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时生（二）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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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时生（二）
宋念没有读过《时生》，也不清楚三岛和太宰治这个梗的笑点何在。
宋念只是单手托腮随意张望，不经意看到林筝扬坐在人群中波澜不惊的模样。
宋念心叹——真不愧是话题终结者。
“你们够了啊，瞧我都交了些什么损友！”E终于受不了调侃，将烫手山芋扔给了林筝扬，“对了，林学姐，你还没说为什么喜欢时生呢！我觉得喜欢《时生》的人一定是浪漫的人，对吧？”
话音刚落，众人的目光便转而望向林筝扬。
林筝扬不置可否：“你们说的对，《时生》的确不能算上乘之作，甚至跟推理毫无关系，我也不过是加了感情分。”
B闻言，八卦道：“这么说，比起博学智慧的大众情人汤川学，林学姐更喜欢时生那样，真诚正直、善良温情的暖男喽？”
一张张屏息凝神的脸都在等待林筝扬的答案，宋念也忍不住竖起耳朵。
林筝扬却只是淡淡地笑道：“没有这回事。不过，聪明是一种天赋，善良却是一种选择。”
B追问：“林学姐既然喜欢时生这个人物，那你怎么评价《时生》这本书？”
林筝扬思索片刻：“有人曾经跟我说，《时生》是属于东野的《1Q84》。”
此言一出，C立刻表示高度赞同，新一轮的讨论又开始。
最后，副社长不得不打断：“好了，今天的时间差不多了。下周读书会的主题等大家在群里讨论之后再决定，没问题吧？”
F装作满脸狐疑的模样：“这还用讨论吗？不正是‘日本文坛相爱相杀的那些事’嘛！”
E哭笑不得，举起拳头在空气中挥了挥：“再胡说，再胡说我打你哦！”
副社长无奈地笑道：“好啦，你们别闹啦！早点回去休息，也别耽误了林学姐的生意。”
众人收拾东西，慢慢散场。
秦胜玛正想找林筝扬，却被一名男生捷足先登。一分钟后，秦胜玛见林筝扬面露不悦，便拉着宋念走上前，将两人的对话听了个大概。
不知前面说了什么，此刻男生竟直白地问：“那林学姐，北街书店每年出售东野圭吾作品的收益大概是多少？”
林筝扬念在对方称自己一声学姐，照实回答：“具体不太清楚，没有专门针对某个作家去统计过。不过每年畅销书的前三十名，东野的作品都榜上有名。”
“那就是销量不错了？”男生的语气颇为不屑，甚至带着讽刺，“看来现在C大学子的品味也不怎样。东野圭吾的作品，过分剧本化和商业化，刺激的开篇、阴暗的社会，再融合一些时尚元素，根本就是披着推理外壳的大众读物。”
林筝扬眉心微蹙：“谁说推理小说不是大众读物的一种？如今日本推理文学极度多元化和商业化，东野圭吾的存在显然是利大于弊。”
男生冷笑：“东野圭吾，出版界的印钞机，林学姐居然喜欢。”
面对如此无礼之人，林筝扬无意纠缠：“我从来没有说过我喜欢哪位作家。至于我是否欣赏某部作品，与这位作家是否畅销也没有任何关系。不好意思，失陪。”
男生无不嘲弄：“所以林学姐连《时生》这等货色都能欣赏？钟意？甚至推崇？什么父母子女之间的前世今生，简直就是笑话！父母跟孩子，本来就是冤家路窄！”
秦胜玛闻言，心里咯噔一下——哎呦，坏了！
果不其然，正欲转身离开的林筝扬回过头，语气降到冰点：“你说什么？”
“我说，这书店里铜臭味怪浓的！”男生笑得阴阳怪气，“所以特意给林学姐一个建议，也给社团一个建议——最近读书会的主题太俗了，这是一种文学的没落！下次，不妨谈论一些高雅的小众文学。”
是可忍，孰不可忍？秦胜玛一个箭步就想冲上去理论，被宋念及时拉住。
只见林筝扬微敛双眸，缓缓开口：“文学界有这么一类人，他们自诩为‘文艺贵族’。他们对大众文学不屑一顾，‘同行相轻’四个字，在他们身上可谓是表现得淋漓尽致。他们推崇冷门文学，尤其是莎士比亚时期或五四运动前的文学类型。他们喜欢大卫科波菲尔式的废话，既自大，又自恋，越是晦涩难懂，越是爱不释手。”[3]
“哎？我可没有说自己是什么文艺贵族。”男生自豪地昂起头，“不过，文人应当有文人的优越感！大众文学？笑话！那是给中小学生读的语文课本！文学这东西，岂是凡夫俗子……”
林筝扬冷冷地打断他的话：“这一类人，稍稍表现出一点文学上的审美能力，却逃不过狭隘的功利主义。他们总是抱怨与不满，却偏偏不晓得务实求真和安身立命。他们不去数清自己的软肋，不替自己的愚昧和无知做个大扫除，反倒仗着雕虫小技而沾沾自喜。姑且不论那些附庸风雅的呓语，光是对别人说三道四和指手画脚的态度，还好意思谈论‘优越感’三个字？还有脸面去鼓吹，仁人志士的文化复兴？甚至去标榜、去吹嘘，文艺贵族式微？！窃以为，这哪里是什么文艺贵族，分明就是跳梁小丑、文化暴发户！”
一席话，可谓字字珠玑，掷地有声。
男生脸上开始挂不住了，支吾强辩道：“你、你何出此言？！谁小丑了？谁暴发户了？！”
“还有，”林筝扬神色凛然，不怒自威，“君子坦荡荡，小人长戚戚。你可以侮辱我一介商贾，也可以侮辱这书店响当当的铜臭味，但请你不要侮辱文学。所谓的贵族文学也好，平民文学也罢，不过是人为定义的人生态度，并不专属某一阶级。另外，收起你那些侮辱为人父母者的话。否则，休怪我这庙小，容不下你这尊菩萨！”
冬日下午的阳光洒进书店，林筝扬站得笔直，白皙的小脸微微涨红，眼睫毛被阳光镀成一根根金色，就连眼角的那颗泪痣，都仿佛透着不容置喙的坚持和力量。然而，到底是道行尚浅，林筝扬的手已不自觉地握成拳。
宋念突然觉得话题终结者并不是话题终结者，反而有趣极了！
男生被这气势怔住了，还没回过神，秦胜玛已经冲上前：“你谁啊？读书社没见过你这号人物的！刚刚那么多人在，你不发表你那些鬼理论，偏偏等结束了你才过来发神经，你有毛病是不是？胆子倒是不小，也不看看谁的地盘？！还不赶紧从这里消失？！信不信我打你哈？看到一次打一次，动次打次！动次打次！！！”
秦胜玛一边说，一边作势扬起绣花拳。宋念在旁边抱臂而立，一脸蹊跷地看着男生。不远处正在整理书架的张泉涌闻声，也朝这边望过来。
男生自知彼众我寡，不甘心地瞪了秦胜玛一眼，悻悻然，拂袖而去。
秦胜玛差点扑到林筝扬面前：“哇塞！筝扬，你刚刚气场简直一米八！帅爆了！！！就是要对这种自以为是的人进行智商和情商的暴力碾压！”
林筝扬没有做声。
秦胜玛只当是她还在气头上，赶紧顺了顺林筝扬的背：“没事吧？咱不生气哈，为这种莫名其妙的人生气，不值当！”
“我没事。”林筝扬扯出一个笑脸，顺便看了一眼宋念，“宋律师？”
从秦胜玛和宋念一齐出现在书店，林筝扬就在心里打了个大大的问号。
宋念一歪脑袋，巧笑嫣然：“林小姐，又见面了。”
此刻林筝扬站在宋念面前，维持着刚刚昂首挺胸的战斗状态，却依旧矮了宋念足足半个头。
宋念觉得如此倔强模样的林筝扬甚是可爱。
秦胜玛反应过来，赶紧解释道：“差点忘了正事！筝扬，借用一下书店的办公室哈，签个字。”
宋念扬了扬手中的档案袋，特意补充：“是阿昊和小玛的婚前协议。”
林筝扬神色古怪地看了一眼秦胜玛。
秦胜玛笑得没心没肺：“是啊，嘿嘿，今天要正式签字了哎！”
林筝扬闷声应了一句：“嗯，随便用就是了。”
话音刚落，救命的手机铃声响起。
宋念做了个请便的手势，林筝扬便退到窗边接电话。
宋念指了指林筝扬的背影，对秦胜玛说：“没想到林小姐挺能说的。”
秦胜玛来劲了：“文科生嘛，移动的百科全书！刚才肯定气爆了，那小子也真是有毛病，无缘无故就来触筝扬的霉头。”
宋念不动声色：“怎么说？”
秦胜玛扁扁嘴：“当然是说那些侮辱父母的话了。”
宋念扬眉：“哦？”
秦胜玛朝林筝扬的背影看了一眼，压低嗓音：“哎，你也不是外人。是这样的，筝扬的父母在她小时候就因故去世了。所以……明白？”
宋念微微一愣：“哦！”
秦胜玛眨了眨眼睛，小声道：“还有啊，百科全书虽然出口成章，但也要看她老人家心情，愿不愿意开那金口！”
宋念笑道：“刚刚不是见识到了吗？”
秦胜玛：“嘿嘿，那倒也是。”
宋念：“林小姐是C大中文系的？”
“可不是！博览群书，通古晓今。”秦胜玛拍了拍宋念的肩膀，居然安慰道，“不过闻道有先后，术业有专攻。论遣词造句、舞文弄墨，我们自然不是筝扬的对手，但换个角度，论画画或是法律，她也不是你我的对手嘛！所以你可千万不要妄自菲薄哦！”
宋念哑然失笑——你这是从哪儿看出我妄自菲薄了？
秦胜玛继续叨叨：“所以说，要想镇住文科学霸，最好学好数理化！筝扬就挺崇拜她哥哥的，她哥哥是学医的。”
宋念一副恍然大悟的样子：“哦！”
正巧秦胜玛见到林筝扬挂了电话，赶紧对宋念低声说：“她过来了！哎，我话唠的毛病犯了，刚才说的，你可千万要替我保密啊！”
宋念眯着眼睛笑：“那当然了！”
须臾，林筝扬便重新站到了秦胜玛和宋念面前。
秦胜玛有些做贼心虚，一把拽住宋念的胳膊：“那，我们赶紧签字吧！晚上有空吗，大家一起吃个饭，我请！”
林筝扬晃了晃手机：“前天和秦姨说好了今晚去你家吃饭，刚才郑阿姨打电话过来说做了几个菜，我正准备回家去拿。”
“是吗？”秦胜玛瞪大眼睛，“你跟我妈约好了？我怎么不知道？！”说完一脸茫然地看向宋念。
宋念勾唇一笑：“你们忙，我晚上也约了朋友。”
“怪不好意思的，”秦胜玛摸摸鼻子，“那下次再约哈！”
宋念笑着点点头，表示并不介意。
一时间，三人你看看我，我看看你，僵持了几秒。还是林筝扬打破了沉默，指了指楼梯拐角的隔间：“办公室就在那边，请随意。”
宋念：“好的，谢谢。”
林筝扬：“那我就先失陪了。宋律师再见。”
宋念：“再见。”
目送林筝扬离开，秦胜玛带着宋念进了书店的办公室。宋念拿出修改后的协议书让秦胜玛过目，秦胜玛粗粗扫了一遍，然后大笔一挥，总算是尘埃落定。
宋念一边收拾文件一边问秦胜玛：“刚才林小姐说的秦姨是你母亲吧？最近怎么样？”
“身体还是老样子，没有坏消息就是好消息。”秦胜玛照实回答，“不过她知道我找了个男朋友，很开心。”
“嗯，那就好。”宋念又随口问道，“对了，郑阿姨是谁？”
秦胜玛：“郑阿姨？哦，你是说筝扬请的家政服务吧。大概是和我妈约好了今晚去我家吃饭，筝扬特地叫郑阿姨做了什么拿手菜。”
宋念点头，又闲扯了几句，便起身告辞。
林筝扬拎着两个保温盒回到书店的时候，宋念已经走了。林筝扬问秦胜玛，你和宋律师什么时候那么熟了。
秦胜玛压根儿没有意识到自己是个自来熟，答曰，没有啊，她送协议过来嘛，又有花粉过敏不能进百花苑，所以我就想借你的地盘一用，顺便一块儿去喝杯咖啡什么的，没想到正巧撞上读书会了。
林筝扬面无表情地嗯了一声，没有后话。
秦胜玛一想到协议签好，明天任平生也回来了，可以给个交待，没有比这更好的事情了，乐滋滋地拉着林筝扬回家吃饭。
秦家住在C大教工区旁边的小区，从北街出发步行不用十分钟。秦母得知秦胜玛有交往的对象自然开心，尤其是秦胜玛竟主动提出，春节的时候准备带男友回来见家长，更让秦母乐得合不拢嘴。
席间，秦母免不了问东问西，顺便让林筝扬帮着女儿考察考察对方，林筝扬自然应承了。秦母能吃的食物不多，胃口却不错。林筝扬看着秦胜玛上蹿下跳地招呼自己吃饭，还要哄得秦父秦母开怀大笑，心里有点钝钝的疼。可这种疼还带着知足和感恩，五味陈杂，难以言说。
吃完饭，聊聊家常，再和秦胜玛一起照顾秦母睡下，回到有间书屋，时间已经过了十点。林筝扬打算早点打烊回家。
正欲离开，林筝扬低头瞥见门外有一只眼熟的流浪猫。于是林筝扬又折回书屋，从抽屉里拿出猫粮倒在食盒里，将食盒放到门口。
那猫也不怕生，大摇大摆地走过来，心安理得地开始享受大餐。
是夜，夜色如墨，不见月亮，只有几颗碎银般的星星挂在空中，清清冷冷。
一人一猫，悄然无声。
良久，猫进食完毕，伸了个懒腰，仰起头去瞧林筝扬。林筝扬将长发绾到耳后，蹲下/身子，伸手揉了揉猫的脑袋。猫也不躲，甚至还挺享受，而那双眼睛在夜色中，显得尤为灵动、敏锐，甚至狡黠。
林筝扬目光清澈如水，轻声问道：“你说，他们会不会在花屋敷等我？”[4]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时生（二）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