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长天》齐*

1、应长天

　　那是一场蓄谋已久的猎杀。
　　十几个人在林子里追杀一个人。
　　飞奔在最前面的是一个身穿斗篷的人，身形犹如鬼魅。
　　枪声在林子里此起彼伏，但那人的速度始终不曾慢下来。
　　太阳渐渐西斜。
　　那人脸上终于出现一丝焦虑。
　　突然，一记鹰啸震彻长空。
　　就是现在！那人果断闪入一道壕沟，举枪急射。
　　啪！啪！啪！
　　三个人应声倒地。
　　追杀的人立刻四散躲避。
　　他却没有停下来，提着枪，猫着腰，以最快的速度绕向了一侧。
　　这次是四个人！
　　射出的子弹竟然无一虚发！
　　这时，鹰啸又起，尖锐得近乎凄厉。
　　那人一惊，如条件反射般用尽全力翻滚出壕沟。
　　手雷在他刚刚站过的地方轰然炸开，震得他差点晕过去，稍稍回神，就见几道身影飞扑过来，子弹亦毫不留情地朝他身上招呼过来。
　　饶是他身手了得，迅速闪避到树后，一枚子弹划过他的左手臂，带出一道触目惊心的血痕。
　　“射中他了！”对方惊喜雀跃。
　　他循声而去，抬手又是一枪毙命。
　　“妈的！把手雷都给我扔出去，炸死他！”
　　不带一丝犹豫的，他回身一枪击毙了说话的人，那人的手雷刚打开保险，倏然落地，瞬间又炸死了三个人。
　　与此同时，两枚手雷呼啸而来，他只来得及飞扑出去，弹片毫不留情地将他的身体划出数道血口子，尤其右腿上顿时出现了一个血洞。
　　他有数秒的晕厥，若不是鹰啸太过凄厉刺耳，他也许没那么快清醒过来。
　　随之而来的，还有人的惨叫。
　　“我的眼睛！打死那只畜生！”
　　他大惊，起身射击，可还是晚了一步，他的子弹射进对方太阳穴的同时，另一颗子弹亦打中的那只鹰。
　　鹰从天上掉落下来。
　　“不——”他面如死灰。
　　打死了最后一个追杀的人，再也顾不得其他，他拖着流血的腿艰难地向那只鹰掉落的方向追去。
　　鹰，抽搐着身体，血，汩汩流着。
　　全然不管自己血流如注的腿，他拿出手帕小心翼翼地将鹰的伤口包起来，心疼地面无血色。
　　阳光所剩无几，他知道，再过不久，黑暗就会降临。
　　没有时间了，他抱着鹰，尽力赶下山去。
　　路途变得无穷漫长，一路流下的血让他渐渐变得虚弱，可他依旧咬牙坚持着，怀里的鹰也越来越虚弱，不再抽搐，甚至连动静都快没了。
　　“坚持住……我一定会找到人来救你的！”
　　终于，他走出了那片林子。
　　几乎是一刹那，落日的余晖倏然消失，天，黑了。
　　也就是在那一秒，一人一鹰也消失了。
　　就在那一人一鹰消失的地方，出现了另一个人，他胸口的血洞，触目惊心。
　　他无声无息地躺在地上，明显快不行了。
　　他的身边，徘徊着一只狼，很奇怪的，它并没有去啃咬那本该是它猎物的人，反而舔舔他的脸，舔舔他的手，转头又去舔他胸口的血洞，然而那人依然毫无反应。
　　它哀鸣不已，来来回回跑动着，它身上也是伤痕累累，尤其是腿上的伤口，深可见骨，不一会儿，它便无力地跪坐在他身边，再站不起来了。
　　它嚎叫起来，几乎要用尽它最后的力气，那声音令方圆数里都毛骨悚然。
　　他的身体徒然一震，眼睛竟然微微睁开了一道缝。
　　它几乎立刻跃起，伸出舌头继续舔他的脸颊。
　　他的呼吸非常微弱，看向它的眼里也是死气沉沉，然而，他却挤出了一丝笑容。
　　它用脑袋去蹭他，他闭起眼眸感受着它的气息，他知道自己没有太多时间了。
　　感应到了什么似的，它呜咽起来，难耐地扭动着身体，狼眼里似乎有液体掉落下来，正好落在他的脸上。
　　“别……哭……”
　　有人声脚步声渐渐靠近。
　　它一惊，立刻又嚎叫了一声。
　　两个猎户打扮的人，手持火把走近一看，有只狼正要咬一个人，这一惊非同小可，其中一人忙举起猎枪朝那只狼射击。
　　它根本无力逃窜，一枪正中它的身体，血汹涌而出。
　　他却不知从哪儿生出的力气，一把将它拉入怀中。
　　“它……是我……的……求你们……救它……"说完再无声息。
　　而它，卧在他身前，只是哀鸣。
　　两个猎户惊讶至极，商量了片刻，终于还是将这一人一狼都带回了家。
　　人和狼身上的子弹都取出来了。
　　可是那人的伤实在太重，山上也没什么药，猎户知道，他活不了多久了。
　　狼的情况稍好，但也只是可能比那人多活一刻而已。
　　那人清醒了有一会儿，猎户不得不将实情告诉他，他却只是谢他们没有杀掉它。
　　那人长得斯斯文文的，看着像个读书人，也不知道怎么会在这山里中枪，而且，还养着一头狼，看起来不像是一人一兽，倒像是相依为命的两个人！
　　“还有什么未了的，我能帮的一定帮你。”
　　那人思忖了片刻，“谢谢……请在太阳出来前……一定叫醒我。”
　　猎户点头应了。
　　天亮前，猎户将那人和狼挪到自家的院子里。
　　“我们多久没有……一起看日出了？”
　　他的声音很好听，有种说不出的清悦，脸上亦有了神采。
　　可猎户知道，那是回光返照。
　　狼似乎也明白。
　　“呜……”它努力靠近他。
　　“二十年了……”
　　“……”
　　“我从没后悔过……”
　　“呜呜……”
　　“谢谢你……陪了我二十年……”
　　“……"
　　“如果诅咒……都是真的，你……又可以……见到……我了……”
　　“呜——”
　　“来生……再见……”
　　他脸上的笑容犹在，甚至眼睛亦未完全阖上，只是再也不动。
　　太阳几乎就是在那一瞬弹上了天，光芒普照天地。
　　一只手轻抚上他的脸，带着无限的眷恋无限的情思无限的想念无限的忧伤。
　　“我亦不悔。”他亲吻着他渐渐失去温度的嘴唇，“可是……你还没有看见我……”
　　“来生……你一定要先找到我……”
　　“你欠我一眼。”

　　几天后，林子里多了一座坟，墓碑上刻的字还不少。
　　徐天
　　高木寅次郎
　　合葬于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