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壹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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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气和前几日一般的阴沉。
阴沉多雨是这个季节气候的特色，闷热，黏腻，空气中飘浮着大量的水气，混着一刻不停的蝉鸣，天边压下来的铅灰色的云，这一切都让人心生烦躁。
更不要说身处于喧阗热闹的夏日祭集会之中。
灰原哀站在宽阔的道路中间，柏油路面上干净极了，没有积水，却还带着昨夜雨后的湿意。长长的夏日祭小摊一眼望不到头，仿佛要一直通到远处的山里去。
一件单薄的白色格子衬衫松松垮垮的挂在上身，下身是黑色的修身超短裤，随意踩了一双天蓝色人字拖，这身打扮与街上人们格格不入。
入目皆是花花绿绿的浴衣，来来往往的男女们有说有笑，成群结队，她一个人漫无目的的闲逛，独自穿梭在讨价还价和欢声笑语中，关东煮和章鱼烧的香气持续发酵着，飘满了整条街。
这是夏日祭的第一天。
本来前几天就约好了一起出来的。她想到吉田的一脸向往，嘴角勾出一个淡淡的笑，真是小孩子呢！明明都已经十岁了……
不过，自然不是每个孩子的十岁都和自己一样的……对他们来说，十岁，还是可以在父母怀中肆意撒娇，什么都不用忧愁的年纪。
她往大调了调音乐的音量，周围有点吵，都听不见了呢。
“小姑娘，又不要来一份雪莓娘啊？”一个四十多岁的大叔笑眯眯地俯下身来，手里端着一份四个雪莓娘递到她面前，白白胖胖，圆滚滚的，一阵凉气拂面而来，还有水果和奶油的甜香。
“那个……我还是……”面对过分的热情毫无招架之力，她有些局促的退了一步，摆摆手想要拒绝，磕磕绊绊的说了两句就被打断。
大叔脸庞红彤彤的，额头挂着一层薄汗，笑得和蔼又爽朗，“哎呀，这么热的天，来一个多凉快！好多小朋友都喜欢！”
她心里苦笑一下，可惜我其实……不是小朋友呢。
“那……好吧，谢谢叔叔。”她扬起脸来笑道，然后就准备掏钱。
那大叔乐呵呵的答应了，细心地把东西包好才发现：“唉？小妹妹你是一个人出来的吗？你妈妈呢？”
她的心开始涩涩的痛起来，几乎要维持不住脸上的笑容，“我是偷偷跑出来玩的！外面这么热闹，他们都不带我出来！”
大叔不放心的嘱咐道：“还是快些回家去吧！这里人这么多，万一出了什么事，你父母找不到你该着急了。”
“嗯！我这就回去！叔叔再见！”她付了钱，强颜欢笑地道了别，便转身落荒而逃。
＜我在时间的洪流中逆流而上，却总会有些人，有些事，从指尖溜走，再也寻不见踪影。＞
灰原哀的大部分时间都是沉默寡言的，这一点她的同学，身边的人都很清楚。
一起上学放学的路上，出去逛街，一起玩耍，一起出去野营，除了必要的交流，她几乎不说什么废话，或者，几乎不说话。
所以，没有人知道她的大脑里都在想些什么，就算一向自诩为她命运共同体的工藤新一。
你们去吧，我有事。
我pass。
我就不参加了。
她总是用这样的话，来拒绝身边人的邀请，野营，逛街，聚会，庆祝，她总是不想融入其中。
不过那个大侦探，虽然在她那样说了之后，每每会说上一句，“我就知道……”但其实到最后，她还是会妥协的。
毕竟，那群孩子的热情，她也招架不住的。
她一边捧着雪莓娘小口小口的咬着，一边避开川流的人群。草莓，芒果，猕猴桃，黄桃，四种不同的水果带来不同层次的味觉享受，沁凉的甜奶油冲淡了鼻腔的酸意。她咽下一口，轻咳了一声。
其实出来这一趟只是为了随意走走，不过现在这样貌似也不错。纯粹的享受甜食，那长年浸在咖啡里的舌头口腔似乎也相当满意。
天色越发阴沉起来，依照前阵子的经验判断，可能不久就会下雨了。
“美智子，过来看看！给你爸爸买这件怎么样？”
“嗨嗨！”少女无奈的皱了一下眉头，还是转身进了店里仔细评价起母亲看上的上衣。
“……恩，感觉还不错，就是这颜色爸爸会喜欢么……对了，多少钱？2万日元？有点贵了吧……”
重新变得两手空空的灰原哀驻足，静静听着这对话，世界这么嘈杂，温暖却总是这么轻易的侵入心房。
————有时候她觉得，自己就像一具空壳，已经没有了什么感情————
————可是其实是她不愿承认吧，她还是有一颗柔软的心。傻女孩。————
一路走来，她看见不少人，他们有的是初中生，有的是高中生，或许还有大学生，陪着父母出来，他们有时候总会显得不耐烦，母亲或者外婆逛起街来磨磨唧唧的，他们只好在外面等着。
然而当亲人呼唤的时候，他们总还是会义无反顾的奔向那里。
真好，在身后那越来越弱的对话声中她无声地微笑，心想。
这样真好。
一个人的时候，她总会陷入无边际的冥想之中，冰冷了太久的心，即使重新站到阳光下，也还是很难再暖起来。
她和少年侦探团结伴走在上下学的路上，身边熙熙攘攘，她却还是孤身一人。总是有这样的感觉。
在这个时候，或者一个人的时候，断断续续的回忆成了她唯一能做的事。
或许经历得事情有些多了，有时候想要回忆回忆，都不知道该想起些什么，占据了她回忆很大一部分的，还是宫野明美。
其实真说起来，在她的记忆里，关于父母的印象，已经淡薄到连影子都不剩，从有清晰的记忆开始，一直陪伴在她身边的，只有姐姐。
那个女子黑发飘飘，眼里总是盛着温柔的光，她叫她志保的时候，对着她微笑的时候，像妈妈一样温暖的手抚过她的额头脸颊的时候，每当在这些时候，她的世界就好像开满了向日葵。
在发光。
哪怕到后来，她独自一人在异乡求学生活，忍受着有色歧视的目光，埋首在浩如烟海的课业中，承受着不可言说的孤独与寂寞。
然后她被卷入那黑暗中无法自拔，利用自己的学术天才挣得一线生机，成为一个毒药制造机被动地被操纵着收割人命。
她每每极度的自我厌弃，对前途的无限迷茫，她经过深夜的冰冷彻骨，曾经蜷缩在沙发上彻夜无眠。
哪怕曾经过去的十八年，每一天都是那样煎熬的日子，哪怕在她黑色的人生中连一点点依靠后来都成了奢望，只有她独自在冰冷黏腻的泥沼中跋涉前行。
只要想到姐姐……
只要想到一个月里，她总有那么几个小时的时间，能见到姐姐温暖如阳光的微笑，能听到她用柔和的语调问自己几句生活起居……
只要想到自己的存在，还能让姐姐无忧无虑的生活在阳光下，她就觉得，她正在经历的生活都是值得的。
在残缺的童年后，她和姐姐都能好好活着，对她来说已经足够。
那些普通人拥有的、可以期望的一切，亲情，友情，爱情，在她被那个组织盯上的那一刻起，就早已摒弃。
姐姐是那么明媚美好的女子，那所有的阴暗、痛苦、罪孽、鲜血，就都让她来背负，那些事都让她来做，只要姐姐能好好活着……
宫野明美的死，无异于熄灭了她在无边地狱中唯一的一束光亮，心死了，人自然也是活不成的了。
那个她曾傻傻的以为可以相信的那个人，亲手，狠狠地击碎了她那点可怜的向往。
她的心像是空了很大一块，从很久以前，得知姐姐的死讯的时候，她被从幻想中抽醒，一面绝望，一面贪恋着那一枕黄粱。
早有的不详预感，长久以来的隐隐不安，患得患失的折磨，她终于解脱出来了。
迎接她的是铺天盖地的绝望，还有从此空了的心房。
她喜欢喝咖啡，很苦的那种，只有感官被苦涩席卷，她才能确定自己是活着的。
和组织的决战，毫无意外的惨烈。
她和工藤一起参加了最后的作战，那是在冬天，临近年关，漫天大雪，和如今的和风细雨完全不同，那个时候寒风凛冽，大雪如刀。
她拖着满身的伤，工藤一身狼狈，他们的黑色风衣被楼顶天台的风吹得猎猎作响，如同黑色的翅膀。
她亲眼看着大火熊熊烧起。
那一场火，干脆利落地，烧掉了宫野志保整个，二十年的青春。
她如梦幻泡影一般的童年，和姐姐相依为命的少年，与书本为伴的寂寥青年，还有不堪回忆的，承载了她全部痛苦欢乐，心酸绝望，还有不可言说的隐秘爱恋的组织生涯，都在漫天火光中消散如烟。
她如今是九岁的灰原哀。只能是，也只想是灰原哀。
这条街长的望不到尽头，风起，云涌，就要下雨了。
细细的雨丝飘落下来，温柔地吻上行人的脸，然而人们似乎并不享受，步履匆匆的走进店里或者屋檐下躲避。
人流量瞬间少了一半。她双手插着口袋听着歌，慢悠悠的走在路中央。像这样一个人散步的日子，以前是想都不敢想的。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她掏出来一看，屏幕上闪烁着熟悉的名字。
“有什么事吗？”摘下耳机，声音一贯的平淡。
“你在哪儿？下着雨的天气，往哪儿跑？带伞没有？”有些压抑的声线透过薄薄的空气传进耳朵。
有欢快的小孩子叽叽喳喳从身边跑过，她侧身让开几朵飞溅的水花。
“这么点雨，用不着带伞。”偶尔这样放纵一下，感觉还不错。“所以你也不要再说什么‘我去给你送伞’之类的话，好好享受你的假期。”
“……真是个不可爱的女人呐……”电话那头的江户川叹了一声，“回来怕是又要感冒发烧了。”
“劳烦惦记。我自认现在身体已经好多了。”她轻声道，两边的树染了一层透明的光，在昏暗的天幕下却透出一种沉沉的墨色，她分神注视着，思绪一点点飘远，“没什么事的话就挂了。”
干脆利落地按下挂断键，徒留下空荡的工藤宅里“喂！喂？灰原……”男孩气急败坏的呼喊久久回荡。
“其实是有事的……”良久之后他垂下头，右手紧紧攥着暗下去的手机，声音轻的一碰就散，“我本来想说的，不是这个啊……”
额前细碎的刘海遮住了一半面容，辨不清表情。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