晋江文学城
下一章 上一章  目录  设置

49、(四十六) ...

  •   季清起初听闻萧明烨要将他打入大牢,还是做了些反抗的,比如追在他的身后为自己求情。但萧明烨转过身,也不说话,只忽然伸手将他推开。
      萧明烨的手上蹭了些冷宫中的灰尘,这使得季清的衣服上也留下了灰黑色的痕迹,然而萧明烨用的力也不算很大,但季清还是一个趔趄差点摔倒。
      “别废话了,来人,把丞相关进去!”
      “陛下!陛下!……”
      季清最后只能声嘶力竭地呼号着,眼睁睁地望着萧明烨带着两个虚弱的少年越走越远,自己则脱力般地跪在了地上站不起来,被连拖带拽“请”去了诏狱。直到大门上的锁“咔哒”一声关上,季清才如梦初醒,猛地打了个哆嗦,瞳孔骤缩,眼里俱是难以置信。
      他喘了几口气,无力地跌坐在草席上,倚靠着冰凉的墙,望见了昏暗的监牢中那一方小小的窗口。黯淡的光线投射进来,却连季清的影子都显现得不清不楚。
      黑暗得仿佛只剩下他一人的存在。
      季清缩进角落里,茫然无措地抱紧了自己的双膝,他虽半晌都缓不过来,但他察觉到他的潜意识其实一点都不吃惊。
      ——因为易和回来了,帝王最宠爱的易和回来了……自己这个本来就是半个替身的泄欲工具,当然又要回到最初事事受排挤的状态。现在不过是帝王轻信易和的话,不再听他一句解释而已,还没上升到实质性的刁难,又有什么好难过的……
      这不正是他早已猜测到的事实。
      他不敢接受帝王的示爱,不正是因为早已预料到会有这么一天?
      可是……如果早已做好了心理准备,现在摆出这样一副大受打击的样子又是为了什么呢?
      他也想坦然地坐在牢房的中间,打起精神思索如何应对陛下的怀疑和易和的指控,但事实上他却完全提不起一丝力气,只能恹恹地靠着角落,昏昏欲睡。
      很快,他的好友就担心地赶来了诏狱看他。不得不说乾飞和夏笙离真的十分热心也对他十分照顾,他们二人入狱的时候,自己只是因为害怕,便连一句“探监”也不敢在陛下的面前提起,而现在他不过是刚刚入狱没多久,他们就飞速地知道了这个消息并赶来看他……比起他们来,自己没有一点作用不说,连关心的意愿都做不到,真是太差劲了,难怪……陛下会讨厌他。
      季清莫名的鼻子一酸,却不知道是因为自己的哪条思绪。他勉强手足并用地爬到了门口,看着友人们担心的脸,连眼睛也开始发酸了,心中萦绕的不解和委屈仿佛就要化作泪水倾泻而出。
      “季兄,吾等及各位正直的大人都联名为下求了情……可陛下却像是铁了心一样充耳不闻,只一直与易小公子呆在一处……对了,易小公子与小衷的虚弱其实是因为被下了一味效果强悍的软筋散,进食等琐事因为有痴迷年轻男子的莺妃护着竟然没让他们吃一点苦头,刚才在太医那里服了解药便又继续活蹦乱跳的了,季兄可不必担心他们的性命……”
      “是啊!我看那易和在被掳走的期间也过得很是滋润嘛!还是那么肤白体娇的,根本就不像被虐待过!偏偏陛下还一副色令智昏的样子对他嘘寒问暖,如胶似漆,就差没把他捧到手心里……啊!”
      本是在尽情描绘的夏笙离忽然被乾飞一敲脑袋,正要生气反打回去,却忽然反应过来,虽然他们之前也总是一块儿抱怨帝王沉溺爱欲的表现,但如今却不同了!曾经被陛下“沉溺”过的分明还包括眼前的季清啊!
      “呃……季兄,虽然陛下不宠你了,但这样更好不是吗?反正你本来也不想和一个大男人在一起,何况这还是陛下,伴君如伴虎,要是总像今天这样反复无常的,多可怕啊!”夏笙离语拙地安慰着,拍拍季清的肩膀,朝他露出一个安慰般的傻笑。
      “……是啊。”
      季清随声附和着,也勉强露出一个僵硬的笑容。
      乾飞虽是武将,却胆大心细,在这昏暗的地方一眼看出了他的脸色不妙,便忙询问道:“这狱中实在不是什么舒适的环境……季兄的身体可还吃得消吗?”
      “没关系……”季清轻轻摇了摇头,“死不了。”
      “季兄……”
      “真的没事……说起来还真是惭愧,总是让你们为我担心,我却什么也没有为你们做……”
      “唉!客气什么啊!以咱们之间的关系还用得着说这些吗?季兄,你就安心呆在这里好好休息,只要有什么新消息,我和乾飞马上就来通知你!”
      ……
      二人走了以后,季清呆滞地望了望门外逐渐失去动静的过道,又慢慢缩回了墙边。他静静地坐了一会儿,没由来的,眼泪还是落了下来。
      乾飞与夏笙离给他带来的消息证实了他的猜测,萧明烨找回了易和,他便失去了价值,被丢进了牢狱中。
      这段时间以来的温存都像做梦一样。他如今已完全想象不出,萧明烨曾对他那般温柔过,他有力的臂膀拥抱着他,他抬手抚摸他的头发和脸颊,还有那些亲密得让人脸红的亲吻、挑逗和爱语,甚至床上的纠缠……但现在想想,这些东西其实早就是帝王用烂的手段了,他碰过的人不计其数,早已对如何让“猎物”上钩熟稔于心。
      ……还是和以前一样,他说着再好听的话,做着再好看的举动……却都是假的。
      不过是想哄骗他,用他从小到大最缺失的东西引诱他,让他心甘情愿地为他付出,榨干他身上所能得到的一切而已。
      他没有用了,就被像垃圾一样丢掉……而对方却能搂着真正的心上人,笑话他的愚蠢。
      季清哭得眼前一片模糊,浑身发抖。
      他真的想不通,为什么从小到大,他为萧明烨做了那么多,对方却连一丝丝的同情都没有。他可以不喜欢他,讨厌他,甚至瞧不起他;可是为什么要欺骗他,伤害他,连最后一点点的自尊都不留给他呢?难道他真的这么惹人痛恨,非要这般欺凌,看着他一次次变得狼狈不堪才能爽快吗?
      可他又想起了那只死死伸到他面前的手和之后流露着绝望意味的紧拥。季清手指发颤,从怀中掏出了那个小巧精美的平安符,透过眼中的泪水艰难地看见了扁平的福包上的吉祥图案绣纹和“平安”两个大字。他想起帝王将其塞入他怀中的情景,下意识地将锦袋打开,果然,里面除了寺院的一片刻满经文的符牌,还有一张小小的绣着一双比翼鸟的丝绢。
      丝绢上是萧明烨的亲笔:
      愿君如星长伴月,夜夜流光相皎洁。
      ——吾毕生所爱,唯君而已。
      季清抓着这块帕子,双手发抖,泣不成声。
      眼泪一颗颗掉在字迹上,打湿了丝帕,也模糊了墨痕。可那些字却已经牢牢印在了他的脑海中,仿佛释放了一直以来压抑的情绪,无尽的痛苦和委屈袭上心头,让他忽然间有了一种醍醐灌顶般的觉悟。
      他为什么会这么痛苦?明明也不是第一次被他欺负,明明也不是第一次眼睁睁地看着他和别人在一起……
      可为什么会想哭得仿佛要把一生的眼泪都流光?
      季清忽然产生了另一种猜测。
      也许萧明烨并不是骗他的,他是真的喜欢过他……只是因为自己那样不理会,让他伤透了心,他才抛下他,转身寻找旧爱……
      因为是他自己选择了放弃和萧明烨在一起的机会,他没有紧紧地抓住那只手,甚至连看都不敢看它一眼。
      可是,今日在这样的环境之下,看到了这样的话……他却明白了,无论花费了多少努力去克制,去忽视,至少在萧明烨伸手邀请他一同沉沦的那一刻……他是想要的。
      他还是舍不得萧明烨对他的好。
      他半生所缺失的,就是这一样东西。
      也许是因为敬慕,也许是因为感动,也许是因为习惯,也许是因为寂寞……但无论如何,他其实早已产生了想要接受这段感情的想法,想要在萧明烨关照和爱抚他的时候回应他,想要坦然地与他坐在一起,手握着手,说一说体己话。
      他想要的……
      他想要的。
      季清不知什么时候缩在角落睡了过去,中途因为姿势不舒服,还醒来了一次。他感到自己浑身发冷,异样的冷,冷得他忍不住打起了寒战,他哆哆嗦嗦地调整了姿势,蜷缩着躺了下来,发现手中还攥着打开的平安符,忙小心翼翼地收好,塞回了胸前的衣襟之中,才又睡了过去。
      直到晚饭的时候,季清才迷迷糊糊地被送来食物的衙役吵醒。但他此时已是体温高热,头晕目眩,什么胃口也没有,只口干舌燥,艰难地拿过碗喝了一口水,才又倒在了草席上。
      维持意识的清醒变得愈发困难,他煎熬地喘息着,摸了摸自己滚烫的额头,却因为没有东西可以降温,只能侧过身子,将额头抵在冰凉的墙角,然而身体却莫名的一阵阵发冷。季清颓唐地抱紧自己,闭上眼,忽略眩晕造成的一阵阵耳鸣,只想继续沉睡在梦中,仿佛这样就能忘掉一切伤痛。然而因为病了,连睡也睡不好,尽管累得连眼睛都打不开,却因身体的极度不适而难以入眠,对外界的一切有所感知,却又好像身在梦中。
      他躺了一阵,好像听见了衙役呼唤他的声音,但他只微微动弹了一下,却无力去确认这是否是他的幻听。
      终于,他终于还是睡着了。他的意识进入了一片朦胧而空白的状态,听不见,看不着,外界的一切都离他远去了。
      他做了个梦,梦里有人打开了门锁,有人蹲在了他的身边,抱过了他的身子,摸了摸他的额头。
      然后是一阵呵斥声,但他听不清,就算听清了也记不住。不过他半睁开了眼,看见贴着自己的脸的是熟悉的衮袍,知道是梦见了萧明烨来看他。
      陛下……
      他想喊,但没有听见自己究竟有没有喊出声。他感到自己似乎恢复了一些体力,便挣扎着用尽他所有的力气搂住了他,脸深埋在他领口柔软的布料之中,像溺水的人搂住仅有的一块浮木。
      反正是梦,就任性一回吧……就算他此时狼狈不堪,病得面目可憎,他也想紧紧地抓住他,不再让他属于别人。
      眼泪又汹涌地流了下来。
      ……我还有机会吗?
      一只手回抱住了他的腰,另一只手在他的背后上下抚慰。梦中的萧明烨将脸颊贴在他散乱而汗湿的发顶,亲了亲,还说了些什么。
      宠爱有加,一如既往。

      天蒙蒙亮的时候,季清首先感觉到自己的身上裹了什么,然后醒了过来。他惊愕地看着盖在身上的厚实温暖的雪貂裘——正是自己献给帝王的那件雪貂裘!
      门外正有衙役守着,看他醒了,忙解释道:“丞相大人,昨夜您可病得不轻呢!小人拿不定主意,通报上级请示了陛下,陛下便让小人守在这里,还给您带来了外袍……对了,太医开的药已经在煎了,一会儿丞相大人便喝了吧。”
      季清依然感到身体虚弱,头重脚轻,但也许是因为这件保暖的雪貂裘起了作用,热度已经降下了不少,只是盖了东西之后汗出过很多,却没有机会洗澡更衣,所以浑身有些难受。
      “辛苦你了……”季清点了点头,精神好了些许。他裹紧了这件雪貂裘,不由将深脸埋进雪白的毛领中。
      无论如何,虽然他还身处牢狱之中,但有这件雪貂裘,有太医开的药,也算是一份心意吧……萧明烨还没有完全放弃他。
      有这样的一点恩惠,对于低谷中的季清来说,就已经很心满意足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49章 (四十六)

  • 昵称:
  • 评分: 2分|鲜花一捧 1分|一朵小花 0分|交流灌水 0分|别字捉虫 -1分|一块小砖 -2分|砖头一堆
  • 内容:
  •             注:1.评论时输入br/即可换行分段。
  •                 2.发布负分评论消耗的月石并不会给作者。
  •             查看评论规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