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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4、真相 ...

  •   
      “起来吧,嬷嬷是来寻三阿哥的吧?”面前身着墨绿袍子的女子,虽是眼生,看年龄穿着应该地位品级都不会太低,我自当她来寻玄烨的,心里寻思着如何帮玄烨编个幌子。
      “奴婢奉命来请贞格格。”她恭谨回话。
      我奇怪:“奉谁的命?”
      “主子只说让格格跟着过来,有话要跟格格说。”她故意避开我的问题,看来问也白问。嬷嬷眼生,主子也笃定是个不识之人。想必果真是什么要紧之事,不便明说。
      玄烨拉着我的衣角,满脸不舍,我蹲下身去摸了摸他光亮的小脑袋,温声说道:“玄烨跟着绿漾姐姐回去,搁久了,惹得旁人担心。额娘明儿个就去看你!”
      又抬头吩咐绿漾:“绿漾,你带三阿哥去燕禧堂,让掏杏儿把我做的祥龙布囊给三阿哥系上,然后送他回慈宁宫,告诉乳娘,今儿个是我想三阿哥了,差人接来玩了一阵,千万别叫罚了他。”
      绿漾接过玄烨的手,看我要走,紧忙问道:“奴婢明白,格格儿去哪,一会儿奴婢送好三阿哥再去接您?”
      “不必了,我自会回去。”既是这样隐晦的请人,必定是不愿别人知道是谁。
      跟着嬷嬷才在廊子上走了两步,忽闻闷雷骚动,天色一时阴沉,才刚还是艳阳烧身的,这会儿眼瞧着就要倾盆雨下了,秋雷一打,只等一日冷过一日了。
      “绿漾,直接送三阿哥回慈宁宫,瞧着要下大雨了,别冻着他。”
      
      过了隆宗门,我才顿悟原是往慈宁宫方向去的,只是平素里我从来不走这个门,偏门绕路远。
      “嬷嬷,是皇额娘遣你来的吗?”我憋闷难耐,非要得个结果。莫不是太后得知我有了身子?福临说明日册封懿旨才下,我都想好,明日省早安时,亲自把这个消息告知她,若是她从别人口中得知,指不定会不悦怪罪。果然被我遇上了?心底泛起一丝不安。
      “格格,请这边走。”嬷嬷面色依旧了无阴晴,对我的问话更是恍若未闻。还未行至慈宁门,只见她撩开一幕红葛蔷薇,里面惊现一扇随墙小门。我略有惊愕,从不知这里还有这样一座秘密庭院。
      廊庑深且远,廊边两侧间种石斛桔梗,珊瑚紫苑,石楠茉莉,苍兰萱草,花菖蒲栀,这些花儿均系南方植草,北方能够生存实属不易,何况长势如此之好。嬷嬷步伐疾快,我身子渐重,跟上都很吃力,也便无心再赏。廊子缠来绕去总算见底,眼前灰瓦青砖,不施抖栱,不描彩画,极尽淡雅,仿若江南的写意工笔般浓墨淡彩。无藻无饰,余清缭绕。
      “格格请自进去吧,奴婢在外面候着。”又是一声闷雷,天色早已暮晚,那嬷嬷的脸色也看不贴切,只好微微颔了首,便进了屋子。
      “天色这么暗,如何不掌灯?”话音刚落,忽觉自己冒昧,因为在屋子当中的确有一盏亮光,要灭不灭,火光冲来窜去。
      暗里窜出一人,我吓得退后几步,差点绊倒在门槛上,那名女子身着素青,猝不及防地抱住我的膝盖,抽泣声不绝如缕。我双膝顿时软绵如踏,缓缓跪倒在地。
      捧起她的脸,看到那个熟悉的不能再熟悉的面庞,轻声问:“是……是蓉逸吗?”
      “小姐!小姐……公子他去了,他去了……”她泣不成声,无力再抬头看我。
      而我,如花般灿烂的笑靥,从此刻,戛然而止。了此一生,一色的平静淡漠,一味的无怨无喜,不曾再笑过一回。
      “苏茉儿,你把她带下去。”凄冷似冰的声音仿佛就在头顶响起。我仓促木讷的抬起脸,直直对上她澄亮漆透的双瞳。
      苏妈妈声音凄厉:“格格,求你!”
      “陈氏,赵氏,把苏嬷嬷跟这丫头一并带下去。”
      我死命的抓住蓉逸的手,我不能失去,不能再失去……我什么都没有,老天!你又何苦去夺一个一无所有的人!
      手掌,指弯,指尖,一寸,三尺,一丈……
      “回来!蓉逸……回来……”
      心里有一万只毒蝎在吃食我的五脏六腑,痛得我无暇呻吟。
      哥哥,我唯一的亲人,为什么他们不放过你,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为什么?”努力咽下一阵又一阵痛楚,喉咙里酸涩甘苦,难以发声。身体越发凝重,重的我抬头都要花去很大的力气。可是我要质问她,我一直倾慕尊敬的太后。
      她漆黑油亮的发丝垂曳置地,她水银一般的眼睛空茫无神。可是她的眼神迸射出的白光,闪电般渗入我的眉目,我怕她,真的怕。
      “如果,如果我知道多尔衮这样恨我,这样恨着爱新觉罗的姓氏,我绝对不会,绝对不会……我以为我可以好好照顾你,我以为……”她第一次离我这么近,跪在我身边,颤抖的手托住我的脸颊,她是个刚毅的女子,即便福临的死,我也没见到她再掉过一次眼泪,可是,此刻,她的眼泪正一滴滴落到我的脸上,划过鼻周,下颚又钻进衣领。
      “别碰我!你杀了他,你杀了他……”我甩开她的手,一跃起身退后数步,无法抑制身子剧烈的抽搐耸动,喃喃凐着:“他只是个孩子,根本威胁不了你们……”
      我的哥哥,训儿哥哥,你为何无辜受死,为何含冤致死,只因为你是孔有德的世子,她防你,背你,怕你谋逆,她娶我入宫,她留我如同一枚举足轻重的棋子,她惊恐你还活着,她要让孔门无后,她杀了你,定南王藩从此便是形同虚设!我可笑我们的痴人父亲,为大清出生入死,临死不忘天家洪恩浩荡!
      恩泽满孔门,孔门化空门……
      “我不该杀了他。若我先知,我一定留他,留他陪你,照顾你。”她起身直视我的眼睛,泪靥不现,语调凌利凄楚:“即便你恨我,可是多尔衮,他是你阿玛!”
      老天在开着它最擅长的玩笑,讥笑被捉弄之人,如何怔忡错愕。
      一种从未有过的锥心刺骨般的痛楚,像千万只钝刀在心脏上头磨来磨去,我甚至听到呲呲窸窣的声音,声响极微,只是我知道,那些创痕,此生再也无法弥补起来。
      我猝然跌倒在地,手掌掩埋脸靥。
      她苍白冰冷的手伸进我的衣领,颤巍巍的掏出玉雁。
      “那个誓言,他没忘,是我错怪了他。他至死都不肯原谅我,还在恨我。”那封信从她那繁丽金线堆刺的袖口倏忽飘落,刺眼。只是我眼睛早已干涸如枯潭,再无半点哀恸可现。双眸一瞬不瞬的盯住桌台微弱灯火一侧的一挺流光青瓷牌位——阿布盖多尔衮。
      “贞儿出生那天,特别冷,三九寒冬,梅花都结淞了。”我无力挣扎,心面顿时裹上一层厚厚的茧,任她轻轻搂住我的额,慢慢道来那一段尘封往事:
      “睿亲王府一片缟素,白绫飘逸,我年纪最轻的妹妹,你的母亲在我怀里安然仙去。你那么小,只有这么一点,甚至还没学会哭泣,他抱着你,跪在地上求我给你一条生路。为了他,为了我可怜的妹妹,我放了柔软娇弱的你,让苏茉儿代我陪伴你,至少我会好受一些。他的野心很单纯,完全为了那纸荒唐箴言——只有帝王才能拥有‘长相守’,他要当皇帝,他要那对玉雁实现它们的神奇魔力,他必须孤注一掷。可是,他不知,我与他只能对立,因为我有福临,因为立场不同。我有福临,他把对先帝的恨转嫁到福临身上,不让我们母子见面,只有把权利欲望辽控在指掌间,他才能感到片刻安然心坦。我矛盾地挣扎,挣扎于他和福临之间。他痛恨我,痛恨我与不爱之人生了福临,并为了福临要致他于死。不是我要致他于死,是他树敌太多,我救不了他,救不了!那年索尼他们知道了你的存在,他们逼迫他,他舍命保你,遂了他们的愿。他是你阿玛,他为你而死,你不该恨他!”
      我跌跌撞撞的起身,目光涣散很难焦于一物,再努力都看不清她在哪,双手开始无边摸索,没头尾的说着:“求你放了蓉逸,放了蓉逸……”
      “贞儿!留下来!”一声凄厉嘶鸣,我转身,噙出一抹冷笑。
      瑟瑟地向门外走去,腹中灼烫火烧般奇痛难忍,撕心裂肺的痛楚水银一般,一泄而下,无孔不入。暴雨劈啪落下,溅起大小水花,一道红闪劈头打下,直落门槛。
      我不顾一切的朝外走着,电光火石间,冰冷双腿被一股热流击倒,孱弱无助的扑向门槛,门槛如同寒冬里屋檐上凝结的冰棱,割破了我的额头,我抓住衣角,染了满手鲜血,颤抖的手不知何去何从,剜尽身体的最后一丝力量,回头看向她如纸般单薄的剪影,看进她苍凉悔恨的眼睛,嘶声力竭:“额娘……额娘……孩子没了……孩子没了!”
      我像极了断了腿的猫儿,只能趴着,一点一点的往前挪步,直到看见那双黄绫绸靴,缓缓抬头,看见被雨水淋透了的福临,大口喘息。
      “放我走。”
      “等你好了,我就带你出宫。”
      他脚步极快,来不及放好我的双手,我只能凄然垂下双臂。他的怀抱一点都不暖和,都是寒砭刺骨的雨水。
      雨水依然肆无忌惮的拍打我们,拍打着两侧仿佛连亘绵延的山脉永远看不到尽头的高耸宫墙。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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