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目]紫阳花》敛衣沾雪

1、Part.1

　　「死亡总是如影随形。」

　　我被突然冒出来的想法吓了一跳。或许是因为在此之前我从未将自己定义为一个悲观的人，也没有产生过这种负面的感叹。

　　阳光从碧绿的间隙里落下，在地上形成一个个的小斑点，乡间的午后是一如既往的安静恬淡，或许在他人看来只是司空见惯的日常，但对于我而言，却是比任何事物都要珍贵的存在。

　　暑假才过了一小半，天气渐渐变得炎热起来，即使是一动不动的站在那里也会满身是汗。我属于喜静的一类，体温也常年维持在比同龄人要低一些的程度。即使是这样，我现在也能清晰地感受到衣物被汗水沾湿的闷热感。

　　从出门的时候开始我就在担心会不会弄脏外套，现在看来，这份忧虑是非常有必要的。

　　一周前接到电话被告知今天要参加葬礼，亡故的是以前曾经领养过我的亲戚之一的户岛慎叔叔。因为身形的缘故，没有合适的衣服，所以塔子阿姨就替我向附近邻居家的人借了纯黑的正装。

　　记忆中的慎叔叔是个肤色偏黑但很威严的人，在一家据说是很有名的企业里工作，因为这个缘故，有不少生意上的朋友。在我寄住在他家的时候，就经常会看到有许多人前来拜访他，而友子阿姨则是带着笑容招待他们。

　　照片上的慎叔叔清瘦苍白，透着疲乏之色，很难和记忆里那个健壮威严的身影联系在一起。我最后一次见到他的时候应该是4年前，慎叔叔开车将收拾好行礼的我送到别的亲戚家。在分别的时候，我仍然能记得慎叔叔眼里的愧疚和无奈。

　　「贵志，抱歉了。」头顶传来温柔的触感。

　　「没关系的。」——这样的句子到了嘴边却怎么也说不出口。
　　我的手里被塞了一盒紫阳花饼，愣愣地站在原地。

　　我从没想到会以这种形式再次见面，接到电话时候更多的是震惊。而现在站在这里，看着茫茫的一片黑色，才深刻的感受到那份悲伤。明明曾经是那么健康年轻的慎叔叔，居然这么早就……

　　葬礼结束后，我将带来的盒子交给友子阿姨。
　　她的手微微停顿了一下，很快又恢复了平时的样子，用锐利的目光上下审视了我一番，最后才慢悠悠地接过了点心盒，客套的话语里不带任何情感，「……劳烦你了。」

　　从以前开始，友子阿姨就对我很冷淡。对于无论做什么事都一丝不苟，严格要求自己的友子阿姨来说，时常会做出与普通孩子不同行为的我一定让她觉得很烦躁。在她的眼里，我会突然露出害怕的表情，还会莫名其妙的跑开，在事后还会用谎言来掩盖自己的行为。

　　「已经是个无可救药的孩子了哦。」——邻居家的人偷偷地这样议论道。

　　友子阿姨从不参与她们的话题，但从她紧蹙的眉头里我能感受到那份烦躁。渐渐的，原本和我关系不错的孩子们也疏远了，或许这就是人言可畏和人事更迭。

　　只要是有生命的事物，都抵不过光阴的流逝。
　　唯有这片时而放晴时而阴郁的天空，是恒古长存之物。

　　×××
　　「夏目。」

　　脑袋上突然挨了一脚，我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啊！猫咪老师，你怎么从包里跑出来了啊？我不是说过要藏好的嘛……」

　　「葬礼早就结束了，是你自己发呆的太入神了，总是待在包里很闷的好不好～你看我都快睡着好几次了。」猫咪老师迈着短短的腿紧跟我的步伐，还不时用爪子捂着嘴打哈欠来表示抗议。

　　「……这么一说还真是。」沉浸在回忆里的我这才反应过来，慎叔叔的葬礼早就结束了，而塔子阿姨和滋叔叔因为还有别的事情，就让我先走了。

　　「馒头馒头！七辻屋的馒头！」

　　看着在原地欢快地转起圈圈来的猫咪老师，我毫不留情地打断了他的美妙妄想，「一点都不顺路啊。」

　　就在这个时候，突然感到凉飕飕的。
　　回过神来的时候，眼前站着一个带着斗笠的人。

　　「夏目大人……」从斗笠里传来闷闷的声音。

　　「唔啊——！」我下意识地后退几步，后背砸在树干上一阵摇晃，叶片簌簌作响。我尽力让自己冷静下来，「对不起，请问你是……」

　　「一看不就知道了嘛，肯定是来讨回自己名字的妖怪啦。」

　　猫咪老师熟练地跳上我的肩膀，结果被我直接扔下去，「老师！至少听别人把话说完嘛。还有，今天这件衣服是从别人那里借来的，所以绝对不能弄脏！」

　　「喵，我的友人帐已经变得越来越薄了。唉～不知道什么时候才能冒出来个强大的妖怪把这小子一口吞了，正好让我也渔翁得利一下。啊啊啊，总是这种小杂碎一个接一个，真是烦死人了！」

　　「那么，能让我听听你的来意吗？」我已经习惯性地忽略了猫咪老师的牢骚，把目光正对向眼前的人，不，应该是妖怪。

　　自从继承了祖母玲子的友人帐之后，为此而来的妖怪接踵而至，也因为这样，我结识了不少妖怪。因为名字对于它们来说是攸关性命的重要存在，再加上长寿的妖怪们没有什么时间和地点的观念，所以随时随地都有可能突然冒出来。

　　因为友人帐而找上门来的妖怪大致可以分为两种：
　　一种是想将友人帐上的妖怪变成自己的手下，而来抢夺友人帐；
　　另一种是想要拿回自己被写在友人帐的名字的妖怪。

　　眼前的这位，我估计应该是后者吧，从对方毫无攻击性的气息上就可以进行初步判断。

　　「友人帐……」从身高上来看的话，对方似乎比我要矮上一些，而且将斗笠压得很低，只能看到尖尖的下巴和扶着斗笠的纤细手指。

　　「啊，果然是为了名字而来的吗。」我从包里找出友人帐，开始从头翻起来，「让我找找看你的名字在哪里……佑吾者，见其……咦？」

　　「看来是跑走了啊。说不定是嫌你翻的速度太慢，人家等不及就走了。」猫咪老师露出一脸嫌弃的表情嘲讽道。与其说是「嫌弃」倒不如说是「搞笑」吧，无论什么表情被按在招财猫的脸上露出来后，都觉得挺搞笑的。

　　这么一想，我忍不住勾起了嘴角。

　　「夏目！你刚才肯定是在嘲笑我！」

　　「哪有哪有，老师你想太多了啦……」我一边压下笑意，一边摆出认真地表情，「嗯……明明是来讨要名字的，怎么会突然就消失了呢？」

　　「说不定突然有什么急事吧，比如遇上了超市薯片半价或者是衣服忘记收了之类的。反正妖怪总是各种各样的啦，突然消失又突然出现什么的，也没什么好大惊小怪的吧。」

　　「这么一说还真的很有可能呢，没想到能从猫咪老师的嘴里听到这么有道理的话啊。」

　　「喂！你这个狂妄的小子！往哪里逃，看我不——等等，回家的方向错了哦，夏目！难道是特意要给我买馒头才绕远路的吗～」

　　「突然想去慎叔叔家附近看看，反正顺路，就干脆给老师买点馒头吧。或许七辻屋今天也会举办什么促销活动之类的也说不定哦。」我在戴斗笠的妖怪刚刚站的地方，捡起了一片蓝色的花瓣。

　　「耶～馒头！没有促销活动也要吃！夏目、馒头！夏目、馒头！」

　　「喂喂，别把人的名字和馒头放在一起读啊……」

　　「真是无情啊，夏目～」，猫咪老师又一次试图想跳上我的肩膀结果被我扔了下去，它一边用小短腿提着我的脚一边试图凑过来。无奈之下我只能弯下腰把手里的东西递到它眼前。

　　「花？」弯弯的眼眯成一条线，它哼了一声后不屑地跳到一旁。

　　「反正不是吃的东西所以老师你肯定觉得很无趣吧。」就在我歪着头和猫咪老师拌嘴的时候，手里的花瓣不知不觉中被微风带走了，「啊，花瓣……飞走了。」

　　手指上还可以隐约看到一点淡淡的蓝色，应该是捡起来的时候沾到的吧。不过应该很快就会消失了吧，无论是颜色，还是那份曾经存在过的证明。有时候可怕的并不是「死亡」本身，而是连「存在的证明」都消失了的这件事。

　　这是无可奈何又必然会发生的既定事实。或许有一天，我也会像慎叔叔一样，从会笑会哭的活人，变得只能活在人们的记忆里，最后连记忆都变得模糊，无论是存在本身还是曾经存在过的证明都彻底消失。

　　或许，还会有亲友或者后代的孩子翻阅着类似照片和书信一样的东西，再次找回那份「曾经存在过的证明」。会不会有那么一天，被指着某张照片的孩子惊叹道「啊，原来夏目贵志是长着这样的脸啊！」

　　然后，如果还有意识的话，只要回想起现在的记忆，就会觉得非常怀念。
　　死亡，在残酷里又稍稍带入了一点温情，变得不那么可畏，而是让人觉得生与死本是一体循环，消逝的灵魂只是以另一种方式活在这个世界的角落里而已。而他之后的每一个人，都延续着这份生命的轮回。

　　「夏目！别像个笨蛋一样的站在那里发呆，快点走起来啦！别忘了馒头！」

　　一个不注意又被招财猫状态的老师踢了好几脚，我一边闪躲着（虽然大部分没躲过），一边抱怨道，「啊……都说了不要把我和馒头放在一个句子里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