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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3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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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
冬日的早晨冷风簌簌,昏暗的路灯被雾气笼罩,暗淡的光芒要死不活的亮着。忙碌的人们在黑暗的老胡同穿梭,匆忙买口吃食,便接着赶路。
锅里冒着蒸汽,几十个茶叶蛋悠闲的翻滚,卖早餐的少年守着这口小锅缩在轮椅里,帽子口罩围巾把自己围成一个木乃伊,露出的一双丹凤眼倒是又黑又亮好看极了。
这个怕冷的青年便是何沁远。感谢他家祖宗留下的这套小平房,地理位置倒是热闹,每天来往路过的人不少。辍学之后,赌鬼爹不靠谱,少年为了养家,也只能逼着在家门口卖点东西糊口。
少年脸皮薄,出来卖茶叶蛋两个月了,始终觉得有些丢人,也不叫卖,摆了一副姜太公钓鱼的架势。他一个男孩子没什么手艺,人家是馒头花卷包子豆浆油条,就他冷冷清清守着一锅茶叶蛋,自然是门可罗雀。不过,何沁远是个爱探索动脑子的少年,反复琢磨,倒也让他捣鼓出来一个茶叶蛋入味的小窍门,吃起来比别家更香。加之他卖的比别家便宜几角钱,回头客才渐渐多了起来。
可惜小本生意挣不了几个钱。从七点卖到八点半,一锅茶叶蛋卖光了,也就挣了十来块钱,好歹凑够了今天的菜钱。
他把膝盖上的英语小字典收了起来,眨巴一下眼睛,睫毛上的露水便顺着脸颊滴落,好像哭一般。
但只是好像。
何沁远不哭,至少不会在外人面前哭,在思源面前他都是强忍着。
每当生活压力太大,身体上太痛时,他都藏在自己的屋里,埋在枕头里偷偷地掉眼泪,有时候很不得就这样捂死自己算了。转念又想起他的弟弟,咬咬牙也就这么挺了过来。
十七岁的少年,内心就如这冬日的清晨,冰凉透骨,没有一点的人情冷暖。
摊位就摆在自家门口,锅里都是滚烫的卤水,他只能一点点将带着四轮的炉子慢慢的拖回家里。
何思源上学去了,今天起得有些晚,连茶叶蛋都没有拿,一脸惊慌魂不守舍的冲进了雾中。
何沁远没有多想,他的身上满是雾气,冷的他指尖都在发抖。他困难的撑着身体摔到了床上,发出“哐”的一声,脱了潮湿的黑色棉服,脱厚裤子的时候好几次都摔在了床上,好不容易脱了外套,穿着毛衣毛裤钻进了被窝里。
他睡得是一个木板床,只有一层棉絮。他白日里倒也能感觉到尿意,可惜到了晚上就常常夜漏,为了家里那几床家当,过了八点他是绝不喝水的。即便这样,也有尿床的时候,他心疼那些棉絮,就把好的棉絮收了起来,搁着这一床糟蹋。
南方的冬天没有暖气,寒风阵阵,屋里不比屋外热和。何沁远裹着两层棉被,迷迷糊糊睡了好久,都没把自己睡热。
朦胧中,他做了一个梦,梦见自己骑着脚踏车上学,一排排柳树排着队往后退,他的双脚不停的瞪着踏板,车轮飞速转动,就像要飞了起来……他又梦到自己考了年级第一,老师夸他成绩好……然后他考进了一所大学,学校很大,到处都是花,梦里都能闻到那阵阵幽香。他满足的笑了,咂了咂嘴。
“哥……”
何沁远猛地睁开眼,暗叫一声“糟糕”,何思源已经放学回来吃午饭了,他急着抬脖子挣扎着想坐起来。
何思源把他推了起来,让他坐稳后,抓着他的小腿塞进带绒的厚外裤中。
何沁远穿了厚秋裤、厚毛裤,又套上了厚绒裤,看起来像一个臃肿的不倒翁。
“你的脚好冷呀,哥。”何思源看着哥哥发白的脸,担忧道:“身体又不舒服了吗?”
何沁远裹上棉服,在弟弟的帮扶下,一点点挪进轮椅里,晃了晃发晕的脑袋,道:“没什么,睡多了,午饭还没做,你自己下点面条,吃了赶紧上学去。”
何思源心里明白,只要哥哥能爬起来,就绝对会把午饭做好等他回家。他心里担心,又怕触到了哥哥的脾气,边下面条边观察自家哥哥。
何沁远的确不舒服,大部分身体没了知觉,坐起来就跟坐在一个球上,总是晃晃悠悠,两只手抓着轮椅都觉得自己随时会摔出去。他心里合计着,这也不是办法呀,卖了两个月茶叶蛋就病了四次,挣得不多耗损又大,这样下去也不是法子,总得想一些别的出路。好在他精打细算,赌鬼爹给的家用能不用则不用,这半年也攒了五六百了。也许,他可以不那么辛苦卖早饭,可以在门口摆一个烟摊,就不用起早贪黑挨冻受寒了。
他正想着,就听自家弟弟在厨房对他说:“哥,我给你找一个媳妇吧。”
他明显没听懂,抬起头“啊”了一声。
何思源走到门口,道:“三麻子找了一个媳妇,你知道吗?哥。你也找一个,当你帮手多好。”
何沁远当然知道这事。三麻子买了媳妇第二天,就在路口堵了他。他正买菜回家,推着那辆“叮叮哐哐”的破轮椅费力前行,三麻子就嘚瑟的叉着腿挡住了路。当时何沁远还骂了句:“好狗不挡道。”
三麻子指着胖女孩道:“何沁远看,我媳妇。”
何沁远心里鄙夷的直瘪嘴。这三麻子是他的同学,脑子迟钝不好使,整个人傻不愣登的。那时候何沁远成绩又好长得又帅,不知道多少女孩子都迷恋他,也导致他成了男孩们的公敌。后来他瘫痪了,可乐坏了这帮死崽子,隔三差五组团来嘲笑一番。
何沁远明白落魄的凤凰不如鸡,没本事站起来打架,那就忍。强装出一副高傲的姿态也要挺胸抬头,扬起的脸会让眼泪倒流回去,会让他笑傲面对这些无知的人渣。他告诉自己,总有一天他要走出这个穷地方,他要去挣钱,挣很多很多钱,再也不让别人看笑话。
可是想归想,现实总是现实。
“啊,我才多大,找什么媳妇。”何沁远撑着身体,腾出一只手按着自己的腿,心想:谁能看得上我呀。
何思源道:“哥,麻子不也才比你大一岁吗?家里有个女的多好,最好勤快点,脾气好点,长得漂亮点。”
何沁远笑道:“这么好的,你去找呀,我也想来几个。”
何思源道:“我没开玩笑,麻子哥那样都能找,为什么哥不行。”
何沁远现在哪有这个心思,他现在就一心想法子能挣钱糊口,能有钱去大医院治好自己的病,能读书上学找一份体面的工作。他不想找女人,他不想让任何人看见自己的身体,看见两条细弱不堪的腿。
他敷衍的回答:“面条开锅了,别把蜂窝煤扑灭了。”
小镇上没通气,有钱人家就去买液化罐,穷的就用蜂窝煤。蜂窝煤灭了再点一个要废很多时间,麻烦得很,何沁远心心念念想着挣钱能买一个液化罐。
何思源赶忙把锅端起来,给炉子盖了盖,把煤球保护起来。
何沁远没有胃口,吃了两口又爬回了床上。
何思源给他灌了一个暖水袋塞进被窝,掩门退了出去,心绪不安的在外屋转圈。托吴文武的事,吴文武还真给办了。大清早吴文武就给他带来了好消息:“我哥说他有一个哥们手里正好有几个,你要是想要,先让你选,让我们放学就去看看。”
这倒是好事,但也是愁事。一个媳妇按照市面价格少说五千到一万呢,听说当年张家傻子买的漂亮媳妇画了两万块呢,当时轰动了镇上所有门户,后来那漂亮媳妇跑了,又让张家火了一把。可想,能买得起媳妇的都是大款呀,他哪有那么多钱。
思前想后,何思源想了一个对策:漂亮的我买不了,丑一点的胖一点的总行吧?我哥需要一个能照顾他的,能做饭洗衣服的就行了,长相什么的,我想哥也不会太挑剔吧。
何思源给自己做了一番思想工作,然后趁着他哥熟睡时,偷偷翻出来压在他哥棉絮下的六百三十五块二角七分,心脏差点蹦到嗓子眼,哆哆嗦嗦的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