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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2、第 12 章 ...

  •   心心念念的旅游终于成行了。
      但罗德想死。
      想死的原因是,他居然被弄到了军官们的包厢里。
      长途客运穿梭机的构造很像火车软卧,是一个封闭式的小包厢,上下共有四个铺位。
      除了盛锐之外,他还要跟薛垣祁寒同宿。
      薛垣也就算了,这家伙除了极度自恋之外,倒也不难相处。
      可是那个祁寒!光是看到那张没表情的脸,就让人由衷地产生一种深刻的冻感啊!
      从“凤凰一号”太空城飞到“凤凰四号”,可是要12个小时啊!
      说起祁寒,罗德苦不堪言。

      话说那一天他买完了零食,兴冲冲地回到宿舍。一关上门,首件事自然是打听刚才发生了什么。
      “总督亲自莅临啊!”他一个拳头捣上盛锐的肩,“你小子到底做了什么惊天动地的事情?来来来,不要隐瞒,罗爷会替你保密的!”
      盛锐无比肃穆:“详细的情节我不便透露,但我从此以后是有身份的人了。——来,我特许你第一个抱我的大腿,错过今天就要排队了。”说着从被子底下伸出一条妖娆的腿。
      罗德虽然大喇喇,但不是没有分寸的人。见盛锐这样说,便知道他有隐衷。这个时代有秘密的人很多,大家互不窥探,彼此相安。
      于是他顺势岔开话题:“哦哦哦!我就知道我的眼力劲不差,早看出你不是一般人!坚|挺的大腿君,我来了!”
      刚刚作势要扑出去,后脖领子忽然一紧,有一股力道将他拉住。那力道并不重,却硬是令他动弹不得,几乎是以脚不沾地的状态凭空平移了一米远。
      正在诧异莫非盛锐有特异功能,听见身后有一道冷清清的声音:“抱歉,他还需要休养,请暂时不要对他做出过于激烈的举动。”
      声音很熟悉,回头一看,罗德的脸咣当一下垮到了地板上。
      他居然完全没有发觉,这房间里竟一直都有第三个人。
      一个存在感极薄弱,但你却不敢当他不存在的人。
      “为、为为为什么他还在这儿?!”罗德的话都快说不顺溜了,“总督不是走了吗?”
      祁寒彬彬有礼:“总督嘱咐了,从今天起,由我贴身保护他的安全。”

      这天晚上,罗德度过了有生以来为数不多的一个失眠之夜。
      失眠的原因倒不是祁寒本人。祁寒的存在感的确太薄弱了,像一道贴在墙角的影子,很容易就会被忘记。
      但有个东西却是没法轻易忘记的——
      “你的、你的那个,”罗德结结巴巴在自己腰部比划着,“真、真的不能拆、拆卸掉吗?万、万一走火的话……”他可不想睡到半夜脑门上突然被开个窟窿。
      “请放心,保险是闭锁的。”祁寒还是彬彬有礼,“枪不能离身,这是我的工作要求,请见谅。”
      罗德还敢说啥?
      只好一夜忐忑不安地一动不动,生怕弄出一点动静,便会被祁寒当作可疑目标“砰砰”掉。一边在内心哀叹:抱大腿果然不是一件容易的事,需要强大的心理素质啊~~~
      他也不是没动过换宿舍的念头,可一来舍不得刚跟盛锐建立起来的友谊,二来他也不傻,知道当前这个情势之下,恐怕不会轻易批准他调动。
      没法子,忍着吧。
      原想着旅游期间说不定可以轻松一把,结果……
      罗德抹一把辛酸泪,咬了一口扭扭糖。

      穿梭机无声地航行,盛锐躺在铺位上,静静出神。
      出发去旅游的前一天,他同意了放弃那批反物质的所有权,也做好了所有的交接手续。
      舰队方面给了他丰厚的补偿,他可以富足地度过一生,再也不必为人身安全担忧。
      这次的旅行,于他其实是一场道别。回去之后,他便辞职。短暂几天的经历足够令他明白,即使是太空时代企业化的军队,也并非适合他安身立命的场所。
      可是……
      很舍不得啊。
      罗德,薛垣,祁寒。
      每一个都相处未久,每一个也都非比寻常。落难之中的情谊,只怕此生难再。

      薛垣躺在盛锐对面,半祼着身体,翻看悬浮在头顶的屏幕。一把金灿灿的长发绕过肌肉紧致的膀臂,从床沿垂下去,在空调的风里轻轻晃动。
      罗德坐在薛垣下铺,套着一个大裤衩,一只脚踏在床沿上,以嚼黄瓜的姿势无比豪放地吃一根扭扭糖。他总是能从不知是哪里的地方变出各种零食来。
      祁寒睡在盛锐正下方,盛锐看不见他。只有清淡的水仙花香偶尔一丝一缕沁过来,像一支细小的触角,勾着人想张望。
      他会在下面做什么,又在想些什么呢?
      从今往后,自己的人生,是否还会与他有所交缠?
      ……
      这样想着,盛锐慢慢睡了过去。

      “四季博览园”建在凤凰四号太空城中,是整个舰队里最著名的人造景区。
      四季更迭,对地球人来说是最寻常不过的自然现象。可对太空一族而言,却是不可思议的神迹。虽然难以复制精妙的季节变换,但可以造出四时之景供人怀旧,于是便有了这个博览园。
      这里不仅可以赏花观景,也是休闲游乐的好去处。园中到处小吃琳琅,中西俱全,“木莲冻”的字板挨着“Gelato”的招牌,粉鱼儿的小摊挨着奶酪火锅店。
      街头艺人妆扮各色,走过一群宫裙繁复、面涂粉彩的贵族小丑,又来一群猩红斗篷、晶亮盾牌的古罗马角斗士,后面跟着一群环珮丁当、轻衫广袖的古装仕女。

      春之园风景最美,游人也最多。繁花似锦,水色岚光。
      盛锐跟着大伙儿走走停停,祁寒亦步亦趋随在旁边。两个人偶尔隔花相看,彼此不言。
      风里忽然飘来一个女孩子清甜娇憨的声音:
      “我喜欢牡丹和水仙。《瓶史月表》里说,牡丹是三月花盟主。《瓶花谱》里面,把牡丹、水仙、兰、梅都列为一品九命呢。”
      盛锐循着方向望去,见一个俏生生的女孩子正在对一群同伴大发议论。
      “花要和男人放在一起观赏,才是绝配。你们看,‘英’这个字的本意就是花,成语有‘落英缤纷’,花木名里有兰英、白英、紫云英,芍药里有个品种叫‘迭香英’。‘雄’呢,就是男人。合在一起,‘英雄’就是花一样的男人。”
      “钱钟书他老人家不是就说过吗,动物里都是雄的弄得很美丽来引诱雌的。我觉得人类也该是这样,男人要既很强壮又很美丽才对。”
      她说得高兴,却不知道不远处就站着一个很美丽但很病弱的男人。

      薛垣怕盛锐尴尬,笑嘻嘻过去打岔转换气氛:“哎呀,采蘩你又在当众夸我了。不过我对引诱别人没兴趣,只想对着镜子引诱我自己。”
      迟采蘩是薛垣的发小。两人的父亲同属舰队高层,两家住得很近,从小就认识。
      回头看见是他,迟采蘩一个眼刀丢过去:“自恋呢也要有个限度,这大庭广众之下,你——”话未说完,眼角蓦地捕捉到一道颀长身影,一颗心登时漏跳了一拍。
      她的记忆里,祁寒从不参加集体活动的,怎么这次也来了?
      此刻他站在一棵桃花树下,瞳内映着桃花。烟似的水红落在莹润的碧色里,像落照深潭的霞。
      春天的确是令人欣喜的季节,就连他那双一向波澜不起的眼睛里,都萌生了一抹喜悦的神采。
      只是,明明临着开得那样热闹的桃花,他所在之处却依然清清凉凉。唯有条风细细,暗自递来一缕疏疏淡淡的香。

      “傻瓜!”她兀自发怔,女伴一巴掌拍过来,急切地挤眉弄眼:“还不赶快想办法,引他看过来啊!”
      迟采蘩恍然回神,听见女伴们低声窃笑:“一看见他,整个人都痴了!”
      ——死女人们!等下再跟你们算账!
      心里又羞又恼地骂着,迟采蘩略微定一定神,歌声悠然而起,是一支绵软的吴语山歌:
      “隔河看见野花开,寄声情哥郎听我采朵来。姐道郎呀,你采子花来,小阿奴奴原捉花谢子你,决弗教郎白采来。”
      珠喉清越,转音如丝。
      一曲歌毕,周围已然聚拢了一群年轻男孩子,捧着一束一束的鲜花对她献殷勤:“花给你采来了,你要怎么谢我们?”
      迟采蘩顾不得他们,目光急急穿过眼前的熙攘投向那棵树,心却一下子失落——桃花下面那道身影不见了。

      ***

      同行的人都去听迟采蘩唱歌的时候,盛锐悄悄脱离了队伍,来到相邻的冬之园。
      这里与其它几个园子气氛迥异,游人很少,静谧清冷。皑皑白雪中罗列着几幢红顶小砖楼,窗子里一蓬灯火,照亮茸茸的雪光。
      盛锐本不喜欢冬季,但此时此刻,却只有这里的清净最契合他的心情。
      冬天的被窝总比夏天的诱人。寒冷中的暖,才真正令人眷恋。
      他想,他对祁寒是有所眷恋的。

      病弱的身体畏寒,没过多久,盛锐便忍不住低头咳嗽起来。
      祁寒燃起房间里的壁炉,又找来一条毯子把他包住。
      “谢了。”盛锐裹紧毯子,在窗边坐下。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吗。”祁寒第一次主动发问,语气平静。
      “我啊,要找一个舒服的地方住下来。”盛锐还是笑眯眯的,“每天吃吃睡睡,晒晒太阳,就这样打发一辈子。”
      他不确定总督说的“时间不多了”到底是有什么含义,但上天留给他的时间,可能真的所剩无几。
      祁寒看着阳台上的落雪,许久说道:“我觉得,你好像并没有认真为自己考虑过。”
      “啊,这是我的问题。”盛锐脸上的笑容渐渐敛去,“我从很久以前就一直活在自己的幻想里,对当下的人生毫无兴趣。”他摇一摇头,轻哂。“其实不如说,我一直在模拟生活,从没有真的投入进去。对我来说,未来比当下更现实。”
      “那,你对这个未来满意吗。”祁寒依旧不看他,说出毫无起伏的问句。
      “不怎么满意啊。”盛锐叹气,“跟我想象的不太一样。不过,也许我可以开始学着接受现实。我做了很久的梦,现在大概是时候醒过来,好好活一活了。”

      静默再次笼罩下来。壁炉的火哔哔剥剥,在黄铜栏杆上跳跃。
      “哎,”盛锐忽然开口,“说出来你别笑话,我总觉得,这个场景很熟悉,好像很久以前也在什么地方经历过。”
      “啊?”
      “嗯。”盛锐笑了笑,“就是现在这样,我和你坐在一起,看着雪。”

      祁寒不说话,想象着地球上的雪,想象着那个在他出生之前就已不复存在的世界。
      祖父说,如果是命里注定会相逢的人,哪怕隔着时空,哪怕曾经彼此错过,也终究会被牵连在一起。
      他信这话,并且很欢喜。
      碍于羞涩孤僻的性格,有些心意他无法说出口。比如一句迟到了一个世纪的感谢,比如一句“我找了你很久”。
      于是,唯有以沉默的守护来表达。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未老。
      光与影重重叠叠,不知是哪里的时空,在某处微妙地交错。
      窗边坐久了有些冷,盛锐低头轻轻咳嗽。
      祁寒替他拢一拢毯子,“到里面去吧。”
      盛锐轻轻攥住他的指尖。祁寒手上的温度总是恰到好处,炎热中触上去一片清凉,寒冷中又是一片温然。
      祁寒稍稍挣了一挣,便任由他握着,又说一遍:“到里面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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