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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创耽美《花非花》
——三唱作品——
花非花,雾非雾,夜半来,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去似朝云无觅处。
洛阳牡丹,名满天下。
我提着翠绿的裙子跑跳在花丛中,丫鬟打着伞跟在后面,一面跑一面叫:“小心呀,小姐,看踩着裙子跌跤……”
我以为我是世界上最幸福的女孩,虽然娘亲去世得早,却有慈爱的父亲。
父亲是一位能征惯战的大将军,曾在沙场上统领千军万马,立过赫赫战功,深受皇上的赏识与器重。
我还有一个全天下最好的哥哥。
他是我见过最最温柔俊美的男子,我总是分不清他和父亲到底谁更疼爱我一些。
哥哥也一定是全天下最聪明的男孩。他能把先生教得那些枯燥绕口的文章倒背如流,每当我回答不上先生的问题时,哥哥便会悄悄把答案告诉我。
父亲也曾让我学习抚琴修身养性,可我被琴弦割伤了手指痛得哇哇乱叫,哥哥只好半哄半劝地陪我练琴。结果,我还没完整地背下一篇琴谱,哥哥已然弹得一手好琴。
父亲说他此生唯一的遗憾便是哥哥身体太弱,碰不得刀剑。不能像他一样带兵领将,征战沙场。
可是那又有什么关系呢。我心里想。
我喜欢把脸埋在哥哥怀里,因为他身上总有牡丹花开的味道。
我总是觉得,传说中那些美丽的花精就栖息在哥哥袍发上。
然后用我看不见的方式,翩跹起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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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是除了哥哥以外,我最喜欢的男孩子。
我始终清晰地记得十二岁那年初遇他时的情景。
几个商贩打扮的人在后面追赶,口中大呼小叫,衣衫褴褛的男孩怀中抱着几个烧饼,边跑边往嘴里塞,狼吞虎咽。
不知是他跑得太急,还是吃得太专心,竟几乎撞在父亲马下。
父亲一勒缰绳,白马长嘶一声,高高举起前蹄。蹄下浑身脏兮兮的男孩,散落了一地的烧饼。
他却没有去拾那些烧饼,只是望着高高骑在马上的父亲,乌黑的眸子闪动着蓄势的小兽般一触即发的光。
父亲跃下马,扶起倒在地上的男孩,问他:
“你爹娘呢?”
“死了,都死了。”
“你可愿意跟我走,做我的儿子吗?”
男孩眨了眨乌黑的眼睛,问父亲:
“那,能吃饱肚子吗?”
父亲呵呵大笑,仿佛又回到了年轻的时候,在战场上统领千军万马。
我掀起轿帘,也不禁笑出声来。
也许是为了父亲,娘亲去世后的很多年,他没有这样高兴过。
也许是为了洛阳街头的那个男孩,衣衫褴褛,一脸倔强。
父亲给他起名,叫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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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生讲课时剑经常趴在桌子上睡觉,我一如既往地瞧着窗外鸣叫的雀儿走神,只有哥哥,总是安静认真地听先生讲着面前的书。
父亲有时在门外看见了,下了课便会板起脸来教训我,可他从不说剑一句。
我想那是因为剑和父亲一样,整日舞刀弄剑的。
剑是父亲的义子,也是学生。我从未见过父亲那样精心地教人武艺,仿佛倾注了全部心血。
我也无法确定剑的武艺究竟好到了何种程度,只是父亲看着他骑在马上使枪的时候,眼中有无数的风云聚散。
有时我甚至怀疑,父亲对剑的喜爱,已经超过了我和哥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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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是与哥哥完全不同的男子,英俊而刚毅。他把长发束在脑后,剑一样的眉毛斜插进两鬓,乌黑的眸子里总有桀骜而冷淡的光。
他又是那样沉默寡言的男孩子,不爱说也不爱笑。我和哥哥在一起的时候,他常常在一旁一语不发地摆弄着腰间的剑。
除了习武,剑唯一的爱好便是侍弄庭院中的牡丹。
那些花儿原本是娘亲活着时种下的,娘亲说等牡丹开了花,哥哥的身子也就好了。可是哥哥的病没有好,娘亲也在那年冬天去世了,庭前的牡丹也就一年年败下去。
剑来了以后,常久久地呆在花圃里照料着那些牡丹,它们慢慢地有了起色。他还从洛阳花市选了名贵罕见的花种精心栽种。
每年夏天,府里的牡丹花大片大片地盛放,姹紫嫣红,妩媚异常,馨香飘荡在每个角落。
哥哥告诉我,它们都有极好听的名字,姚黄,魏紫,二乔,洛阳红,白雪塔,蓝田玉,春水绿波,酒醉杨妃,昆山夜光……
那时候,哥哥常在房里弹奏古色古香的琴曲,偶尔抬头看剑在院中习武练剑,抑或侍弄那些牡丹。
他的笑容如此美好,如同天边偶现的云霞。以至多少年后,我和剑依然记得哥哥站在牡丹花丛中安然浅笑,风华绝代的模样。
我却不明白剑为什么总是那样孤单,他望着那些牡丹,眼里经久地弥漫着我无法踏足的柔软与忧伤。
年复一年,愈沉愈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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剑在边关打了胜仗的消息传进洛阳,府里张灯结彩,父亲开心得像个小孩子,一遍遍呢喃着:“好剑儿,好剑儿……”
就在剑回到洛阳的那一天,父亲将我许给了他。
父亲把娘亲留下的一对鸳鸯玉佩交给剑,剑把其中一只放进我的掌心。
我羞赧地低下头去,不曾看见剑眼中涌起的近乎绝望的哀伤。
绸缎庄把上等的布料送进府来,父亲请了洛阳最好的师傅精心剪裁。我穿着大红的新娘装在哥哥面前旋转,身上环佩相碰叮咚作响。
哥哥说,剑,花笑是我这辈子最爱的女孩,请你为我,好好照顾她。
我将长发埋进哥哥怀里,他身上有牡丹花开的味道。
他的笑容如此美好,如同天边瑰丽而模糊的云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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然而就在我要和剑成亲的前一年冬天,哥哥的病仿佛在一瞬间加重了。他整日整夜地咳,素白的帕子上经常带血,整个人苍白如纸。
父亲只是叹息,请遍了洛阳的名医,不管是多么昂贵珍稀的药材都千方百计寻来。可是哥哥的病,却始终没有好转。
我终日守在哥哥床前,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落。我觉得害怕,因为娘亲走的那一年冬天,也是这样大雪纷飞。
只有剑,依旧长久地沉默着。他无法让庭前的牡丹在严冬开出花,便辗转千里到南方的城镇,跑死了府里的许多马。
剑把带回来的牡丹插在哥哥房里,馨香在冰冷的空气中显得格外浓郁。
后来的许多年,我都有种恍惚的错觉,仿佛一闭上眼睛,就又闻到那种冷冽而馥郁的气息飘荡在府里的每个角落。
似有若无,却又挥之不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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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年洛阳牡丹开得最好的时候,我都会随剑去给哥哥上坟。
剑如今已是名扬天下的大将军,统领千军万马,立过赫赫战功,纵横沙场时,眼中有无数风云聚散。
哥哥去世的那个冬天,我第一次看见剑流泪。
很多年以后,我终于渐渐明白剑在哥哥坟前为什么那样悲怆,明白了他眼底那些我用尽全力,却始终无法踏足的孤独,柔软与忧伤。
我竟同时杀死了我此生最爱的两个男人。
洛阳的牡丹恣情地盛放,姹紫嫣红,风华绝代,芬馥的香气传遍了每个地方。
人世间最痛苦的莫过思念。要么生离死别,要么近在眼前,却天涯海角。
而我,竟同时背负了这两种惩罚。
眼望着,却不能拥抱,咫尺天涯的悲哀。
那个逝去生命的男子长久地活在我和剑之间。
我的哥哥,身上有牡丹花开的味道。
他的笑容如此美好,如同天边盛放的云霞。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