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策藏]活着这件小事儿》斛斯扇

56、第 56 章

　　哗啦啦的水声还持续地响着，浴室里隐约升起蒸腾的雾气，纠纠觉得坐在自己面前的人变得有些看不清了，于是抬起手来揉了揉眼睛。
　　奚炎伸手过来摸了摸他的头，道：“我说这个不是为了别的，只是因为不想看你一意孤行地犯错，你还是个孩子，很多事需要有人来教才能懂。不管你信不信，我能理解你的感受，我也在很小的时候就没有了爸爸妈妈，不过比你稍微幸运一点，还有人来教我什么是对错。”
　　纠纠的目光软化了下来，有些好奇地问：“你，你也是吗？”
　　“是啊。”奚炎点点头，“我也很早就没爹没妈了，所以，我知道你过得很不容易。老实告诉你吧，我小时候比你还能捣乱，我简直恨死那些家庭幸福的小孩了，没事就给他们找麻烦，而且还想弄死所有我看不顺眼的人，觉得他们活着简直就是在刺激我！”
　　纠纠一脸惊讶，急忙问：“然后呢，成功了吗？”
　　“当然没有。”奚炎笑道，“我还有家族里其他的长辈管着，再后来进了军营，每天要学习训练，很忙的，等想起来的时候，那种莫名的仇恨已经没有了。”
　　纠纠听得有些入神，叶昭阳也格外认真地侧耳听着，眼波轻动。
　　“这是一个成长的过程，可是本应带领你的人已经不在了，所以，你需要别人来告诉你这些事。”奚炎叹了口气，抬手关掉了花洒，道：“我知道你对爸爸妈妈的记忆其实已经很模糊了，但是你要相信，他们如果还活着，也一定不希望你对别人心怀恶意，甚至出手加害。”

　　被从头到尾彻彻底底洗了个干净的纠纠看起来顺眼多了，大眼睛忽闪忽闪地，活脱脱一个伶俐可爱的邻家男孩，他自己都忍不住在镜子前逗留了好一会。
　　奚炎给他找了件旧衣服，又把他带到客房里，丢给他一条干燥的毛巾命令道：“自己把头发擦干净再睡觉，不准随便乱跑。”
　　宽宽大大的T恤穿在纠纠身上像是件睡裙，再加上湿淋淋披散在两肩的头发，使他显得柔弱多了，一点都不像之前那个跑起来比狗还快的小泥猴。
　　纠纠对奚炎的坏印象有些改观了，被他用命令的口吻说话，也没顶嘴。但是经过刚才一番长篇大论，他又被说得有点懵，拿不定主意该怎么对待这个人。
　　还没等他反应过来回话，奚炎便已经关上门出去了。
　　纠纠趴到床上，发现这张床被铺得很松软，他忍不住把脸贴在枕头上蹭了蹭。
　　小酒坛被他放在床边的柜子上，他盯着酒坛发了会呆，觉得好像一下子就找到了栖身之地，那感觉唤醒了在他体内沉睡多年的记忆——他也曾经有过这样一个房间。
　　他也有过一个家的。
　　可是在哪呢？
　　风餐露宿，日夜流浪，他已经找不到那个家在哪了。
　　纠纠又想哭了。

　　奚炎洗完澡出来，发现叶昭阳还躺在被子里盯着天花板看，一边擦头发一边坐到床边去，笑道：“怎么，一晚上没睡，你不困？”
　　叶昭阳现在真的一点困意都没有了，他转过身面对着奚炎，问：“刚才你说的……关于你爸妈的，是怎么回事？”
　　“你想知道？”奚炎想了想，道，“我爸爸是个消防员，在一次火灾中意外身亡，那时候我才三岁。过了两年，妈妈又因为车祸去世了。外公不放心别人带我，可是他常年待在部队，所以我差不多一直是在军营里长大的。”
　　叶昭阳一言不发地爬起来，从背后抱住他。
　　奚炎的动作一顿，拍了拍他放在自己腰间的手：“哎，没事啦，都过去很久了。”
　　叶昭阳闷闷地问：“其实你一开始就想收留那孩子了吧？”
　　“没有啊，开始只觉得奇怪。”奚炎道，“是后来看了他的身份资料，我们才推断出那孩子的身世……真没想到。我觉得他挺可怜的，眼见着父母变成不认识的怪物，又眼见着他们杀人，再眼见着他们被杀。你瞧，他还这么小，变成这样子，也不知是谁的错。”
　　叶昭阳没说话。奚炎擦干头发，捉着他的手转过身去，劝道：“所以说，别总跟他那么生气了，他也有原因的。”
　　叶昭阳嗯了一声，说：“我已经理解他了。”
　　“是吗？”奚炎伸手过去理了理他的长发。
　　叶昭阳抬起头直视他的眼睛，说：“我也曾亲眼见过重要的人在我眼前被杀死。”
　　奚炎的动作停了在半空中。
　　“所以我理解他了。”叶昭阳慢慢地说，“那种感觉，就像是整个世界都在跟我作对。想发泄，却找不到对象，最后什么都做不到，都要把自己逼疯了。”

　　唐青流没有露出任何意外的神情来，保持着那副悠闲的姿态靠在沙发座里，静静地看着幽喃。
　　幽喃跟他对视了一会，忍不住怀疑自己刚才那句话是不是真的说出口了。
　　“我说，我要退出基地。”他又用肯定的句式说了一遍。
　　“哦，我听到了。”唐青流懒懒地回道，“只是你这话该去跟你的处长说，我管不着你们五处的麻烦事儿。”
　　就他们所知的退出基地的手续来说，称之为麻烦事可半点都不夸张。
　　幽喃噎了一下，结结巴巴道：“看……看在相识那么多年的份儿上，知，知会你一声！”
　　唐青流嗤笑一声，道：“若是真看在相识一场的份儿上，请你今后不要跟任何人提起认识我，我会觉得丢脸。”
　　“你说什么！”幽喃猛地坐起身来，怒气冲冲地看着他。
　　唐青流冷冷道：“我说的都是人话，不知道你哪一句听不懂。况且，你也觉得跟一个杀人犯共事很丢人吧，那我们彼此都当做不认识好了。”
　　幽喃攥紧了拳头，仅剩的那只戒指深深陷入了他的指腹。
　　不是这样的。他想。
　　不是这样的，是面前这个人救了他，如果不是自己，他不会受伤，现在明明应该要好好地道歉和表示感谢才对。

　　窗外天气晴好，楼下的花园里有病人正在散步。
　　没有漫山遍野凶神恶煞的怪物，没有铺天盖地的落石，没有巧笑嫣然的女郎摇身一变，就张开了满口獠牙，不怀好意地看着自己。
　　也没有逐渐被夺去呼吸的痛感，没有小米环绕过来的身躯，和那痛彻心扉的声音。
　　还有意识模糊间有人呼唤自己名字的声音。
　　等等，那是……
　　那是唐青流吗？
　　印象里，那不像他平日里的语气，但却是他的声音没错。
　　他的声音……他说了什么？
　　幽喃困惑地整理着忽然复苏的记忆。而此时唐青流慢慢从沙发上站了起来，一步步走近他的床前，说道：“就到这里为止吧，我也不想跟一个因为死了只宠物就要死要活的人再有什么合作关系。”
　　“你哪只眼睛看到我要死要活了！”幽喃本能地反击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