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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5、第三十五回 ...

  •   街上已升起浩浩荡荡的雾气,笼罩得屋檐树枝影影绰绰,河岸边的画舫还没有收起,浅浅的浮在烟雾迷漫的河面上,船尾高高翘起的红色灯笼骄傲的立着,有什么不能骄傲的呢?与那往日盛及一时的如意院相比,画舫的主人此时恨不得大笑三声,各行总有各行的竞争,乔十娘经营如意院十多年,多少总是会结了些怨,雪中送炭难,落井下石易,那各船各院的妈妈,远远的看着如意院门前重重把守的官兵,谁不躲在门后偷笑。

      客人们早就被吓跑了,厅中一片狼藉,桌椅酒菜倒了满地都是,也没来得及收拾,姑娘们都被驱回阁楼中等候发落,做杂事的婆子们立在廊下,俱低头噤声。乔妈妈坐在厅中圆桌旁,不知是粉打得厚了,还是让气着了,脸色发白,但她毕竟是见识过场面的,心中虽有些惴惴不安,面上却装着一副气定神闲的安然态度。
      事情发生到现在,她还有些糊涂,怎么也想不明白,不就是一个乡下妇人吗,要说,她乔十娘收人一向也是有规矩的,这次收了金花,就是看着她荆钗布裙,全身上下没有一丁点的地方证明她是有依仗的,才不问缘由的买了下来。谁料偏偏就招来了个丧门星,惹来官府查办,这亏吃得太冤枉了些,乔十娘不甘的咬着牙,门外站的那几个军爷,哪个没拿过她的好处,如今竟全都翻脸不认人,实在欺人太甚!
      乔十娘又拿眼扫了下站在一旁的春红,自己真是瞎了一双老眼,真还没看出来,原以为这姑娘只是被哪家富贵公子看上了,月月送来几百两银子养着,等着时机到了,纳进府去,没料到竟是个祸水,当妈妈的栽到自家姑娘手里,在这一行就没出过这样的事儿,这般没脸的事竟让她乔十娘给碰上了,叫她如何咽得下这口气。

      她冷笑一声,开口对春红道:“姑娘可真本事,我倒有些不明白了,你好好的等着你家公子来娶你,我乔十娘好好的替他养着你,咱们本是井水不犯河水,你倒好,为了一个村妇找人将我这如意院一锅端了,我是哪儿对不起你了,啊!”
      春红含笑道:“我哪有那本事啊妈妈,您这是惹了我家公子!”
      乔十娘纳闷道:“你家公子?你家公子不等着娶你过门么,如何又为了个村妇来跟我较劲儿!”
      春红摇头,道:“妈妈您错了,你说那个村妇,却是我家公子明媒正娶的夫人。”她语气婉转动听,面带笑意,仿佛在聊着今天的雨雾浓了些的琐屑小事。
      乔十娘原本最喜欢姑娘能像春红这样,发生再大的事儿也不惊慌失措,还能得体大方的谈笑自若,可如今倒叫她恨得直咬牙,骂道:“你哄三岁小孩吧!你家公子月月送来包养你的银两,都可以买几间铺子了,他能娶这么一个村妇当正牌夫人!”接着她又冷笑一声,“你如今这么一闹,我看你能上哪家呆去,谁家还愿意收你这么个祸害!”
      春红莞尔一笑,道:“劳妈妈挂心了,我家公子如今事儿办成了,不需要我再呆在这种地方了,我得谢谢您这几年来让我在这儿安身立命呢。”
      乔十娘一时气结,便闭了嘴,转而想想,迟疑的问道:“那妇人果真是你家夫人?”
      春红点头,道:“正是!”
      乔十娘见她神色认真,一时有些惊疑不定,垂下眼皮暗自思付对策,咬牙道:“这事儿算我有错在先,但我只管收人,好在如今人也还活着,这几年,我与你家公子虽未见过,但也算是老熟人,请他高抬贵手,放我一马,来日定衔环结草,若不然,我也不怕挣个鱼死网破,我乔十娘也不是个吃素的,玩命之徒我也认识几个,公子若是定要将我往死里逼,我也不怕闹上一闹。”
      春红笑道:“我倒是想放过妈妈,但此事由不得你我作主,就如我家夫人被关在后院时,也由不得她一般,若不是公子及时赶到,恐怕他们二人早已阴阳相隔,妈妈你说呢?话已至此,我也不妨告诉妈妈,我家公子便是扬名天下的公子鸾,你所说的玩命之徒,我想我家公子还能对付一二,您自求多福吧!”
      乔十娘这回真正的吓出一身冷汗,她往再高的猜,也没料到春红的主子是这么一个人,南来北往的客人,这几年下来,哪个不知道公子鸾的名号,从前的也就罢了,听闻此次朝廷易主不易姓,新主便是借了这公子鸾的力,用了短短半年的时间,直逼邺城皇都,北边百姓多少还受了战事的连累,南边一带,若是不说,这里处处风和日丽,百姓安居乐业,哪里看得出朝廷马上要易主了?民间传闻这都是公子鸾的功劳,连朝廷都敢作对的人,她乔十娘算哪根葱,这不是以卵击石么!乔十娘刹时一脸颓败之相,坐在背椅上再也说不出一句话。

      都说春雾雨,夏雾睛,秋雾风,冬雾雪,半夜雾起得浓,如今已过了立夏,破晓时分天边的云彩便被染上一层橘红色,那橘红又微微漾出光芒,照耀着远处山峦峰顶上空一道亮金,一道鱼肚白,一道蓝灰色,道道叠上递层变暗,转瞬间又全都成了灿黄一片,太阳这才算要爬了上来。
      济生堂院落中早就有婆子轻手轻脚的出来倒水洗漱,忙着为主子们做早点,众人都知道公子昨日回来了,还带了受伤的少奶奶,今日厨子特意早早的买了条新鲜的鳜鱼,打算文火炖着,喂着少奶奶喝些鱼汤。
      穆鸿昨晚睡得迟,心里担忧着金花,只打了一个盹便醒了过来,借着窗外透进来的缕缕光线,仔细看了看金花的气色,见她脸色依旧苍白,又用伸手探了探她脉搏,脉象平稳了许多,心下稍安。
      穆鸿重又将金花搂抱在怀,下颚顶在她脑门,一面心疼着金花这几日受的苦,一面又暗暗庆幸总算是有惊无险,心中又是难过又是欢喜,险些又要落泪,他向来情绪不易外露,不料为了金花竟频频失态,穆鸿拿手轻抚着金花光洁的背,昨日那一身的衣裳连着锦被都扔了出去,一时没有衣裳更换,穆鸿只得拿着薄被将她紧紧的裹着,思量着回头让阿落买几件回来,他低头吻了她的额头,又闭眼眯了会儿,这才起身,帮金花掖好被角,自己便到外头去吩咐药童煎药。

      阿落早早的便到了院中,和小童低声的说着话,见穆鸿出来,忙迎上前去,唤道:“公子!”
      穆鸿点头,问道:“那边处理得如何?”语气冷冽,与方才房中神态判若天渊。
      阿落低低“吁”了口气,心中暗道:“这才是公子嘛!”嘴里回道:“春红姐和穆青都办妥了,如意院被官府封了,乔妈妈的银钱都被搜了出来,一大半交给了官府,余下的都分给了院中的姑娘们,还了她们的卖身契,将她们遣散了,若是有意中人的,春红姐也另外备了份嫁妆令人送到男子家中,少不得都将她们一一安置好,免得再落入虎口。至于乔妈妈,穆青说,她既然那么喜欢折磨人,不如也让别人折磨折磨她,将她送到低等妓院去,让那老鸨儿饿她几日再接客。”这乔妈妈时运不济,扬州城那么大,妓院几十家,偏偏她买了金花,从前都是她毁别人,如今却因着一个村妇被人毁了,世事难料。
      穆鸿漠然的“嗯”一声,并无反对,乔妈妈固然可恶,但罪魁祸首却并不是她,再者一个年老妓女,这样的下场已是再悲惨不过,他并非那种恃强凌弱的人,非要置人于死地,最重要的是金花如今已无性命大碍,又何必逼人太甚。
      穆鸿不再谈这个话题,道:“你与春红二人往后就住在扬州宅子里,春红先分管着些铺面的事。”
      阿落踌躇着,道:“公子,如今如意院的事情了了,不如让我来伺候少奶奶吧,我手脚快,也能给少奶奶解解闷。”
      穆鸿道:“等过了这几日吧,少奶奶身体弱,我不放心别人。”这算是应下了。
      阿落一阵欢喜,道:“我将少奶奶原来的衣裳连夜洗了,又烘干了,回头我去给她穿上,另外,我从宅子里拿了一套公子换洗的衣裳,公子不如趁少奶奶还未醒来,去洗个热水澡吧。”
      穆鸿没料到她细心如此,倒是有些赞许的点点头,道:“好。”
      阿落忙提了热水,叫了个小童去伺候穆鸿洗漱,自己拿了金花的衣裳,进屋帮她穿戴整齐,这才出屋进了厨房拿早点,送到偏厅,等穆鸿出来了伺候着吃下,方出门与那边的春红和穆青会合。
      春红书画女红样样拿手,人又聪明老练,公子随便将她放在哪个位置,都能做得有模有样,阿落除了天生机灵,心思细腻,其余的都不会,只识得几个字,女红也绣得四不象,春红时常笑她将来定是嫁不了人,阿落也苦恼极了,自己这样,将来可不就是没男人要!

      穆鸿简单的吃了早点便回房,端了装热水的铜盆子,拧了帕子为金花净了脸,片刻小童便送了药汁进来,穆鸿又将药含在自己嘴里,一口一口的喂了金花服下。不久李大夫便进来为金花诊了脉,又施了针,道:“无事,她只是身体过于虚弱,再过些时辰便会醒来。”李大夫尽力宽慰穆鸿,从昨晚到现在,他见穆鸿一直绷着神经,虽面上不言不语,内里恐怕早已心如刀绞,李大夫也不点破,只徐徐导之,不想再让他有任何担忧。
      李大夫皱眉道:“你已几日未好好休息,若再这样下去,自己都要病倒了,如何还能照顾金花!”
      穆鸿点头应着,送了李大夫出门,自己在床边坐了下来,凝视着金花慢慢的出神。这场战事打下来,自己已在明面上与赵猛作对,却还能安然无事,定是金花为他挡去了这一难,穆鸿伸手抚着金花的脸,心里酸疼的想着,又或许他能好好的活了这么大年纪,就是为了娶到金花?这娘子娶的,可不就是天注定的么?他倒忘了自己当初是怎么逼迫金花的,一步一步的设下陷阱让她入套,害得金花日日担惊受怕,如今却是一味的认定金花生来就是为了嫁给他穆鸿,生来就是为了护佑他穆鸿。怪不得连春红阿落都觉得公子魔障了。
      他就这么胡乱的想了一出又一出,终是太累了,抱着金花沉沉睡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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