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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枫月篇】章三十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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秋叶映夕红,遥路山影中,踏马枫林过,潇风伴君同。
秋风,红叶,枫华谷。
一片红枫在徐风中打过几圈,缓缓飘落在叶致茗肩上,他瞧着,轻执细看,叶脉鲜红如血,竟犹生触目惊心之意。
不知怎的,随着红枫林的靠近,心内某种不祥兆头越发强烈。在枫华谷的几个夜里,他时常恐惶不安,断断续续做了许多醒来记不清的噩梦……
忽地,脑中又笼来一阵晕眩,眼前景象霎间陷入迷蒙,身体发软似的,飘然欲坠。叶致茗心里暗惊,连忙抓紧缰绳,夹住马腹,以牙用力咬入唇瓣,淡淡血腥化于口中,整个人总算清醒了几分。
奇怪,为什么这身病一直好不了?而且,好像更加严重了……难道真不是一般的风寒?
叶致茗甩甩头,只怪是自己太多心了。
“我们到了。”
李展的声音从前方传来,抬头,一阵硝烟扬尘盖脸,叶致茗拿手扇了扇蒙在眼前的尘灰,望向不远处,正是神策军驻守的枫华谷南营。
军营防御谨严,四周竖满一排排削得尖硬的木遁栅栏,三丈一座瞭台,弩弦时刻绷紧,驻营士兵分组在围墙外巡逻,里头还有几队来回轮换,神情警惕,气氛紧张。
两人下了马,一同走进这座神策兵营中,叶致茗边安静地跟在李展身后,边留心观察此地环境。
这里神策军都穿着橙红的甲袍,有些长得笔直挺朗,手执枪杆排立在哨岗上,有板有眼。
但再深入营腹,却随处可见相貌粗犷的山夫蛮汉,他们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干着些杂活。多为举止粗鲁,言行肆张,散漫的作风看着并非正规服役军兵,估计是从山野村郊里头招揽回来充壮人数的。由此可料,在这神策营里,已有自成一套的‘纪律’了。
外看军严神肃,警恶一方,内里鱼龙混杂,势派多支。既敢无视朝廷管约,又能在中原武林上横行作歹的,倒是见识过一番。
叶致茗藐藐一笑,气定神怡的继续跟随李展,向中央主将营走去。
一个红袍银甲,肃厉凛然,不怒自威。一个金衣佩剑,英姿绰约,侠骨风流。两人一前一后迈步在军营中,成了一道瞩目的光景,当即惹来众多窥探的眼球。
早已听闻,天策府有大将名李展,力敌千钧,百战不败,予战狂之称。如今所见真人,其气魄更是摄震三尺,所到之处,即使只从身边拂擦而过,也足以让人感受得到那股临顶逼至的威悍!
敢单人匹马前来应战的天策大将当是不同凡响,然而,后面跟的那个,却令这群神策士兵更感诧异。
在军营里见惯了五大三粗的壮汉,这般柔身细腰的玉人儿倒也鲜奇了。瞧他一身金衣羽冠,珠佩环带,气度出尘脱俗,定然身份不凡。再细看那脸蛋儿,白皙干净,眉宇英挺,生得俊俏秀逸,盈满水灵之气,可猜□□是个江南世家的贵公子。
沿路有众多目光扎堆在叶致茗身上,几个军汉脸上甚至露出龌龊轻浮的笑意,暗里交头接耳,打笑道这天策大将来办军务的,还有闲情别趣带个小美人侍候。
‘称战狂的啊,胃口当然大了,何止这一个!’
‘没看见?哪算你们没眼福了,今一大早来等的,就是个绝色美人,那花儿似的脸啊,啧啧,怕连女人都及不上!’
‘呵呵,这艳福要是放俺身上呀,保准叫这俩美人儿不亏。’
‘说得你敢去碰?’
‘哼,在这块地头上的,还有玩得少吗,说不定有哪个就是剩的呢!’
‘哈哈哈,这么说,哥儿也有机会了!?’
几句流痞碎聊,窸窣细响在忙碌喧噪的军营中,没多少人去理会。
叶致茗跟李展走到神策主帐前,正准备进去,却见李展蓦地转过身来。
“茗儿,你可先到副营里等我?”
闻言一愣,再想,才明白他原来早已有安排。
说来,他们寄宿的客栈离这不过两三里路,本当寝息一宵便可,李展执意要他留住了几天,劝着休息养病,而他也顺从地听下了。但见人天天早出晚归,也该料到李展有心作过打算,只等安妥好一切后才敢将他接去军营。
男人对自己的关怀和体贴令他很感动,然而……
叶致茗低下头,没看李展,目光在踏满了马蹄和脚印的沙地徘徊过一阵后,才轻问,“你这趟要去得久?”
“别担心,”李展微笑,放他手心一面令牌,亮晃晃的,印着个‘帅’字,“我哪个晚上不是准时回来的?”
李展眨了个单眼,抵他额前轻轻一碰,小少爷脸又红了,抬起眼睑,把目光对上他,“你……小心点。”
“嗯,我知道。”
“说了,要早点回来。”
“是的。”
“那个……”叶致茗犹豫着。
李展歪头,问,“怎么了?
“真不能带我一起去?”
“不能!”斩钉截铁。
“可是……”叶致茗颔首,暼过眼身后,突发奇想,找到了个理由,“你这样丢下我一个,就不担心我在这会被轻薄吗!”
噢哇……李展扬开夸张姿态,深呼一气,“若真发生这种事情,我一定会!”
会什么……叶致茗目光烁烁,望向李展无比认真的眼神。
“我一定会搬把椅子,安座捧场,为叶少爷你助威呐喊。那等好戏啊,想必……盛放空前!”
“… … … …”
平日少念诗书的战狂将军,想不出什么辞采灿烂的贴切形容,但就这一句话来,足以让情意融融的气氛瞬间跌进僵硬沉默。与此同时,脸上还帖着一副‘请勿自恋妄想’的表情,在小少爷来看,是如此这样又那样的混账……
重剑无足,大巧不工。藏剑之人,手劲大臂力足,叶致茗徒手一拳,捅进了李展下腹!
说不痛不痒是不可能了,所幸的是,李将军有先见之明,没用‘御’来抵挡,就任他怎么使劲怎么来,坦坦荡荡接受了小少爷这份以暴力表达的深情。
强忍着,坚撑着,李展按住腹部,嘴角扯开个抖抖的笑容,对叶致茗道,“再下几寸,你今晚就要独守空闺了,真舍得?”
‘嘭’一声沉响,动静不算大,没惹起周围注意,旁人自然也不会特意去关心李将军那张忽红忽紫的脸是怎么回事……
叶致茗把自己贴进李展怀里,绞紧的拳头缓缓松开,抬起头,拨开额前发丝,向李展嫣然一笑。
“为了我,恳请将军一定一定,要好好保。重。自。己!”
“好,我答应你,一定万事小心,不会让自己有丝毫损伤,令叶少爷你为我伤心难过。”
瞧他啊,真的好生欠揍!
论外功的皮厚强度,叶致茗望尘莫及,与他再计较下去,无疑是削敌五百,自损一千。
然而,李展这人直觉敏锐,总能从细微中洞透出他的担忧,也全赖有他守候身旁,为他安抚焦虑,这趟总觉漫长而彷徨的路途才不至于那么酸苦难熬……
尽然不甘,却有丝丝暖流荡漾心扉,叶致茗借微愠掩盖着羞涩的酡红,柔了语气。
“你早去早回吧……”
“一定!”不着痕迹的,李展在叶致茗唇边点吻了个,总算把人哄乖了。
目送李展步入营帐,叶致茗捏着他给的令牌,转身向另一边副营走去。
行于这硝土弥漫之间,叶致茗一身纤尘不染,背后两柄轻重剑翔凤盘云,日光之下,锋芒辉映,远观而不可近亵。暗地里瞄着他的人很多,可也没个敢上前靠近一步。
副营位置在一处枫树林的边沿,多为安顿后勤兵员,如煮炊,救治,饲马,兵械补给之类,往来依旧频忙,但比起主营里的严阵紧张,这头气氛倒让人放松了不少。
叶致茗走到一处营帐前,这是李展特意为他安排的住处,外头看,高架的棚梁,厚实的帐布,是只有高级将领才准许使用的传属军帐,帐前还有两名持枪而立的士兵把守着。
一枚‘帅’字令牌显出,守卫躬身让他进内了,叶致茗边猜想着李展用了什么方法让神策军给他如此优待,边缓步走进帐中……
“久见了,叶少爷。”
一个清雅的男子声音迎面传来……
这帷帐虽然宽敞,但也没多少花俏摆设,一进里头,视线便直坦坦的对上正中大屏风,屏风前有一张宽大的横桌,苏尘音就悠然自若的坐在这张横桌上,向走进来的叶致茗,打了个不冷不热的招呼。
“苏尘音?”他的出现,令叶致茗有点意外。
万花苏尘音,势转急上直登魔尊宝座,在恶人谷中呼风唤雨的一派阵营之首,现在不该日理万机的忙在谷里么,怎倒跑来这神策营凑热闹了?
“嗯,果真如李将军所说,叶少爷你气色不佳,可能身患异疾哦。”丹唇轻抿,一双凤目媚眼细瞟,把叶致茗从额头一路扫视到后脚跟。
这人总是一副阴柔怪气,满腹诡劼恶趣,不过叶致茗早已有见识,也不受他这套吓唬。转身走至另一侧案几旁,身姿优雅地坐下,也抛了个闪璨的媚眼过去回敬,“李展找你来的?”
“是呀,他亲笔写信带恶人谷,请我出来帮忙的!”苏尘音秋水明眸,烟波撩人。
“哦~原来你们早认识的呀?”叶致茗莹颜笑靥,春风灿烂。
“八载之交了,邀杯合拜的。”苏尘音侧过头,展笑向叶致茗道,“那叶少爷你呢?”
叶致茗明目剔透,悠悠瞟过他一眼,轻快道,“前两年在马草堆里捡的。”
“原来是这样啊~~~”
“可不就是嘛~~~”
话毕,两人‘呵呵呵’的一同笑起,所谓其外波澜不惊,其内波涛暗涌,莫过于如此了。
苏尘音又道,“记得在无量山那遇,你为帮你徒弟争夺宝驹,不惜两方冲突,自困峻险也要保他周全而退,这般用心良苦的深情啊……弄得我还误以为你们早生情窍,共携连理了。但如今看来,叶少爷你弱水还不止一瓢啊,不负君心负情郎,得要用心些,别两头不讨好了~~”
这调戏也够花俏,按个标题总能上榜大唐八卦逸闻录前十。不过,叶致茗很清楚明白,林照辰是他徒弟,不是弱水。
你敬我一尺,我还你一丈。
叶致茗轻笑,“当年,你私窃化玉玄晶,遭浩气盟联帮追杀,杨舒清为替你洗罪,不惜抛名弃誉,将七大帮所有知情的内人全引入荻花圣殿内血祭,自己由此背负罪孽,浪迹江湖,屈身求存。可谓一片痴心向明月,奈何明月照了个混账的……苏先生这般寡情薄幸,水性杨花可不好,莫教到头来席散人去,让自己独守空闺了啰~~”
不就是调戏么,你苏尘音会的,他叶致茗更会。
新愁旧恨被揭开来戳刺,话锋尖锐,字字钻心,苏尘音一番话捅破了叶致茗的心虑,叶致茗这道出手也不留情面,两人各抓一把痛脚,在那谈笑风声,闲话家常……
苏尘音拂过长发,反笑道,“叶少爷闻多识广,还有七秀红颜作伴,这江湖之上,怕没什么事情能蒙蔽得过你了。”
“苏先生藐夸,论人脉我又怎及得过你,有个朝廷大将给你呐喊助威哦,先生在恶人谷里自然混得风生水起!”叶致茗眉梢轻挑,嘴角含笑,“至于李展能在这敌巢中安若泰然,得神策以贵宾相待,大概亦是承先生在枫华谷中的势力之利了。
苏尘音轻叹,“好懂啊,叶少爷~~”
叶致茗暼视着他,俊逸姣好的容颜清清冷冷。
“凭叶少爷你这慧根睿智,若肯与我携手同战,问鼎江湖就指日可待了!”
叶致茗名属中立,只为逍遥此身,无意权势之争,却非常热衷搅捣他人的权势之争。用李展曾对他的一句评语,就是:此人唯恐天下不乱,收服了他就是对社稷的贡献!
“那年你与杨舒清并战荻花圣殿,荣绩辉煌,浩气势力半壁山河,万人之上,一派风雨同舟问鼎江湖,风光熠熠!然而时过境迁,今朝复看,不更像黄粱一梦?”
苏尘音仰首,目光低俯,与叶致茗一双灵俏的眼睛对视着,“叶少爷意思是,宁愿帮个失势落魄的浩气盟散人,也不肯支持一位权倾恶人谷的阵营之首?”
“至少,他还有情有义,不像某人,动不动就卖弄风骚!”
叶致茗轻笑着,对上苏尘音凝锐目光。洒脱无畏,放纵不羁,朗朗气度如沐晨辉,把苏尘音身上那股幽冷阴郁之气给抵了回去。
一位藏剑山庄的小少爷,让李展看上的人……
苏尘音敛回眼神,轻阖眼睑,在心里细细思忖了片刻,然后道,“来,请叶少爷把手递过给我。”
闻言,叶致茗开朗一笑,“大夫啊你可要看准点,莫误断岔症,叫将军为我担忧惊愁了!”
这话调,这语气……难道真有物以类聚一说?
指腹按压在腕脉上,窜乱的脉象透露了隐隐含义,只见苏尘音脸色凝重,眉宇紧蹙,语声犹惊,“不好了!”
叶致茗本是不以为然的,也不禁被他这模样给愣了个。
“是什么事?”
“叶少爷,你有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