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更寒（修改版）》f******n

14、夜行

　　是夜，月明星稀。
　　荆天明换了一身黑色劲装，疾行在微风拂面的丛林里。他出来之前，特意避开了盖兰——这些日子，二人的关系进展迅速，几乎形影不离，若非他在水中放了轻微的迷药，恐怕现在都无法脱身。
　　竹屋较之白天，并无变化，荆天明蹑手蹑脚开了门，尽管小心，可惜开门的声响在寂静的夜里仍旧显得太大。幸好附近无人，他松了口气，走进竹屋，开启木门，然而进去之后，才发现自己犯了一个多大的错误。屋中燃起烛火，白日里华贵的艺术品此时成了夜晚蔓延出的黑色爪牙，透露着诡谲和血腥，似乎随时等待着汲取来人的性命。
　　这才是真正的机关术。
　　荆天明笑了笑。赞叹之余，不禁感激其将巨子之位传给他的燕丹。若非如此，他岂能有墨班这个师傅，岂能对机关术如此通透娴熟？
　　心中感叹一下，随即前行两步，开始动手拆解开面前的机关。他动作迅速，不到一个时辰，已经拆解了大半，但到了绿色的机簧前，稍稍有些犹豫。
　　“这是……”他喃喃自语，“以前从未见过。”
　　“你当然没见过，很多人都没见过。”冷不丁这个声音从身后响起，荆天明吓了一跳。他一回身，正好看见同他一样穿了夜行衣的盖兰。
　　“你……”荆天明心下盘算，自己究竟该用什么说辞向盖兰解释这一切，不料还未开口，便见盖兰一笑，已经快步行至自己跟前，伸手去触机关。
　　“小心！”荆天明吓了一跳，赶忙去拉盖兰的手，触碰到对方冰冷的手腕，他突然抖了一下。“怎么这么冷？”再看盖兰面色发红，猛然领悟：“莫非，你只穿了这一件衣服？”
　　“我很久未曾穿过夜行衣，这一件还是几年前做的，如今年龄大了，身量也长了，不如此，恐怕穿不上了。”盖兰说完，便不再看荆天明，低头鼓捣起面前这一堆机关零件。荆天明看了，有些好奇，不由低声问道：“你会这些？”
　　盖兰听来好笑，反问道：“你可知这些机关出自谁手？”
　　荆天明猜测道：“是卫——先生？”他本想说卫庄，顾虑到对方的身份，赶紧改口，显得稍微尊敬些。盖兰一听，随即摇头道：“不是我母亲，是我父亲，你的聂大叔。”
　　“什么，大叔？”荆天明打死也无法将印象中那个温和的剑客和面前这些东西联系在一起，只是既然盖兰这样说了，也由不得他不信。“原来，他还学过这些。”
　　“他学过的东西多着呢。”盖兰说着，脸上不由起了几分红晕，荆天明知道她和曾经的自己一样崇拜着那个剑客。其实，真说到崇拜，难道卫庄就不崇拜他的那个师哥么？
　　当然，卫庄崇不崇拜他的师哥，荆天明没必要知道。他现在只是有些崇拜盖兰——一个看着柔弱的姑娘折腾起机关来绝不输给墨家和公输家的那些男人们。
　　“我还没问你呢，天明，你到这里来干什么？”盖兰一边干活儿，一边问。
　　“你觉得呢？”荆天明反问。
　　“我不知道。”盖兰实话实说，“这里我也只来过两次。一次是我娘送我回来的时候，母亲说要让我看看爹的机关术。可我一点儿也不喜欢机关术，母亲也不喜欢，就没逼着我学。还有一次——”盖兰的声音渐渐变低，但也足够让荆天明听见，“还有一次，是我贪玩儿，抓兔子的时候跑过来的。结果不知怎么就掉进机关里了，怎么都出不去。那时候，母亲都急疯了，最后还是流沙的人找到了我。可惜，母亲不喜欢机关术，所以算不上精通，根本无法救我出来。幸好爹那时候突然回了鬼谷，否则，我就没命了。”
　　“你的机关术，就是在那时候学的？”
　　“是啊。”盖兰笑起来，“我爹把我救出来以后，当着我的面拆过一次，我记住了。那次以后，母亲开始逼我学机关术。不管我怎么要求，他都不肯妥协。”
　　当然不肯妥协。
　　这点荆天明心里很明白。
　　盖兰好奇心太重，卫庄又不可能让她一辈子不碰上机关，如果真碰上了，就是生死一线，也不可能指着盖聂每次都去救。
　　“现在，你该跟我说了，你为什么要来这里？”
　　“卫先生没跟你说过，这里是什么地方么？”荆天明还是没回答盖兰的问题，盖兰也没追究，反倒顺着荆天明的疑问回答下去，“我母亲说，这里是他和爹怀念先师的地方。”
　　怀念先师的地方。
　　收藏着历代鬼谷掌门搜集的兵书战法和武功秘籍的地方。
　　两者合二为一，也不是不可能的。
　　“呼——”他想着，盖兰在一边长长地舒了一口气，机关术不仅仅需要脑子，还需要体力，眼看着到了最后一步，盖兰也有些气喘吁吁。荆天明体贴地给盖兰擦了汗，这种惯常的动作，好像是夫妻间的相濡以沫。
　　“你来这里，也是为了缅怀他们两人的先师么？”
　　“你觉得呢？”
　　“我不知道。我只知道你在我的碗里放了迷药。”盖兰说完，手中动作随即停了下来，“我娘是陛下的太医丞，掌管宫廷医药，你又做不到让那些迷药无色无味，所以我很容易就能分辨出来。”
　　“对不起。”
　　“你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荆天明不知该如何解释，难道他要说不希望盖兰碍事么？难道他要说自己想看鬼谷的兵书战法和武功秘籍吗？
　　当然不能。
　　所以他只能吞吞吐吐。
　　所以他只能道歉。
　　所以最终他也只能沉默。
　　盖兰又道：“端木姑娘提起过你的故事，她说，你是墨家一名弟子的儿子，流落在外很多年，后来被我爹找到了，可是在桑海蒙将军剿灭墨家的时候，你失踪了整整两年，他们不知道你去了哪里，一直为你担惊受怕，直到不久之前，他们才找到你。”
　　“是啊，”荆天明不无伤感地道，“让他们一直为我担心了。”
　　“端木姑娘说你跟以前很不一样，听了她的那些故事，我也觉得你和之前很不一样。天明，你真的只有‘荆天明’这一个身份么？”
　　“当然。”荆天明坦然地笑起来，“我是荆天明，不是别的什么人。”
　　“我希望如此。端木姑娘还说，你曾经喜欢上一个女孩儿，她是燕国的公主，后来被阴阳家带走了，这么多年一直音讯全无，我想知道，我是不是那个女孩儿的影子。”
　　“不是！”荆天明想也没想，脱口而出。话一出口，盖兰就笑了，“既然这样，我就没什么不放心的了，只是，你要保证，不管在什么时候，你一定要好好照顾鬼谷。”
　　“当然。”荆天明面上笑嘻嘻答应，心里却“咯噔”一下。盖兰到底是卫庄的女儿，不仅观察细致入微，连对于人心的拿捏，也都炉火纯青，他不知道盖兰究竟知道了多少，但有一点，盖兰确实是一个不可小瞧的女子，她爱自己，但是并没有失去理智，头脑依旧清醒，就好像，当年的卫庄一样。
　　“差不多了。”盖兰说完，拿起最后一个机关锁，将自己的银钗摘下来，朝里面捅了几下，要是之前那几样东西，早就开了，这个倒像是故意为难他们似的，纹丝不动。
　　“怎么回事？”盖兰嘀咕着。荆天明也觉得奇怪，而且心中的不安一点一点扩散。
　　“你听——”盖兰突然回过身，在他耳边低声道，“好像有什么声音。”
　　于是两个人都停下手来，屋子里瞬间寂静，除了屋外沙沙的风声传进来，似乎还有——
　　“不好！”盖兰惊慌失措，“是流沙！是我母亲！”她也顾不得其他，抓住荆天明的手就往外跑，好像这里有什么毒蛇猛兽，再不走就会被撕成碎片。然而，太迟了，出了门的两人面对的不是夜晚的凉风和树丛，而是将木屋整个围起的流沙刺客。
　　在这些刺客的身后，盖兰知道，一定是对自己失望透顶的母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