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殊途（gl）》时斐

71、石花谷（八）醒

　　姜灵筠是被一阵轻微的敲门声惊醒的，她从软榻上撑起身子。已是午时，屋内一片沉静，除了不远处安睡的虞亦嫣再无旁人，窗外不知何时下起了小雨，天色阴沉。

　　姜灵筠揉揉尚有些昏沉的头，低声唤：“请进。”

　　门被推开，走进一个撑着油纸伞的少女，少女进门后将手里的饭盒放一边，又收了纸伞立在门口，这才往姜灵筠这边来，走近后蹲身行礼。

　　少女约莫十四五岁，一身鹅黄罗裙，长得眉目清秀，之前花见月去瞭月台的时候这少女就跟在身侧，姜灵筠猜想许是花见月的侍女，问道：“可是花见月唤你来的？”

　　少女笑着点点头，也不说话，只是指了指嘴巴，又摆摆手。

　　姜灵筠恍然，原来是聋哑儿，不由心生几丝怜悯，见她似乎识得唇语，便慢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少女想了想，从旁拿起笔蘸了墨，在纸上端端正正写下两个字，字迹工整隽秀。

　　“小满”，姜灵筠看着纸上的字，低声念了一遍。

　　小满点头，笑起来。

　　姜灵筠发现小满似乎很爱笑，笑起来眉眼弯弯，带着一点腼腆，嘴角一个浅浅的梨涡，干净又纯粹。

　　小满见姜灵筠不说话，只是打量着自己，不由脸上泛起红晕，她转身走到桌边，将带来的饭盒一层层打开，端出三碟菜式，看向姜灵筠，拿着筷子往姜灵筠面前送。

　　“谢谢”，姜灵筠微微一笑，接过筷子，只是架在菜碟边上，问道：“唐犬和花狸醒了吗？”

　　小满心思玲珑，早在之前初见时就已默默认下了几人，看姜灵筠这般问，便乖乖摇了摇头。

　　姜灵筠了然，顿了几秒，又问：“曲苓呢？”

　　小满想了想，在纸上写下：与谷主和谷主夫人议事。

　　姜灵筠看着跃然纸上的字，略一挑眉，她自是早就明白了花见月与寒星的关系，只是不想她们在这谷中竟如此自在，身边侍女对此也这般自然而然，眼底不由多了丝艳羡，再想到她与虞亦嫣，又多了丝苦涩，她默了默，对小满淡淡一笑，道：“有劳了”。

　　小满眨眨眼，脸上浮起两朵红晕，羞涩的抿唇轻笑。她打小跟在花见月和寒星身边，本以为两人已经是世上顶好看的美人儿，不想今天见了姜灵筠又刷新了见识。

　　小满默默腹诽：莫不是她鲜少出谷，孤落寡闻，谷外的人们竟都进化的这般好看了？竟像是她在画里见过的天仙一般，想到这，小满又偷偷抬眼瞧姜灵筠，嗯，比画上的天仙还好看。

　　姜灵筠见小满不知想着什么，走了神，刚想唤她，又想起小满听不到，便伸手在她眼前晃了晃。

　　小满受了惊，下意识后退一步，眼中掠过惊吓。

　　姜灵筠见小满明显被吓到的模样蹙眉抿了抿唇，也不知这孩子以前遭受过什么，下意识的应激反应这样强烈，道：“不好意思，吓到你了，你没事儿吧？”

　　小满忙摇头，笑了笑，指指门口，行礼退了出去。

　　姜灵筠对着小满离开的方向望了会儿，直到那小小的背影消失在雨幕中，才收回视线，看看桌上摆着的饭菜，一时也没什么胃口，转身走到虞亦嫣床边。

　　虞亦嫣睡得很安稳，神色舒展，脖间额角的发丝被汗水濡湿了，贴在白皙的肌肤上。

　　姜灵筠从一旁的铜盆里投洗了帕子，拧干，细细替虞亦嫣擦拭着脸颊脖颈，目光柔和，恍若秋水。

　　似是感觉到什么，虞亦嫣眉头动了动，缓缓睁开双眼，略有些迷离的望向床边的人儿，嗓音黏腻慵懒，“筠儿……”

　　“嗯”，姜灵筠对上那双漂亮的水眸，那瞳中的蓝色已经褪去，重归一片清透柔软，姜灵筠放下心来，道：“睡醒了吗？”

　　虞亦嫣点点头，低低“嗯”了声，撑起身子，揉揉额角，打量眼四周，神色稍有懵怔，“我怎么睡着了，我们刚才不是在瞭月台听寒星说话吗？”

　　姜灵筠顿了一瞬，试探道：“你不记得了？”

　　“记得什么？”虞亦嫣一脸茫然。

　　姜灵筠笑笑，“没什么，后面大家都困了，就回来睡觉了。”

　　虞亦嫣缓缓点头，似有疑惑也没多说，半晌想起了什么，低声道：“筠儿，我刚才做梦了。”

　　姜灵筠闻言心里一紧，不动声色问道：“什么梦？”

　　虞亦嫣回忆一番，道：“梦见我在一片冰原大地上，周围山巅起伏，白雪皑皑……”，虞亦嫣顿了顿，脸色稍变，带着不确定的口吻道：“我似乎，似乎变成了一只……狼？我好几天没有进食，很饿，我能感觉到那种残暴嗜血的兽性和狩猎的欲望，它侵占了我的思维……我控制不住自己，我很饿很饿，我，我……”

　　虞亦嫣有些说不下去了，她脸色苍白，声音有些发抖，脑中血腥的画面挥之不去，一幕幕重复。

　　姜灵筠一阵揪心，她坐在床边，握住虞亦嫣微微颤抖的手，另一手抚上她的侧脸，定定望进那无助慌乱的眼眸，道：“亦嫣，看着我，那不是真的，你只是做了一个噩梦，只是一个梦，都过去了，我在这里陪着你，不要怕。”

　　姜灵筠的声音低柔有力，眼神坚定温和，仿若一剂良药一点点抚平着虞亦嫣的不安，虞亦嫣点点头，缓了片刻，偏头靠在姜灵筠肩上，垂着眸低声唤她，“筠儿……”

　　“嗯？”姜灵筠应她，等了片刻不见虞亦嫣说话，姜灵筠心底叹息，抬手轻轻抱住虞亦嫣，一下下抚摸着虞亦嫣的脑袋，轻声道：“有我在。”

　　姜灵筠轻轻柔柔的声音飘进耳朵里，却如磐石般稳稳落在虞亦嫣心底。虞亦嫣觉得鼻尖发酸，眼眶发热，她偏偏头，将快要涌出的液体一股脑蹭在姜灵筠肩上。

　　蹭完眼泪，还想蹭蹭鼻涕，却后领一紧，被姜灵筠拉了开，“还蹭？”

　　虞亦嫣见被逮到，眨眨眼，可怜巴巴的瘪嘴反问：“你嫌弃我？”

　　姜灵筠面不改色的点头，“嗯，嫌弃。”说着从袖口拿出一方手帕，递给虞亦嫣。

　　虞亦嫣接过手帕，看着手帕上用金线绣着一个“筠”字，喜上眉梢，得意道：“给我了，你可不许再要回去。”

　　姜灵筠被逗笑了，曲指在虞亦嫣脑门儿轻弹一下，问道：“饿不饿？饭菜刚送来，要不要吃点？”

　　听姜灵筠这么一说，虞亦嫣才觉得腹中空空，早已饿得前胸贴后背，应道：“要！”

　　姜灵筠一笑，牵着虞亦嫣坐到桌前，幸好没耽误太久，饭菜尚温。虞亦嫣看着一桌色香俱全的美食，食指大动，当下端起饭碗，大快朵颐起来。

　　一边自己吃得开心，一边还不忘给姜灵筠夹菜。

　　“筠儿这个好吃，你尝尝”。

　　“还有虾仁？来，筠儿”。

　　“这汤也不错，我给你盛一碗”。

　　姜灵筠早间喝了一碗粥，此刻胃口一般，但架不住虞亦嫣一直替她布菜，便也陪着多吃了几口。

　　食毕，两人都有些撑，姜灵筠一遍斟茶一般埋怨的瞧虞亦嫣，“以后莫要这般喂我”。

　　虞亦嫣笑，“你太瘦了，要多吃点才是”。

　　“这般下去，日后吃成个胖子，怕是要被某人抛弃的”。姜灵筠饮着茶，慢悠悠道。

　　“谁？谁这么不长眼？敢抛弃我们绝代风华的七公主，看我第一个打断她的腿！”虞亦嫣板着脸装模作样道。

　　“惯会胡言乱语”，姜灵筠笑，将茶盏推到虞亦嫣面前，“喝点茶”。

　　虞亦嫣乖顺端起，浅饮一口，赞道：“好茶！”

　　“这是自然，我这甘露云华一般人可是无福消受的”。一个清脆女声从外面传来。

　　姜灵筠抬眸看去，起身唤道：“见月谷主”。

　　见月？虞亦嫣一愣，也顺着姜灵筠视线看去，旦见一红衫女子撑着红纸伞，从雨幕中摇曳而来，妖而不媚，灼灼其华。

　　花见月进屋，将伞交给跟在身后的小满，径自摘下被雨水打湿的披肩，凑上前，勾着红唇对虞亦嫣妩媚一笑，道：“小亦嫣醒了？还不唤声姑姑来听？”

　　“啊？姑、姑姑？”虞亦嫣看着陡然凑近的艳丽面庞，往后一缩，后背紧贴着木椅靠背，求救般看向姜灵筠。

　　姜灵筠耸耸肩，表示无可奈何，之前唤花见月“前辈”时，她还生气将她唤的老了，现在却又让人唤她“姑姑”，“姑姑”便不比“前辈”老了吗？

　　可花见月偏不自知，仍是不依不饶，“你是苍的女儿，我和阿星与苍也算金兰之好，生死之交，我又年长你许多岁，你唤我声姑姑，有何不妥？”

　　“并无不妥，并无不妥”，虞亦嫣干笑两声，赶忙问道：“您与我母亲也很是相熟吗？”

　　“自然”，花见月直起身，好整以暇，悠悠道：“说起来我与阿星成亲那日，除了漫天星辰，你母亲可是唯一见证之人，你说这算不算相熟？”

　　虞亦嫣本想喝口茶压压惊，可花见月话一出口，虞亦嫣一口水差点尽数喷出，瞪大眼道：“成？成亲！？你与寒星，你们，你们……”

　　花见月白了虞亦嫣一眼，似乎对她这般反应颇有微词，下巴向姜灵筠一指，没好气道：“作何大惊小怪，你与她日后不也会成亲？”

　　“咳、咳咳……”这下虞亦嫣是彻底呛到了，也不知是不是咳得太厉害，瞬间满面通红。姜灵筠见状，上前替她拍背顺气，虞亦嫣偷偷瞄她，见她面上虽平淡无波，耳根却透出几分薄红，不由嘴角微翘，心中化开一片甜蜜。

　　姜灵筠稳了稳心神，问道：“怎未见寒星同来？”

　　“她又不是铁打的”，花见月自顾自斟了一杯茶，道：“阿星歇息去了，她作息与常人不同，下午时刻多半都在补觉”，说完似想起了什么，喝茶的动作一顿，对虞亦嫣道：“差点忘了，今晚凌晨你们去瞭月台等着，阿星说今晚月圆，阴气最盛，配合‘冰蚕’去除你体内的狂暴之气最是时候”。

　　“狂暴之气？”虞亦嫣一脸懵懂。

　　“就是反噬，你不知道吗？”花见月便喝茶边看她。

　　“知道什么？”虞亦嫣更费解。

　　花见月有些无力，摆摆手，对姜灵筠道：“你与她解释吧”，说完将杯中茶水饮尽，“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花见月素来雷厉风行我行我素，话说完一刻也没耽搁，带着小满离开了。

　　“……”虞亦嫣看着来时突然，走时更突然的花见月，一时语塞。片刻转头看姜灵筠，问：“方才见月姑姑所言何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