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剑三-策藏]唯君相守》乜*兔

25、【雷音篇】章二十五

　　雨夜，雷鸣轰轰，炽白电光闪刷而过，映亮了叶致茗的脸色，一片苍白……
　　“师傅，是我……”
　　从长安一路到扬州，漫长的路途，几乎没一刻停歇，林照辰身上沾满了泥尘，被大雨淋过后，尽是狼藉的污垢。他满头凌乱不堪，邋遢的脸上透着隐隐疲倦，鼻息仍在促喘着，这一路似乎赶得很急很急……
　　他抹开眼睑上的水花，稚气笑了笑，一双灼灼眼眸，紧紧凝视着他一路上心心念念想要见到的人。
　　“师傅，我回来了……”
　　林照辰走近了一步，令他意外的，叶致茗退后了一步。
　　“照辰……你怎么在这里！？”叶致茗满脸惊讶的看着他，“我不是叮嘱过你，要在长安等我的吗！”
　　思念中的声音，却夹带了斥骂的怒意，林照辰错愣了下，低头像个犯错事的小孩，急忙向叶致茗解析道，“我，我想见师傅你……”
　　他已在长安等过许多天了，等不及了，太想见到你。
　　深吸一气，林照辰忽然抬起头，逼向叶致茗，伸手想要抱他似的。
　　叶致茗见状大吃一惊，“你不要过来！”
　　心里着急失了分寸，竟出掌一把他推开了去！
　　“师傅？”林照辰惊愕看向把自己推开的人，难以置信。这一掌的力度不算什么，却不知为何，胸口痛得很厉害……
　　火光摇曳，蓦然沉寂，雷呜闷响和‘唦唦’雨声充斥了幽暗的空间。
　　推离之后，两人间隔了一张梨木圆桌，一盏油灯在桌子静静燃点着，微弱火光，足以映亮叶致茗脸庞。
　　墨色长发披散着，发髻歪歪的冠了根木簪，秀雅的脸颊染着淡淡嫣红，眼眸中凝了层薄雾，一件宽得极不合身的深红长袍裹在他身上，松垮垮的，香肩微露，整个人散发着一种慵懒的媚态……
　　林照辰愣愣看着这样的叶致茗，相处多年，朝夕为伴，他亦从未曾见过这样的师傅，甚至根本不知道，他的师傅原来拥有这般令人心神悸动的风情……
　　心跳在莫名怦动，林照辰微张着嘴，目不转睛，仿佛已忘乎此情此境。
　　灯光映到另一头，叶致茗也看到了林照辰在看着自己，以一种炽火的眼神！
　　难以言喻的别扭情绪在心内蔓延，叶致茗模糊地感受着这种视线，不敢去想自己现在的样子在林照辰看来到底意味着什么……

　　他不能，绝对不能以这幅样子站在自己的徒弟面前！
　　明明事情是理所当然的，不知为何，林照辰的出现，让他产生了某种‘抓奸在床’的荒谬感觉。
　　可恶，不是已叮嘱过他要在长安等候的么，这孩子总当自己话是耳边风，简直混账！！
　　或是怒羞成怒，或者心绪迁怒，叶致茗突然举起轻剑直指林照辰，斥声，“照辰，你给我出去！！”
　　恍然回神，见叶致茗以剑锋相向，林照辰惊愕不已，受伤的感情流露于色，“怎么了，师傅……你为什么要赶我走？”
　　“不为什么，你现在马上出去！”
　　“师傅……我，我不是故意要逆你意的，我真的想见你才回来……”
　　林照辰彷徨地走向叶致茗，想要向他解析自己的心情，却被抵在面前的一道剑锋生生阻拦住。锋刃上剑气涌溢，仿佛只悄再前一步，便要将他撕开两段。
　　“闭嘴，现在什么也别说，你立即出来！”
　　又是一声无情的驱赶，锋尖未至，冰冷话音已刺穿了心脏，令他痛得几欲窒息。林照辰不明白自己到底犯了什么错事，让叶致茗变得那么生气，予他那么冷绝……
　　“不要，我不走！”林照辰赌气的扎在地上不走，他困惑地望向叶致茗，心里面有千言万语想要对他逐一细说……
　　明知道叶致茗一定会生气，但他依然决意从千里之外跑回来，只因对他那份钻心蚀骨的思念。
　　在分离的日子里，他发现了自己内心对他的依恋，更发现了，自己已无法再离开他……所以，即使路再漫长，风雨再大，他也要不顾一切的，回到他的身边！
　　他期待过，与他重逢时喜悦的相拥，暖心的安慰。他会责怪自己又一次的违抗他吩咐，然后依旧宠溺地宽容他的任性。而他也已准备好，向他敞开心扉，对他倾诉自己的心意，表达那份思念下的情钟。或许，他还会欣然接受自己这份感情，让他与他能够重新在一起，快乐的……
　　“茗儿，怎么了？”
　　一个唐突的男人声音从卧室里面倏然传来，打破了林照辰的浮想。李展本还在房间里思索着某些事情，听见叶致茗在外面大喊，便提声唤了他一道。
　　该走的不走，不该来的倒来了，叶致茗咬咬牙，不敢应音，只顾赶紧跑进去，拦止李展走出来搅局。却走得急了，被这身松垮赘长的红袍绊住脚，随之‘啊’的整个往前一趴，大字型摔倒在地上，好不尴尬。
　　然而，令叶致茗更尴尬的是，林照辰从后面追过来了，想扶起他，结果一身青红紫白的痕迹就这么坦荡荡的，暴露在林照辰震惊的目光下。
　　叶少爷房间没挖洞，所以省得找去窜了，何况这种事终究逃避不过，叶致茗细想：自己也没做什么偷鸡摸狗的事情呀，干嘛窘得像个偷情妇人似的！？再说，这孩子对此类事情可能也是懵懂不识的，日后慢慢教诲便是，怎能因自己的一时之气就对他愤斥怒骂呢！？
　　叶致茗觉得，这一摔也值，总把头脑给摔清醒了些，回想刚才自己神经兮兮的反应，简直莫名其妙！？
　　这身‘吃得开’的本事不错，心境又豁然开朗了，叶致茗爬起来套好袍子，向林照辰坦然一笑，“照辰啊……”
　　话音刚落，一道猛烈气劲从面前飞疾而过，转头再看，寝室里‘轰隆’炸响，始料未及的事情，让叶致茗当即目瞪在场。他跌坐地上，眼见着林照辰抽出背后长枪，猛势向寝室砸去，威力犹如雷霆轰烈。
　　“照辰你…你别冲动……”
　　叶致茗轻声试劝，林照辰闻声转头视他，一双赤目通红如焰，盛怒的脸庞上，是令人毛骨悚然的癫狂。
　　这种眼神？！
　　叶致茗吃了一惊，心口绷紧，他不会记错，李展中过红衣教迷毒，发疯时便是这种眼神！
　　惧意随即漫上心头，身体不禁颤栗起来，叶致茗惊讶看着林照辰抓起他肩膀，手劲力量大得异常，怎么也挣不开。他粗暴撕开了他肩膀处的红色布料，尖锐虎牙咬入一片印满斑斑痕迹的肌肤上，刺痛入骨。
　　“不要啊！”叶致茗惊惶失色，大声呼喊起来。
　　此时，头顶上方传来了另一股气劲，把癫态中的林照辰撞飞了去，功力悬殊，林照辰抵不过这道冲击，整个身体重重砸到了侧厅的兵器架，架子瞬间碎裂，兵器散落一地。
　　林照辰捂着胸口，在满地凌乱的兵械中滚了几转，才勉强撑起半身，鲜血大口大口喷出，两道深眉紧紧绞结在一起，似乎在忍受极大痛楚。
　　叶致茗见着一阵痛心，想冲过去看他伤势，却被李展拦了下去。
　　“他只是中了迷毒，你别对他下重手！”叶致茗愤地挥开李展手臂，冲他吼道。
　　“放下那根枪！”凌厉的声音，肃冷低沉，是向着林照辰喝出。
　　叶致茗转头，见林照辰从地上抓起了一把暗红的长枪，是袅皇！霎时倒吸一气，急忙挑起另一把雪亮的长枪抛给李展，却见林照辰已握枪突冲扑来，只能焦急喊道，“李展，小心！”
　　迎风回浪，反制于先，百试不怠，李展旋身接下长枪，架势起雷，凛然迎战。林照辰还穿着盔甲，而李展则一身单衣，仅论防御二人装备差距甚大，但武力深浅却不可同言而喻。
　　瑶台枕鹤，凌凌霄揽，李展迂回抵过一套奔雷四式的猛烈攻势，逮在林照辰缓息之际，迎身反击，一杆普通长枪在李展手中挥舞得宛若游龙，崩击破风，穿云起落，乘势一记沧月，又再把林照辰击退了十五尺。
　　天策枪法大开大张，最忌狭间制约，林照辰被渐渐逼至角落，招式难以施展而开，反观李展则是游刃有余，徐如林充其气，守如山固其身，套路变换多端，身段灵活，进退有序，每一招都运用得有条不絮。
　　不愧是久经历练的武将，比起只顾一味横枪猛打的林照辰，这武学造诣已高出不止几层……叶致茗从旁观战，不禁叹息。
　　然而，眼见林照辰越打越激动，身上伤口也越来越多，血花飞溅到他愤怒狠戾的脸上，手中袅皇红光涌动，隐隐中仿佛听到了天鸟嘶泣的声音。叶致茗看得心寒，连忙大喊，“够了，适可而止！”
　　“他这样子什么都听不见的。”李展恰恰抵过林照辰猛刺而来的一击，别过头朝叶致茗这边喊道，“打晕他用铁链锁起来怎样？”
　　不得不说，李展对这种简单粗暴的方式还颇为认同，当然，叶致茗用给他身上的那套，又是另当别论。
　　“这，这……”
　　叶致茗一时间也不知如何平息林照辰，这孩子全然是着了魔障，心志失常。然而林照辰毕竟年少，没有李展那种在百战中磨砺而生的坚毅，不可能单凭自己意志解破迷毒……
　　左思右想，现下也只得强来了。
　　扛起地上一把重剑，叶致茗聚了剑气，就要鹤归砸去，却不知何因，手抖了起来……
　　林照辰蓬头垢脸的被逼在角落里，像一只迷茫受伤的困兽，癫狂厮斗着，身上破开了一道又一道的血口，却恍若不闻，不晓疼痛……这情景让人看得心伤，叶致茗几番挣扎，终究不忍下手。
　　多年来，他一直相伴在他身边，无论犯错什么事，怎样逆抗自己的说话，即使耍性胡闹把自己气炸了，他也不会真的出手打他教训他，更甚乎，不准任何人去伤害他……
　　不觉地，喉间咽哽，叶致茗咬着牙，心绪交争……
　　这头犹豫不决，那头战火越发激烈，李展晓得叶致茗狠不下这心，然而再这么打下去，也担心这孩子会力竭废损，伤及经脉，那时情况只会更加糟糕。把心一横，干脆亲自操办，疾风起，天灭至，枪锋临前，忽来一声呼喊！
　　“住手，别再打他了！！”
　　凌厉气劲顿止于额前，林照辰赤目怒瞪，咆哮如兽，袅皇通体染血，杀气满溢。刹间，这一根暗红长枪如获生命，引动着林照辰的身体，向李展猛然冲袭，这道劲力雷霆万钧，较刚才的突显天渊之别，倘若二人！
　　李展猝不及防，被这一击撼倒在地，身体只觉一顿剧痛，口吐出血。此时，锐芒枪锋已紧接而刺，直取李展胸口要害！！
　　山居意，灵峰式，峰插云景！
　　叶致茗挥起重剑，一击将林照辰撼飞出屋外！
　　暴雨倾泄，青石地上浸满了雨水，一个身体重重的滚碾而过，水花飞溅，划开了一道泥泞涟痕。
　　冰冷雨水浇头淋下，林照辰艰难的撑起上身，远远望向那栋暖灯烘映的楼房，望向那扇被撞碎了的漆金大门，望向叶致茗跑过去扶起李展……
　　不知为何，他身体开始颤抖起来，怎么也压止不住的抖着，脸上有滚烫的水在流，林照辰把手掌掩盖在双眼上，一抹，竟全是红色的血。
　　隐约中，他好像听到了天鸟悲鸣的声音，转头看，长枪袅皇静静躺在他身旁，浸泡在一滩水被染红了的雨水里……
　　林照辰瞪大眼，看着这把长枪，那流淌在枪身上的红光仿佛在呼唤他……
　　他伸过手，拿起了袅皇，一身落魄的默默隐没在风雨之中。

　　那一头，在厮斗中被摧毁得七零八落的房间里。
　　叶致茗惊魂未定的把李展从地上扶起，脑海中纷纷混混，李展对他催促的说话，一句也听不清。
　　他茫然望着一地凌乱，忽而，瞧见一堆横七竖八的兵器中，有个胀鼓鼓的金黄色小锦包。
　　心头一悸，翻出看，里面装满了长安带来的酥糖，飘溢着丝丝香甜……
　　喉间一阵酸楚咽哽，泪水夺眶而出。叶致茗捂嘴望向屋外，发现人已消失不见。
　　强烈的悲痛和惊慌汹涌上心口，他全然不顾一切的冲出了房间，光裸的双脚在泥泞石地上奔走着，滂沱大雨淋刷在他衣衫单薄的身体，寒风蚀骨。
　　迷乱的风雨中，叶致茗不断叫唤着，一声又一声，
　　“照辰，照辰，林照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