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州华梦录》三分笑意

5、我不是你娘亲

　　本着长者赐不敢辞的原则，我曲折救国，颇为艰难地留下了那条膀大腰圆金光闪闪的鱼鱼。宠物嘛，毕竟是要给个名分的，姬容这便给它取了个名字，无鱼。起初总觉得这个名字十分微妙，有些难以接受，于是天天泡在姬容书房里翻阅典籍，想着换一个更加深刻隽永的名字，却难料想，三两天过去，发现这个名字别有一番趣味，再过四五日，竟有些难以割舍。又七八日，姬容体贴提议道，“你若觉得不妥，我可以给它换个名字。”我一口回绝，“无鱼二字甚好。”
　　就此，我长达半个多月的鱼保姆生涯开始了，姬容这半个月貌似挺忙，我只有在吃饭的时候才能见着他。我无聊了，也只能找无鱼说话，它只静静听着，偶尔还很灵性地点点头或是摇摇头。我惊喜地连连赞叹，“无鱼，你真是一条聪明的鱼鱼。”每当这个时候，心里就很是欣慰，有一种养儿子的成就感。养宠物的乐趣，大抵如此吧。事实上，偶尔也毕竟只是偶尔，通常情况下，我还是很痛心的。每到无鱼的饭点，我颤颤巍巍端来一盘新鲜南海水晶虾，颤颤巍巍投给它，看它欢脱地一口一个吃得相当满足。心里暗骂道，败家玩意儿，你吃的是大把大把银子啊，银子啊。一顿饭下来，吃得我心惊胆战，十分肉疼。掰着手指一算账，不禁流下两行清泪，这样看来，我即便是真的卖身给姬容，也还不清债了啊。
　　念及此，我怒目对着无鱼责骂道“无鱼，你这个没有智商的鱼。”
　　这个没有智商的鱼居然还龇牙咧嘴回瞪着我。
　　我掩面太息，幽怨道“这日子没法过了，我没有你这个儿子。”
　　或是表演欲作祟，通常，这样的对话我就能独挑大梁持续半日。
　　后来某个天朗气清的日子，我像往常一样跟无鱼聊天，忽然脑子抽抽，不怀好意道“无鱼，快让母上大人亲一个。”说着就嘟嘴凑了过去。
　　天知道，这个没有智商的鱼居然真的蹦起来亲了我一下。与此同时，一道影子挡住了门口的光，我保持着姿势打眼望去，姬容定定站在阳光里，他一会儿看鱼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鱼，神色几度明灭。我愣愣望着他，抿了抿嘴唇。场面颇为诡异。
　　他掩着嘴角轻咳两声，“抱歉，走错了地儿。你们继续，继续。”说完便退了出去。
　　我立刻喊道：“姬容，你听我解释……”
　　门口卷进一道风来，吹得我身心都凉飕飕的。
　　此后怎么样，我已不甚清楚，只记得他从此看我的眼神有些复杂……

　　半个月后，姬容总算是闲了下来，我却摊上了一场无妄之灾，相当无妄。
　　那日刚吃过早饭，姬容说有朋友来看望他，我自觉不便打扰，于是早早回到青墙居陪无鱼玩耍。谁知，推开门，我的鱼呢？我瞠目结舌抱着空空如也的鱼缸研究。不！不是真的！我悲痛欲绝，安慰自己道，想是眼花了。放下鱼缸，然后闭眼揉揉眼睛，满怀着希冀小心翼翼睁开眼。孩子？一个小小的男孩子？我泪流满面，戚戚然安慰自己道，想是眼瞎了。再一次闭眼，睁眼，闭眼，睁眼。
　　“娘亲。”小男孩糯糯地开口喊道。
　　我毛骨悚然，“你叫谁娘亲？”
　　他粲然一笑，漏出一排森森的大白牙，“娘亲，我是你儿子啊。”
　　“我不是你娘亲。”小女子我欲哭无泪。
　　他却一把抱住我的腿，欣喜道“娘亲这次不要离开子虞了。”
　　我定了定心神，看他金光闪闪的小衣服相当奢华，于是了悟。蹲下身严肃道“你是不是认错人了？”
　　他义愤填膺，挥着小拳头道：“娘亲怎么可以这么不负责任。子虞漂洋过海地来找你，你竟连儿子也不认了。”
　　我大惊，小小年纪就这么有故事，还知道千里寻母，实在难得。于是母性光辉挡也挡不住地泛滥起来。“你叫子虞？”
　　他蹦跶着回道“娘亲你终于想起来了！”
　　我慈爱地笑着，安抚着问“你家在哪里啊？我带你去找你真的娘亲。”
　　小东西把嘴张成一个标准的圆形，不可思议道：“你怎么这么绝情，竟要赶我走吗？”
　　我“……”
　　见我不语，小子虞继而声泪俱下指控道“娘亲，你变了。”看着他哀怨的小眼神，我都恍然间觉得自己是个恶毒的后妈。他接着沉痛道“从前，你断然不会这么对我的。”
　　“我……”
　　他使劲儿哭，可劲儿哭，红红的眼圈里泪如泉涌，充满了对世界的控诉。哭得我开始怀疑人生，我竟如此令人发指吗？
　　“可是，子虞，我真不是你妈啊。”
　　小小的子虞啜泣着抹了把泪。“没妈的孩子橡根草，事已至此，我忽然觉得好想去死一死。”
　　我面如死灰，眼疾手快拉住他白白嫩嫩软软的小手，坚定道“儿子，我就是你娘亲。你不用去死了。”
　　他情深意切望着我，水汪汪的眼睛里闪着微光。“娘亲，我就知道是你。”
　　哭，又哭。我慈眉善目看着他一顿痛哭，拉着他的手，软软的，质感很好。
　　“可是，娘亲，你刚才怎的不认我？”
　　我语重心长解释道“你娘亲我刚才失忆了。”
　　小子虞很以为然一点头，环顾了一圈四周，嫌弃道“娘亲怎么可以住在这么艰苦朴素的地方，我带你回家吧。”
　　我虎躯一震，有钱人家的娃啊。“你要带我回哪儿去？”
　　小子虞眼里狐疑地闪过一道光，“你跟我去了就知道了。”
　　聪明如我，此时脑袋却有些不灵光，于是想起了姬容。我像姬容一样温言细语哄道，“那个，娘亲我这是在体验生活，你要是觉得不好玩可以先回去。”
　　“不行，娘亲在受苦，儿子还谈什么享受。我们一起体验。”小子虞一脸正气道。
　　我的心又颤了颤，小子虞不过三四岁模样，怎么懂这么多？现在的小孩子都成精了，成精了。
　　“娘亲。”
　　“啊？”
　　小子虞摸着圆滚滚的肚子嘟哝道“我饿了。”
　　我惊喜，终于逮着机会去找姬容了。爽快道：“你要吃什么？我去给你做。”
　　他摸着肚子作思忖状。“新鲜的南海水晶小虾。”
　　我说“好，你等着。不要乱跑。”说完撒腿就跑。
　　他望着我一骑红尘而去，遥遥喊道“不要老虾，嚼不动，不要虾米，没有肉。”
　　离开青墙居，我如释重负，连忙去找姬容。一世轩没人，正厅没人，偏厅没人，最后又去了书房，还是不见姬容。我失落地趴在书案上，第一次感觉到，姬容竟如此紧要。
　　正想着，书房门“嘎吱”一声被推开。
　　“姬容。”我想也不想，脱口而出。却见一个小仙女愕然站在门口。
　　我尴尬笑笑，“你好。”
　　她也莞尔一笑，福一福身，柔柔问道“请问是长亭姑娘吗？”
　　“是我。”
　　“容公子有事找您。”
　　我于是跟着小仙女去了花园，姬容坐在繁花簇拥环绕的凉亭里喝茶，对面还坐了一个锦衣公子，两个人正谈笑风生，远远望去，画风甚是和谐。再走几步，我讶然，杵在原地不敢走下去。正转身要走，便听到身后传来一声糯糯的“娘亲”。我转回身去，强颜欢笑望着坐在姬容身边的子虞小兄弟有些发憷。姬容遥遥向我一勾手，示意我过去，眼里噙着若有若无的笑意。我于是以破釜沉舟的决心去了。
　　果然，我刚踏进凉亭，小子虞就黏了上来。“娘亲，子虞等得好辛苦。”姬容喝了口茶，一脸温和看着我们母子情深。
　　任小子虞腻歪了一番后，他放下茶盏，含笑开口道“长亭，不介绍一下？”
　　对面的锦衣公子闻言，轻摇着扇子，把切切目光直直放在我身上。
　　我凝神聚气，痛苦万分道“我儿子。”
　　锦衣公子眼角眉梢都带笑，对着姬容道“阿容，她果然和常人不大一样。”
　　姬容笑意更甚，“我竟不知，长亭小小年纪就有儿子了。”
　　我刚想开口，意识到还有外人在，想起姬容说过，有外人在的时候要称呼他“容公子”，于是犹疑改口道“容公子……”
　　“长亭”姬容打断我，“阿寂不是外人。”
　　“哦。”我点头，想来他就是帅到令男子动容，女子泪奔的定陶公子寂挽歌，果然生得很是英俊，棱角分明的五官着实英气逼人，嘴角锁着一丝痞笑，眉宇之间透着一股子羁傲。就像一匹脱缰的野马，狂野，却惹得人想要驯服。所以我想，一定有很多美人想要驯服他吧。
　　“娘亲？”小子虞打断我的思绪。我承认，自己的目光是停留得久了一点。遂尴尬接着道“姬容……”
　　“噗”一声，寂挽歌把刚喝的茶吐到了扇子上。
　　“你没事吧？”我开始怀疑自己说错了什么话。
　　一旁小仙女体贴地递过手帕，他接过来擦一擦嘴角，意味深长看向姬容，然后转头更加意味深长对我笑道“无碍。”
　　姬容面不改色道：“不管他，你继续。”
　　我于是继续道“姬容，他不是我亲儿子。”
　　小子虞却嚷嚷道，“娘亲骗人，十月怀胎生下来的，怎的不是亲儿子？”
　　成精了，成精了。我深呼吸一口，向姬容求救，“姬容。”
　　姬容会意，淡定忽悠小子虞，“你娘亲欠了我很多钱，作为亲儿子，你愿不愿意卖身替母还债？”
　　小子虞大惊曰：“你们大人的恩怨，何苦牵扯到我？不管怎么说，孩子毕竟是无辜的啊。”
　　我抚额，这孩子，将来必成大器。
　　旁边的寂挽歌倒是看的欢快，一口点心一口茶的，一张俊脸乐得仿佛开出朵花来。
　　姬容继而威胁道：“所以啊，我们大人说话，你就不要插嘴。不然就把你卖了，知不知道？”
　　小子虞受到了惊吓，难以置信，委屈道：“我还是个孩子啊！”
　　姬容倒数“三。”
　　小子虞眼角带泪，眼看又要哭起来。
　　姬容从容数到“二。”
　　小子虞风驰电掣收起眼泪，一脸谄媚道：“姬容叔叔，你们聊吧，我去你家其他地方参观一下。”说完就一路小跑绝尘而去，一边跑一边还撂下一句“娘亲保重。”
　　我深呼吸一口，真是亲儿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