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贪痴六梦之笼中鸦》f******n

14、新路

　　鹦歌也同样沉默，她看着天空，想起自己曾与墨鸦一同飞行在这篇黑暗之下，那时候，墨鸦将她带离孤独，给了她一个触手可及的温暖怀抱，而现在，他将这个怀抱交给了另一个孩子。
　　他的任务结束了，自己的也即将结束。
　　“我是来跟你告别的。” 鹦歌突然道。
　　白凤一愣，“你要去哪儿？”他又重新站起，遍布血痕的双手抵住对方的背心，这样的温暖，这样的悲伤，每一寸肌肤都是即将脱水的枯枝，转瞬即将燃起滔天巨火，焚情烈焰。
　　“我要去秦国。”鹦歌的眼神始终没有离开飞鸟眷恋的天空，仿佛割裂时空的悲哀经久不衰。
　　“为什么？”白凤想不出她的理由，一抬头，却见鹦歌紧握的栅栏上留下清晰的指痕，心底猛然一动：曾经，她不肯受制于人，更不肯因疏于防范而让人有可乘之机。
　　而鹦歌淡淡地问：“墨鸦死于何人之手？”
　　白凤愕然，他不明所以地回答：“姬无夜。”三个字，凝固着仇恨。
　　“不，”鹦歌目光闪动，“群雄并起，诸侯割据，杀死他的是这个世道，是那些贵胄们的野心。”
　　夜幕组织杀人，不仅有韩国之内与姬无夜作对的人，也有韩国之外的虫豸蝼蚁，而这一切，都是因为韩王无能，大权旁落，才导致硕鼠蝇虫充斥朝野。
　　“如果七国不复存在，这个世上，就再也不需要‘夜幕’，也不需要我们。”
　　白凤瞠目，这是他从未想过的一种答案，他恨姬无夜的残暴，恨红莲的旁观，恨自己的无能，而今有人站出来告诉他，毁掉墨鸦性命的是这个世道。
　　沉思良久，白凤终于不得不承认：或许，他从未看清过眼前这个深爱墨鸦的女子，就像他永远不能理解弄玉为何要欺骗他。
　　而再抬头时，鹦歌已经站在十步之外。她伸出一只手，正在逗弄什么。
　　乌鸦！
　　白凤猛然醒悟过来，那是一只乌鸦。
　　“鹦歌！”白凤喊。而鹦歌也很快明白了他的意思，引着那只乌鸦往栅栏边走。
　　“莫非——他还活着？”白凤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也不敢相信自己的双手，他的的确确是摸到了一只乌鸦，那乌鸦还仰着头看他，脖子伸得老长，杏核大小的眼睛里映出一张惊慌失措的面容。
　　不过鹦哥却摇头，“没有人能够在姬无夜的手下逃脱。”
　　这也是事实。
　　白凤忍不住回忆起那样一天的情形，不得不承认鹦哥是对的，没人能在心脏中箭的情况下活命，尤其他的对手还是姬无夜。
　　可心里还是有些念想在不知不觉地生根发芽，就算他能忍着眼泪埋葬，却还是无法面对墨鸦亡故的消息。
　　在晚春即将逝去的时候，白凤想起了墨鸦的那口血，喷在他身上，一丁点儿都没有浪费，他的唇舌间也曾深切地体味到另一个人的温度，而今，他连为对方收敛遗骨都做不到。
　　“鹦歌。”白凤看向不远处的铁门，那里没有人。
　　“怎么，决定了？”鹦歌未待他回答，嘴角一勾，猛然后退两步，伸手抽刀。“哗啦”一声，铁链应声而碎，关了他几个月的牢笼终于变成废铁。
　　白凤道了句“多谢”，急忙闪身出门。而今无人看管，他的身体也无大碍，简直是老天垂怜。他顾不得太多，只想着要去雀阁看看，哪怕墨鸦已死，甚至被姬无夜挫骨扬灰。
　　他伸手去捉乌鸦，鹦歌却后退半步，闪身躲过。白凤不解，正欲开口，鹦歌举着乌鸦抢先道：“你听我说。”她随即从袖中拿出一只木头鹦鹉，交到白凤手中。
　　甫一见这东西，白凤不由一惊，原因无他——此物曾救过鹦歌一命，鹦哥也因此对其视若珍宝。今日对方居然将此物给他，确实让人猜不出真实意图。
　　鹦歌自然看出他的疑惑，朱唇轻启，脸上的笑容越发清冽，“如果你看到墨鸦的尸骨，就将此物与他一同下葬，如果他还活着，替我告诉他，那件事我已经不在乎了。”
　　“那件事？”白凤不明所以，刚想开口询问，见她神色有变，就没再继续，因为他知道那似乎是不便向人提及的事，只是喏喏道：“你放心，你的话我一定带到。”
　　他转身欲走，鹦歌又道：“你想清楚了？”
　　“清楚了。”白凤说得干脆果决，神情中没有半分犹豫和害怕，“当年他把我带出血潭，现在该是我回报的时候了。”
　　“也好。”鹦哥神色微动，胸中也仿佛灌注烈火，终于下了决心，将另一样事物也塞入他手中。白凤又是一愣，难以置信地看着眼前的另一样宝贝，这可是当初鹦歌替姬无夜刺探六国情报时候的秘密武器——冰羽。
　　“你真的想清楚了？”白凤也问。放弃冰羽就意味着放弃了杀手的身份，姬无夜不会放过一个不听话的手下，哪怕是他曾经最为宠爱的鹦歌。
　　“当然。”鹦歌的语气平淡，让人听不出悲喜。再联想墨鸦，着实使人扼腕：他们曾经亲密无间，如今却形同陌路。
　　鹦歌将手一送，乌鸦振翅，将身体融入黑暗，白凤也腾空而起，很快在一个面前失去踪迹。
　　“小凤儿，我很羡慕你，能做自己想做的事，敢为自己而活，而我，却只能一次又一次接受别人的命令。”
　　鹦歌垂首，满目忧伤，经过了那么长的岁月，到了今日，斯人已逝，连一个影子都不复存在。她还有什么可想，有什么可怨，有什么可疼？
　　都是泡影罢了。
　　“现在才叹气，太晚了。”有人从门后走出，是个身着紫色襦裙，盘发插簪的女人。
　　“紫女！”她一出现，鹦歌立时没了方才的伤感，浑身溢出逼人的杀气，“你不在紫兰轩，到这儿来做什么？”
　　紫女用纤长的指甲轻轻滑过冰冷的囚室，甜腻的嗓音中夹杂着一抹令人难以忽视的嘲弄：“我来看看你的成果。”
　　“他已经去了。”鹦歌淡淡道。
　　“的确，你做得很好。”紫女故作姿态地击了两下掌，算是赞扬，可这看在鹦歌眼里，无异于羞辱，但她仍保持平静，因为对一个杀手来讲，当对手看穿你心思的那一刻，也就是你殒命之时。
　　“言归正传。”紫女猛然正色，其态之倨傲连鹦歌也觉不适。然而她与紫女之间毕竟还有一些交易，无需为额外的事情费心，也只好装作见怪不怪，顺其自然。“吕不韦死了，嫪毐的舍人也要从蜀地迁回去了。”紫女仰头看着天空叹道：“你可要想清楚了。”
　　“我知道我在做什么。”鹦歌扭头，冷硬地拒绝她的好意。紫女对此习以为常，也不在阻拦，只是嘴角的冷笑泄露了天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