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14、第十四章 ...
-
殷仲匆匆穿过了傅府的庭院,远远看到罗皓挤在一群看热闹的闲人当中探头探脑的向庭院里张望,他的心不由得一沉,骤然间涌起强烈的怒意。
石钎也看到了罗皓,他偷偷瞥了一眼殷仲僵直的后背,一颗心不由自主的揪紧了。
罗皓脸上的笑容还没有消散,一转眼却迎上了殷仲的视线。殷仲的眼里暗潮涌动,明显的怒意中又混杂着沉沉的冰冷,让他情不自禁的一怔,下意识的望向了石钎。石钎无奈,小心翼翼的冲着殷仲使了个眼色。
罗皓懵懂的看着他,满眼都是问号。
石钎示意他望向自己身后的马车。罗皓回了一下头,转过了身疑惑的看看殷仲,又看看石钎。石钎正在暗自咬牙,就听殷仲头也不回的哼了一声。石钎不敢再跟罗皓眉来眼去,老老实实的垂了头。就听殷仲低低的呵斥罗皓:“带你出来是看猴戏的吗?!”
罗皓一惊,顿时想到他进去之前嘱咐自己的话,连忙看向街道对面的马车。马车深色的帘子静静的垂着,看不出一丝一毫的异样。不等他转过头,满面怒容的殷仲已经急匆匆的从他身旁掠了过去,大步流星的走向了马车。
帘子一掀开,殷仲最先看到的竟然是一只手。纤秀苍白的手,指节修长。从他的角度,甚至看得到拇指上那一片浅色的指甲和指掌间的一层薄茧。殷仲几乎以为她也是正巧要伸手来掀帘子了。
然而她的动作是凝固的。殷仲惊怒的目光顺着这只手警觉的上移,落在了她的下颌上。在下颌的正中,异常惹眼的沾染着一片鲜红。殷仲小心翼翼的用手指碰了碰,粘腻的,举起了轻嗅,带着浓郁的香气,象是……胭脂。
这又算什么呢?暗示?还是警告?
殷仲从沉吟中抬起头,微带歉意的解开了苏颜被封住的穴道。在她的身体栽倒的前一刻抱住了她,轻声问道:“有没有受伤?”
苏颜摇了摇头,迟疑的扶住了他的肩膀。四目交投的瞬间,心中宛如巨石落地,轻松里又情不自禁的混杂了几分欣喜、几分模糊的委屈。而他,似乎看出了她的满腹心事,凑到了她的耳边,用轻的只有两个人能听到的声音低低的说:“等下再说。”
苏颜垂下头,脸上却微微的热了起来。
殷仲转过身,脸上轻浅的笑容还尚未完全消退,扫向罗皓的眼光里已经浮起了一片森寒之意。罗皓跟在他的背后,自然也看到了马车中苏颜的情形,讪讪的后退两步,垂首说道:“属下失职。愿受将军责罚。”
殷仲瞥了他一眼,却没有出声。抱起苏颜径直进了傅府。
石钎匆匆赶了上来,压低声音说:“将军,马车里有迷萝香的味道。”
苏颜悄悄抬头,看到殷仲的眉头紧紧皱着。她迟疑的抬起手,将那个小瓶子举到了他的面前。
殷仲的手臂一紧,下意识的问道:“什么?”
苏颜困惑的摇了摇头:“那个人说,这是一个人情。”那带着面具的人最初说要卖给殷仲一个人情,到了后来又说苏颜欠了他一个人情——这个人情到底是卖给谁的,苏颜自己也闹不明白了。
“人情?”殷仲象是猛然间想到了什么匪夷所思的事,连声音里也带起了一丝难以掩饰的颤音:“石钎,你快拿去给齐飞鹤……”
石钎从她手里取走了瓶子,快步离开了。
苏颜听出了他声音里那一丝不同寻常的紧张,迟疑的问道:“侯爷似乎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
殷仲低下头瞟了她一眼,唇角微微向上挑起了一个轻浅的弧度:“既然已经猜到了他的身份。那个所谓的人情就很好猜了……”他看了看苏颜满脸的困惑,笑微微的摇了摇头:“不过,一个人跟你作对,同时又要跟你做朋友,这背后的动机……就很令人费解了。”
他的话,苏颜一句也没有听懂。却又不敢再问,满腹疑问都悄悄咽了回去。
默默的走出了两步,殷仲悄声问道:“他有没有……”话说了一半又收住了口。苏颜却直觉的猜到了他要问的是什么,慌乱的摇了摇头,脸上却有些热辣辣的。
殷仲看到她唇边的浅笑,也终于放下心来:“吓到你了?他都说了什么?”
“他认出那天撷芳楼的人是我,”苏颜抿唇一笑,又说:“还说,只有容裟那个蠢货才回认为侯爷是喜欢……”后面的话,到底是说不出口了。她悄悄抬头打量他的表情,却不了殷仲也正低了头看她,黑湛湛的眼瞳里弥漫着异乎寻常的光彩,波光流转当中又透着几分危险的专注,就那么一眨不眨的凝视着她。
苏颜的胸口砰的一跳,情不自禁的屏住了呼吸。
殷仲清冽的眼眸中渐渐的沾染了一丝迷蒙的柔和,慢慢俯下身来。苏颜下意识的将手抵在了他的胸膛上,徒劳的想要阻止他进一步的靠近。然而这样一个动作,却只是让他的唇边浮起了愈加柔软的笑。极轻微的一个停顿之后,温热的气息便又缭绕了过来。
苏颜抵在他胸口的手不禁微微颤抖。这一刻奇妙的眩惑让她有种无从借力的虚弱。耳畔似乎有隐隐的喧嚣一声高过一声,却完全无从分辨这潮水般的喧嚣究竟从何而来。恍然间觉得自己落了水,被神秘的引力牵引着,身不由己的深深陷落……
“将军!”
蓦然间,石钎充满欣喜的声音远远传来。殷仲的身形微微一顿,眼底顿时掠起一丝悻悻之色。低头去看怀中人,苏颜却已低垂了头,无意识的啃咬着自己的嘴唇。她的肤色原本血色极淡的,此时此刻,那形状美好的嘴唇却被啃咬的泛着娇艳的红。在他的面前,她似乎还不曾有过这样生动的表情。
殷仲艰难的挺直了后背,勉强拼凑起几分不耐烦的神气用以掩饰心头的一点异样。
石钎冲出回廊,在他们面前硬生生的收住了脚步,目光直愣愣的在两个人身上来回扫视,似乎连他也感觉到了什么不同。
殷仲忍不住皱起了眉头:“到底怎样?!”
石钎忙说道:“齐先生说是解药——傅爷有救了!”
殷仲虽然已经猜到是解药,心里多少还是存在疑虑的。此刻听他亲口说出这样的话,不禁大喜。然而伴随着欣喜,沉在心底的疑问也浮出水面:血衣门撷芳楼的行刺,幕后主使究竟是容裟?还是容裟的背后的梁王刘武?
顾血衣行刺在先,乞和于后,明明受了容裟指使,却又仿佛并不是一条心……
眉头不过一松,随即又紧紧的皱在了一起。
冬天日短,刚过了申时,天色已经慢慢的暗了下来。阵阵寒意从车厢的缝隙里钻了进来,假寐中的苏颜情不自禁的往里缩了缩。
察觉了她的瑟缩,殷仲的手臂环得更紧了些。她的睫毛微微颤动,虽然没有睁眼,脸颊上却微微泛起了一层可疑的绯色。似乎对于自己强硬的将她拥在怀里颇感不自在。
殷仲想笑,却又竭力忍住,悄悄伸出手去触碰她的睫毛。他的指尖从那一弯细密的睫毛上轻轻掠过,从相触的地方隐隐的传来一阵酥麻。
苏颜的脸更红,却也无法再假作不知了。她直起腰,用力拉开了两个人的距离,向着忍不住笑出声的男人恨恨的瞪了过去。她的虚张声势显然并没有吓到面前这个笑容恣意的男人,反而被他一把拉回了自己身边。
殷仲低笑着说:“你别躲,我只是……我忽然发现手臂环在你肩膀上……很舒服……”
苏颜挣扎不开,忍不住瞪了他一眼。殷仲却又笑了起来:“你平时乖乖巧巧的样子,该不会都是装的吧?”
苏颜瞪着他,心里的诧异却远远的多过了羞恼。她一直以为象他这样的人是生来就不会笑的……。就这么一分神,殷仲已将她搂回了自己怀里。苏颜挣扎了一下没有挣脱,于是也安静了下来,小心翼翼的把头靠上了他的胸口。
无论他存着怎样的想法,无论在他眼里,她究竟是怎样的一个存在,这一刻的温暖总是真实的。
苏颜无声的叹息。她从来不知道,贪恋一个温暖的怀抱竟然是如此容易的一件事……
殷仲的手抚过了她的长发,亦是轻轻一叹:“你身上的味道总是让我不知不觉想起自己小时候的事……那些记忆里很美好的事……”他似乎沉入了某种回忆当中,连声音都变得温柔了起来:“也许……是因为我母亲生前也最喜欢在衣服上熏桂花香吧……”
苏颜的心微微沉了沉,无声的漫起了一丝浅浅的失望。而殷仲依然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一言不发的只是轻抚着她的长发。
仍然是亲昵依偎的姿势,苏颜却再一次感到冬天的夜,寒意如此难耐。
苏颜闭着眼,默默的蜷缩在他的怀里。即使帘子挑开,殷府门外的灯笼将昏黄的烛光洒落在她的身上,她还是没有睁眼。
夜太冷,连他的怀抱亦无法遮挡。她需要一场昏睡来彻底忽略这难耐的、入骨的寒冷。
殷仲的脚步忽然停住了。随即,苏颜听到了一个比夜风更加让她感到寒冷的声音,缓缓的说:“仲儿,我特意带了些补汤来。已经嘱咐给了秀娘,你可别忘了喝。”
殷仲低低的应了。
苏颜眼开一线,漫天的黑暗中只有随侍手中的灯笼还亮着微弱的光。头顶是离园外老槐树粗大的枯枝。夜色里影影绰绰的,仿佛在那黯淡的夜空里织就了一张奇怪的网。
太夫人走近了两步,用一种隐忍的语气低声说:“仲儿,你虽然缴了军职,到底还是官身。自律还是要的……”
殷仲没有出声,沉默的如同黑暗中的雕像。
“我虽然不是你的生母,但你母亲生前也嘱托我照看你。该说的话,我不得不说。你要体谅我的苦心。”太夫人微微一叹:“仲儿,你出来进去的,就这么抱着一个下人……,传扬出去,成何体统?”
殷仲沉沉应道:“她有腿疾,又睡着了……”
“腿疾?”太夫人冷哼了一声:“毕竟不是正经人家的女孩子,什么样的狐媚手段都使得出来……。你纵然年轻,到底也要顾念荣安侯府的名声……”
苏颜咬着牙一动不动,却从心底里猛然窜起一阵剧烈的灼痛。
太夫人放缓了语气,轻声说道:“仲儿,我已经派人去接你的两位夫人了,再有三五天只怕就到了……”
殷仲淡淡说道:“夫人只管保养好自己的身体。仲儿的事,您就不要费心了。”
太夫人微微叹息:“该说的,我都说了。你自己想想吧。”
脚步声渐渐远去。
殷仲默立片刻,慢慢抬脚走回了离园。
帘子一打起来,暖风立刻扑面而来,苏颜忍不住微微一抖。
殷仲抿着唇角无声的一笑,将她放在了膝榻上,伸手拍了拍她的脸:“还装?该醒了。”
苏颜勉强一笑,睁开的双眼却有意无意的避开了他的视线。
殷仲的眼瞳愈见幽深,唇边却挑起一抹奇异的浅笑。转头望着身后的秀娘做了个手势,秀娘低头一诺,转进了后堂。不多时就捧出了两个锦盒来。
殷仲接过锦盒,并排放在了她的面前,轻笑着说:“打开看看。”他的样子微微带着一点急切,就象一个急于跟伙伴炫耀新玩具的孩子。
苏颜迟疑的拉开合扣,只觉得眼前一亮。满满一匣珍珠,每一颗都如龙眼般大小,烛光摇曳中散发着柔润的光泽。
苏颜一惊,下意识的望向了殷仲。殷仲唇边的笑容越来越深,却没有出声,只是用眼神示意她打开第二个盒子。
苏颜的手指落在合扣上却没有打开,似乎已经失去了拉开来看的兴致。
“怎么?”殷仲诧异的挑眉:“不喜欢?”
苏颜低垂着眼,细密的睫毛在苍白的脸颊上落下了一弯浅浅的阴影。也许心里的失落太过于强烈,连她的指尖也微微的颤抖起来。
“你不喜欢?”殷仲的手伸了过来,还没有碰到她的脸颊就被她闪开了。殷仲看看自己的手,心头掠过一丝奇异的失落。
“你拿了解药,救了傅宣,”殷仲收回了手,徒劳的解释:“我自然要赏你……”
苏颜的指尖还在微微的抖,薄薄的嘴唇上却已经褪去了血色。如果只是这样,那个瓶子到底是谁的解药呢?
殷仲看在她无意识的咬紧了自己的嘴唇,心头无端的一痛。
苏颜却已“啪”的一声合上了锦盒,再度抬起头时,脸色异样的苍白,而一双眼睛却灿若星辰,透着一丝令他惊讶的决绝。她凝视着他,用低沉的几乎听不清的声音问道:“如果苏颜想要另外一样赏赐,侯爷可不可以答应?”
殷仲的心里忽然掠起一丝异样的纷乱,明明在他掌控之中的事,眨眼之间就变得面目全非,而他却还不知道这一切之所以会发生的原因……
他坐直了身体,郑重其事的回答:“只要是你想要的,我都给你。”
苏颜忽然笑了。
而殷仲却猝然一惊。在他的面前,她从未这样笑过。似乎是开心的笑容,却又透着凄凉。清水般的容貌也因为这样一个凄厉的笑容而呈现出诡异的艳丽。
凝视着他,苏颜一字一顿的说:“我只要我的——卖身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