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1、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情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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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如再不作声，青白的脸上有一种奇特的安祥，眼神中有坚定的光华，虽是衣衫狼籍，泪污粉腮，但那一点光华聚在眼中，反显得整个人都庄重起来，如佛前长供一盏青灯，微弱而经久不息，却得契我佛广博之心，出彻三界，无所贪求，是为古井之水，清静无波。
她拢一拢方才弄乱的长发，深深伏地不起，语调是出奇的平静，听着竟不像是她的声音：“初如罪孽深重，本不敢苟活，谢娘娘不杀之恩，初如即日便要出宫，娘娘大恩，只有待来世再报了。”说罢，重重三叩，额上已经红了拳头大一块，脱出一层油皮。
“娘娘，”夜吟急着开口，我明白她必是要为初如求情，摆一摆手道：“你不用说了，我主意已定，我们回宫。”
夜吟还想说什么，我已起身出了门，不愿多听一句。行至门口，转身看了初如一眼，她仍是伏在地上，素色的衣襟微微捕开，如一只垂死的鸟儿，浸透着绝望和无助，我终低低叹出一句：“你，好自为之罢。”便是再不回头。
我不愿在两仪殿住下去，那阴沉的庄严殿宇，处处皆是伤心，刻下了我的期盼，我的绝望，我的痛楚，仿佛一转过眼，失子的锥心之痛又要清清楚楚的再现，那样压抑的气氛逼迫得我几乎要疯掉。
好在甘露殿已修缮完毕，失火的殿室均是重新盖过，金碧辉煌更胜从前，连园中的花木都一应的郁郁葱葱，我早是迫不及待，择下吉日搬回了甘露殿。
萧惟渊的病却是反复，缓几日急几日，整个人愈发清瘦，指节处握去都是磷磷的硌着手，我去看他时，时常说着话便无端端的咳起血来，那张脸早失了生气，连颜色都不余几分，只有那双夜空般深邃的眸子更清亮起来，时常入神的盯着人看一眼，便有无究无尽的意味。
我私下问过华御奉他的病是怎么回事，华御奉只说是宿疾，先是在黄河的连日劳累，后来又遇上这失子的事，悲痛过度，摧伤了心肺，如今天气渐冷，更是对他的病情不利，只能慢慢将息，等明年开春时再做打算。
华御奉反复嘱咐他要静养，不得劳心劳力，朝政的事，便多分了出去，一时之间，朝堂群党之争愈是严重，相持不下，唯有宜宣王萧惟诺凭得赫赫战功服众，又政派倾向不明，招来各方拉拢，反显独大之势。
我在后宫中也无心去管这些事，不过陈芊蔚之事多少影响到了前朝，陈家与父亲已近了水火不容的地步，只要有了一点由头便要一触即发，我万万没有料到那个由头最终应在了初如的身上。
那日逐了初如，夜吟屡次想劝我收回成命，我多少也是舍不得她的，只是一想到我死去的孩儿，便再想也不愿想，听也不愿听了，直至了一日，母亲进宫来告诉了我初如的死讯。
“什么？”我骇然失神，伸了手抓了母亲的腕：“初如怎么了？”手上把玩的一块碧水青色琉璃佩猛的一坠，佩角的金勾重重在手背划出一道燥白的痕迹，兀的辣辣的痛。
母亲用帕子轻轻在眼角摁下，声音带出无尽的悲凉：“那孩子，被人害了……”
手上的伤处已沁出点点的血丝，却丝毫不觉得疼，直勾勾的睁着眼望着母亲：“是谁，是谁这样子心狠手辣……”话未说完，却生生吞了回去，初如如今这样，怎么能说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若不是我逐她出宫，她又如何会遭了人毒手。我确是恼她气她，可从未想过她要因此丢了性命，我怎么没想到，她既卷到了这事之中，我容得了她旁人却是容不得的呀。
只听到母亲又说道：“她从宫中出来后，我本是要给她找户好人家，她却执意要出家，我拗不过，只得由她在城外的庵堂住了。那日天气转凉，我想着她出宫时也没带什么东西，便着了人给她送些衣物，没想到，没想到，却见着那孩子在梁上悬着。”
母亲边说着边落下泪来，顾不得再拭，接着道：“我知道后，忙赶了去，问那送东西的婆子，说是人到时身子都凉了多时，已是没得救。我想着这事涉及宫中，也没敢声张，偷偷请了仵作去看，仵作检出她是先被人缢死再悬于梁上，并不是自尽。我又问了那庵中的姑子，均说那日也并无什么异常，因初如平时也是不出门的，人人只当她独自在房内清修。这事我也不敢自作主张，便过来先讨个主意，如今人还停在庵里呢。”
微冷的秋风拂在面上，有一种彻骨的冰凉，无孔不入的穿肌透血，连心中亦都是凉透之极。我的泪直愣愣掉下来，混着颊上的茉莉细粉，一行滚着一行，渗到嘴角是苦涩的味道，苦得连口都张不开，说不出一个字来。
初如从小长在我家，并没有什么深仇大恨的仇家，是什么人非要她死不可，我心中已约摸有了数，却合着泪珠滚滚，点一点头道：“女儿知道了，初如跟了女儿一场，虽说是因错出了宫，也万万不可委曲了她，她的身后之事，就劳烦母亲办，务必要风风光光好生操办了。”
我忽然停住，眼中有凌利的光掠过，牙根已紧紧咬得发酸，说出来的话已是一字一字的血腥：“至于那害她之人，女儿心里已有数，母亲也不必再去追究了，那人权势并不在我家之下，追查也没有什么用，此事女儿自有主张！”
我心里郁结着，送走母亲便将众人打发干净，只独自在殿中出着神，却见着夜吟低着头从殿外进来，到我面前跪道：“奴婢想求娘娘一件事，请娘娘务必恩准。”
我见她行踪与平常有异，刻意垂着头，仿佛想要掩饰什么东西，只道：“你抬起头来说话。”
夜吟一愣，仍稍稍抬起一点，只是那一点，我却看得清清楚楚，那一双秋水翦瞳已红肿得如桃儿一般，仔细想时，方才她嗓音压得低并没有留意，那说话的言语中也有着涩哑的哭腔。
我低叹一声：“我知道了，你是要说初如的事罢，你说吧，我应你便是。”
夜吟长长一叩，泣然道：“奴婢不肯枉求什么，只是奴婢从小与她一起长大，如今她没了，于情于理都想去送她一程，请娘娘恩准。”
我几乎不做思量，便出声应下：“你去便是，”又怅怅住了口，好半日再道：“也替我送送她，我，没脸见她。”
夜吟仰起头来，看我一眼，眼中有大滴的泪珠落下，沾到她素色的裙折上，浸出一个一个昏暗的点，已是千疮百孔一般的沧桑。再叩道：“奴婢谢过娘娘。”
我心口有倦倦的痛，却开口问她：“她出宫时，可有说过什么话么？”
夜吟想了片刻，答道：“她只说让奴婢好生照顾娘娘，她这一世对不住娘娘，这辈子还不了只能来世再报了。”
那样的话，一字落在心中便是一字的疼，我侧过头去，不忍再看她，流泪道：“是我对不住她，若不是我逐了她出去，她也不会落得这样的下场，宫中虽小，却总有她的容身之处。”
夜吟猛然抬起来，语气中已有了难以抑制的悲恨：“娘娘，奴婢还有一事要回禀，当时初如居于尚药局养病，皇上怕她有事，便交待了尚药局上下仔细照料，饶是这样，还发现了有人欲置她于死地。奴婢不说，娘娘心中也有数，那人还能是谁！”
我声音一颤：“你怎么不早说？”
“奴婢也想过要回娘娘，一是娘娘在病中，皇上交待了不许拿些杂事烦挠娘娘，二是娘娘当时正恼着初如，半个字都不让奴婢多提。奴婢只好多交待了尚药局的宫人仔细，方户得她平安，没想到她都出了宫，那人还是不放过她，真是，真是……”她话说不完，已伏在地上“呜呜”的哭了起来。
我本已疑心是陈芊蔚下的手，听了她这样一番话，便更加确信。初如，初如，都是我害了你，我若多为你思虑一些，也不会让你无端端送了性命。陈芊蔚这样的可恨，先是害我孩儿，又对初如下了毒手，我若再能容她，那还有为人的血性么？我便是对她过于容忍，总顾忌着太多，才招致今天，如今，再不管许多，我偏要她血债血偿，又有人能拿我怎样！
重重一拍桌，震得桌上一盆肃杀的墨菊簌簌落下几片花瓣，落下莹白的玉石地砖上仿佛是几滴干涸的血迹，我提了嗓音，厉声喝道：“夜吟，随我去承香殿走一趟。”
夜吟见着我神色不对，知道我去意不善，顾不得抹眼泪，慌张的站起身来拦我：“娘娘，要不先回过皇上再去？”
我正是忿恚，那听得这样的话，一甩袖子：“不必，这点事我还做得了主，有什么事自有我担待，你跟着便是。”说罢转身出殿。
作者有话说
第51章 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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