暂的松口气的时间,在新闻里看见了我,嘴里说着不信邪,但还是盛情邀请我过去参加聚餐,蹭一把福运。
      “我还不够蹭吗?”领队嘀咕。
      “咱俩加起来,可十进总决赛八个总冠军了,”我跟他表示惺惺相惜,坐一块儿卷意面吃,“这不双保险了吗?”
      叶修微微眯了眼睛,目光落在我的右手上,问:“真不考虑再战了?”
      我摇头,笑道:“你不太了解我。”
      能爱着荣耀爱了这么多年,已经是我这二十几年独一无二的奇迹了,现在也不是不爱了,就是形式发生了转移。
      他乐道:“谁了解你?”
      说着就要抬头叫我曾经的队友,但又顿住了,一时拿不准是叫周泽楷还是叫王杰希。
      王杰希吧,我提交入学申请,还是通过他爸妈帮了点忙,那时候他就知道我不管手伤情况如何,确实是不会回去了,然后也一点不惊讶,后来在学校偶然碰见我,还笑笑,问我学业情形。
      不过我还没来得及打住老叶,他就喊了周泽楷。
      我眼观鼻鼻观心,最终决定冲周泽楷笑笑。
      国家队三号队员依旧是美颜盛世,远远地看我,最终安静地扬了扬唇角。也没有过来,转过身去把晶莹剔透的玻璃杯放下,拿起餐夹,端起盘子,夹沙拉,手指修长,莹白如玉。
      啧,他还是要保持身材,吃得很低热量。
      “别管了,”我对叶修说,一爪子拍上他的手腕,“把我的全部灵力传输给你了,老叶,你一定要带领中国队走上巅峰啊!”
      “别信这些玄的。”他淡定地抬起爪子往嘴里送吃的。
      用筷子吃意面的男人,不畏旁人眼光,才是神佛难挡,格杀勿论的气质。

      国家队里我跟好几个关系都不错,如果不是仇人的话,譬如黄少天张佳乐……不过曾经的队友就占了三个,所以可以算是很铁的亲友身份。
      但他们也确实很忙嘛,平时都是封闭式的,那次聚餐之后,我仍然是一个老老实实默默无闻的小观众,在决赛现场伴着国歌起立,垂立在身侧的手克制不住地颤抖,双眼含泪地旁观他们的荣光。
      然后自己老实坐飞机回家呗。
      我给张佳乐晒冠军戒指的那条微博下点了个赞,怀疑自己被他特别关注了,因为很快,他就私信给我发照片,花式秀戒指。
      “幼不幼稚啊前辈。”我叹息无语。
      但是,真心实意地恭喜你,得偿所愿。
      张佳乐问:“你真的不打了吗?上JJC大家鉴定一下,听说你恢复得很好啊。”
      说真的,我一点儿不觉得烦,还觉得怪戳心窝子的。
      想起他复出的那年,跟我说他得到的教训,就是如果不是硬性条件不能打了,就千万别退役。
      或者更久之前,我拿下第一个冠军的时候,跟这位前辈擦肩而过,没有对话,可是我好像触碰到了一个不得了的灵魂,教给我胜负和离别。
      可惜,人跟人是不一样的啊。
      我说:“不打了。”
      “啧,孙翔那小子……”张佳乐话说半截,我没追问,他也没接着说。
      后来我猜,他是要等我问孙翔怎么了,好跟我顺势提到周泽楷,提到轮回的。
      孙翔真的很不容易,双一组合,同样神枪配战法,却老是被拿来跟我和周泽楷的组合对比,他到轮回的第一年,含辛茹苦,忍辱负重,最后轮回却丢了三连冠……怎么说怎么惨。
      不过他应当是吃得起这些生活的教训了的,这不还有个世邀赛的戒指安慰一下么,我就不瞎比比了。
      而且我还不知道这个小后辈跟我到底算朋友还是仇人呢……
      王杰希请我吃饭,特意带了那枚戒指,我看都不看一眼,说走开走开,你再这样儿我饭也不吃了。
      轰轰烈烈的世邀赛,就这么告终了,我跟联盟的最后一次还显得有些参与度的关联,也就这样斩断了。

      那样的全球性赛事,是两年一度的。
      第二届的时候我还在班主任和教务的双重摧残下补写学年论文,战战兢兢,最后都不敢给导师发邮件,选了个深夜时分发过去,闭上眼睛等天亮的审判。
      反正最后还是水过去了。
      蒋校长给我讲她读本科的时候,如何如何,又弹我的脑门儿,觉得我太有辱门风了。
      总之尘埃落定正式开始放大三暑假的时候,世邀赛已经开始了。
      这一次我压根儿没想着要去。
      退役三年了,另一个时代早开章了。
      我的同期生们还不到退役的关口,但就大一届的黄金一代已经下来了一些了。黄少天来北京应聘工作,可能从犄角旮旯里翻到尘封的我的联系方式,竟然也敢厚着脸皮特不客气地点名接待。
      两年没见,联系稀疏,我看黄少天胡子拉碴的下巴都有点陌生,连回忆的劲儿都懒得使出来,就想当交了一个新朋友。
      “哇,刚退役就工作,”我请他吃学校食堂,“你怎么这么勤奋。”
      “不然我心里要难受死了。”他诚恳地说。
      其实他应聘的工作也是荣耀相关的。
      王杰希也是今年退役,进了联盟。
      黄少天问我毕业干嘛。
      我想了想,说:“接着读研?”
      他虎躯一震。
      “开玩笑的,”我安抚他,“我估计会当个自由职业者,游山玩水,看看世界。”
      “那你费劲读书干嘛!”
      “开阔眼界,”我淡定地说,“跟你这样的学历说不明白。”
      三年前刚退役的我,和现在的我,已经千差万别了。
      黄少天意外地没生气,筷尖扒拉了半天盘子里的鸡肉,忽然说:“你谈恋爱了吗阿光?”
      换我虎躯一震了。
      “没,周围的男生……年纪太小了。”我臊着脸皮说。
      其实还有几个不介意年龄差跟我示好的,也跟一个博士生约过一段时间,但最后都没有确定关系。
      他接着说:“那你有没有什么年轻貌美的妹妹帮我介绍几个?我快被家里人念死了。”
      怪不得你跑北京来呢!
      我差点喷出一口酸梅汤,毫不留情地说:“没有,滚。”
      “不年轻貌美也行。”他垂头丧气地说。
      “我帮你问问王杰希啊,他手头资源多得很,天天相亲。”我说着就要掏出手机。
      “别别别,你要告诉老王那我就丢死人了。”黄少天赶紧摁住我。
      就这么个片刻我突然想起,啊,这个人是黄少天啊,毕竟不是一个新朋友,我很早就认识他的。
      “你怎么没有追上沐沐……苏沐橙啊?”我嘴里吐出了一个自己都觉得陌生的亲昵称呼,临时又换了人家的全名。
      黄少天动了动眉毛,竟然反问我:“王杰希怎么天天相亲啊?你俩竟然都没有……复合的意思?”
      “闭嘴吧你。”
      “原话奉还。”黄少天气哼哼地说。
      我跟王杰希都是年纪大了,才好不容易摆脱幼稚时期的尴尬,重新做起朋友来,黄少天这话问得,啧,不愧是亡我之心不死的南蛮。
      后来我开车送他去他租的房子时,他又固执地提了起来:“你真的这三年一直都没有谈恋爱吗?”
      “天哥,你再这么问,”我说,“我就要怀疑是你想追求我了。”
      “呸呸呸,”他说,“我是在想怎么告诉你……啊,周泽楷谈了个女朋友。”
      我微微一愣,朝他笑:“为什么要思考怎么告诉我……跟我有什么关系?”
      黄少天点点头,说:“没关系。”
      我彻底记起来了,黄少天,我们曾经关系很不错,他是一个很睿智的人,火眼金睛。

      说起老队长这回事,还是要认王杰希,最老的。
      不过我八赛季转会轮回,最后也是从轮回退役的,管周泽楷叫了两年队长,现在离散天涯,用忆及过往的口气提起他,说一声老队长也没错的。
      但是这样就显得很沧桑。
      算了。
      周队长在第二次出征世邀赛前夕,被拍到跟一个姑娘过从甚密,之后也就大大方方承认了,对,交往了,女朋友,结婚可能还早。
      不过这一届世邀赛,中国队饮恨四强,周队长跟流着泪的女朋友拥吻的照片登上杂志封面后不久,就传出消息,订婚了,退役就结。
      这些细节我还是从蒋校长那里知道的,某天回家看见她坐在沙发上翻电竞周刊的杂志,目光沉静,招招手让我过去说话,语气却透露出唏嘘。
      “妈妈——”我举起双手投降,“我明天就去相亲,您安排谁我都认真接受,我一定尽快完成结婚生子人生大业。”
      虽然我还在读本科,但毕竟不是二十一二的年轻小妹,而已经是适婚女青年了,蒋校长跟叶教授明着不着急,暗暗着急。
      于是敲定了下周跟某个青年才俊吃个饭的计划之后,我才得以被放过。
      打比赛的那几年挣下的万贯家财我拿来投资了房地产和一个小游戏公司,也不是没有落脚地,但还是乐意住在家里,陪陪膝下空虚的爹妈,不过此时此刻,我必须得仔细想想,以后跟他们打游击的策略了。
      想了想,我去网上搜了搜周队长和他女朋友的故事。
      姑娘是上海人,小他三岁,长得很漂亮,以后生小孩绝对没有忧虑。
      更多乱七八糟的扒皮贴我就不看了,大致知道个情况,准备好送礼金就行了。
      那还得周队长会给我下帖子。

      确实下了,十三赛季结束,他退役不久,就结了婚,广发请帖。
      不过我没收到,在非洲大草原上与狼共舞,半个月后回国才知道,婚礼就在第二天。
      啊,那就不赶着去了,我一身小麦皮,还有些晒伤,自己都不好意思见人。
      转钱给杜明,托他给我装了红包,又给周队长发了一句新婚祝词。
      他回了我一句谢谢,又问:“怎么不来?”
      我就说我去了趟非洲太丑了不好意思露面。
      他发了一个微笑的符号,安静乖巧。
      蒋校长气得手发抖,因为有个她很看好的青年才俊,准备就这段时间介绍给我的,结果我一趟旅行回来,变成这模样。
      我不敢在家里久待,把在北京的朋友翻了个遍,最后躲到了黄少天那里去。
      他就没有收到周泽楷结婚的请柬,跟我吐槽说太过分了,我安慰他这是为你省钱。
      确实没有必要发给他呀,要是大家都还在役好说,都退了,曾经也不是一个队的,怎么好意思给你寄红色炸弹。
      黄少天琢磨了一会儿是这么回事,就不气了,跟我说:“你也不好在我这里待……孤男寡女的,把我妹子叫过来陪你住吧?我睡公司去。”
      “啊是我考虑欠妥了,”我赶紧说,“我换个地儿去。”
      咦,黄少天你什么时候谈的妹子啊。
      忘了问,算了。
      又去刘小别那里蹭了两天饭,在他爸妈过来看他之前落荒而逃,最后灰溜溜地回了家去。
      蒋校长说,懒得理你了,陪我出去逛逛。
      她年纪大了之后说话真是不讲道理了,我低眉顺眼地跟着她去了人间天堂苏杭地带。
      几乎不会特别想着这些城市跟荣耀的联系了,尽管确实无处不在,公交站的广告牌上都是。
      蓦然回首,灯火阑珊了啊。
      蒋校长跟我谈我的人生规划,说我费心费力拿了本科学历,要想自由一点,不如开个店面有些事情做,又不愁吃喝,想规律一点,就找个朝九晚五的工作,她跟叶教授虽然不是什么大角色,但我想干什么工作,还都能给我介绍上一点儿。
      说着我们就转到了上海,蒋校长轻描淡写地来了一句:“对了,有个男孩子,当年就想介绍给你的……”
      我狠抽了一口凉气,差点吓晕过去。
      确实是当年就想介绍给我的,那个祖籍北京在上海工作的洋派知识分子,兜兜转转,最后竟然还很适合,又被我大伯想起来了,告诉蒋校长,把我塞过来。
      “干嘛啊,我现在又跟上海没什么关系了。”我嘟囔着,收拾好自己,去咖啡厅赴约。
      很可恶,对方竟然迟到了。
      我干脆去了上层商场逛。
      在接到相亲对象的电话时,我一边礼貌地回答他我的位置,请等一下,一面转身向电梯。
      然后,怎么说呢,老天有时候会制造一些巧合,要让人发出痛彻心扉的感慨。
      我巧合地遇见了周泽楷和他的新婚妻子,两人站在一家金店里,他在认真地给她摘耳环,然后递还给店员,而后携手走出来,他侧头吻了一下似乎在闹别扭的妻子,神情温柔。
      我接收到了这个巧合,勉强完成一下感慨的任务。
      于是就感慨:我当年说什么来着周泽楷。
      你会再遇到一个人,很喜欢她,彼此深爱,度过幸福的一生,不会再记得今日有我,你未曾得到。
      不要小瞧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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