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慕风传奇》飞鸟樱桃

12、银弓清影 之二

　　“那一天我好怕。”苏诚忽道，“我藏在暗道里的时候，什么也听不见，什么也看不见，就怕有人把我从里面拖出来，那样不久就睡着了。我出来的时候店子里没有一个人，哥哥也不在，莫大叔也不在，我只看到店子里好大一滩血，那时我真的好怕，但是也只能等。现在你们都回来了，但是哥哥一个人又去了奇怪的地方，我又开始害怕了。”她用重瞳的眸盯着柳慕风，“所以，不要把阿诚一个人丢下。”
　　柳慕风觉得很窘，也不好意思告诉她那滩血是他的杰作，只得讪讪笑笑。他牵了两匹马想要拴进马厩去，走了一半马就对他打了个响鼻，吓得他向旁边跳了好几步，又踩到一块砖石扭了脚。苏诚见状格格一笑，小步跑去抚摸马颈子，然后引马厩中，拴了，马儿也很温顺地听她使唤。柳慕风便问苏诚，“你才十一岁的小丫头，怎么懂得这么多？”
　　苏诚笑着开口，“我会走路的时候就开始练武，这国度谁家的孩子都是这样的，哥哥教我武艺。我学了几年武，也顺带学了骑术记账等等，都还好的，只是不会写字罢了。”
　　她这时似是忘了苏皓的事情，笑得很是可爱，柳慕风却因她而想起不知安危的苏皓，又叹了口气，听见苏诚嫩嫩声音，“猫哥哥，你的琴好漂亮啊。”
　　“这拨琴是强盗送给我的，没准我也要去入伙呢。”柳慕风玩笑，却愈发不安。他想知道苏皓到底去做什么——这样的事情可不是什么好兆头，他也不想刚认识一个朋友就多一个死朋友。少年心不在焉，苏诚又扯他袖子，“猫哥哥，你真好玩，难怪哥哥这么喜欢逗你。”她笑得活泼，柳慕风的心却愈发沉了下去。他不能坐视，也不想等待。他已经为了苏皓解决过事情——这是他作为一个朋友所必需的。他们虽然什么也不说，却早已自命为对方的至交。他们就是这样的脾性，就算知道也不会说。不过无论如何，他们是朋友。
　　柳慕风从马背上卸下行装，又拿下了他那把大得吓人的刀，看了看，负在肩上。他自己其实也隐约知道这种样子很可笑，但他也没办法在一天之内长两尺长到八尺高——毕竟他现在还不到六尺一寸，是个小矮个子。背负了刀，柳慕风看苏诚一副忍住不笑的样子，便吓唬她，“小心一会强盗来哦。”
　　话音方落，一群穿着毛皮衣服的强盗牵着他们的马走进马厩，“让开让开，你们这两个小毛孩子。今天开工之前来白吃白喝一次，反正这店子也不会介意。”
　　柳慕风目瞪口呆，因为这一语成谶可不是什么真个好玩的事情。苏诚拽拽少年，小声道，“猫哥哥，莫要担心。这里的人都知晓如何跟盗贼说话，让他们白吃白喝一顿对于店子来说也不是什么大事。”
　　柳慕风微低头，看见少女含笑双眼，便也宽慰了些，但忽又想起苏皓，便问，“那个白家在什么地方？他们总是欺压平民么？”
　　“我不大知道。”苏诚回答，“但是他们对客人很坏，总是吆喝来吆喝去的。”说着皱皱鼻子，“还没有强盗有礼貌，我不喜欢他们。”
　　“原来如此。”柳慕风心头一转，不自觉带了狡黠的笑，“那么阿诚，实在对不住了，我想你去密道里再藏藏的好，我要出去一下。”说着他解下了刀，埋在马槽的草中，抱起了拨琴，打散了头发，想了想，却又把刀拿了出来，背到身上，“我要去一趟内城，一个诗人要记录他所看见的全部，否则未免失之偏颇。阿诚，等我和你哥一起回来。”

　　柳慕风背着长刀抱着拨琴走至街上，用半生不熟的方言与人问路，却又被人当了傻子。少年问了好几个人，才问到通向内城的路。走了一会，柳慕风便看见路旁商贩在忙着收摊，他问为什么，那摊贩用看怪物的眼神看柳慕风，“孩子，你不是本地人吧？马上要起风了，找个地方避避罢。”说了一半，又自顾收摊跑走。
　　不久街上便只剩下了柳慕风一人，他站在那空寂长街的一端，不知怎地便觉得弓月城也与那琅轩差不了多少了。只是琅轩那样一座石城，更寂更冷，一座空城。
　　风就在这一刻来了，狂风夹着飞沙迷了少年的眼睛，让他几乎立足不稳。柳慕风努力向前，却被风迫向后方，一直压抑着的怒火从他心底冒了出来。少年大喊出声，右手从肩上方拉出长刀，就着天空挥去。那样一种奇妙的感觉让他纵身而起，朝着风的起源而去，并且挥他的刀，那一种古怪而单纯的姿势。
　　那是什么？他忽觉得自己变轻了，但那刀却有几十斤啊。在自己挥出的华光之中，柳慕风胡思乱想，然后他以一种糟糕的姿势摔了下去，摔得灰头土脸。
　　这样就更像是流浪了几百年的人了呢，柳慕风不无恶意地思忖，那么苏皓你这个害人精，我要来了，你妹子自己照顾去，我要来了。
　　他跳起来，开始奔跑。
　　那是什么乐器的声音，在大风之中？柳慕风奔跑的时候想着，那是乐器的声音还是风的声音？无论如何，那样一种奇妙的音乐，随着他的前行而歌唱，那样的，是风的歌唱么？
　　风停息的时候，少年看起来又是脏兮兮的了。他扶正肩上的刀，敲响了内城中最大的宅院的门。他用了很大的力气，那门的响声大得可怕，几乎连他自己也被吵聋了。
　　但他无论怎么敲，也没有愤怒的主人开门出来把他打一顿扔出去。柳慕风停止敲门，把耳朵搁在门板上。他听见里面有人说话的声音，但那是什么，他听不真切。
　　柳慕风觉得苏皓应该在这地方，但连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坚定地如此认为，他顺着院墙走了走，却也没有可以翻进的地方，那一切让柳慕风觉得有些烦躁，于是他走回起初那扇大门，用小匕首插进门缝，向上挑了挑，挑掉了门闩。他推门进去，忽觉得身上发冷。向前上方看看，有两排刀子也似的视线正紧紧盯着他。
　　那是在苏皓家门口出现过的那群骑者，柳慕风咽咽口水，装作没有看见，仰头走过那群人中间。那群人没有一个阻拦他，让他觉得很是疑惑，不过这也是个好兆头不是，苏皓不会有什么事情。他走过那些人，看见大屋，想要推门进去的时候，后面有人按倒了他，明晃晃的刀子架在他的脖颈上，“好小子，你是谁？”
　　他也预料过这种结果，所以毫不示弱，“我是从邱国来的诗人，你们用这样不尊敬方法对待一个诗人，会遭到天罚的！”他几乎有些跋扈了，“我来为了弓月的人写诗，不行？”
　　“但是你背着刀。”他背后的声音，一定是那群黑衣人之中的一个，“我们必须保护城主。”
　　“我也必须保护自己，我还不想死，”柳慕风回答，“这就是我带着刀的原因。”
　　“扔出去。”他身后的人道。几只手抓住了少年，把他扔出了大门。柳慕风坐在门口地上，心中火大，开始用邱国的语言咒骂。他骂了一会，却自己也觉得无趣，心中又有一念，拨拉两下琴弦，将琴左手抱着，右手举刀便闯了进去。那样重的刀他居然能一只手举起来，那是不是他天生力气大，他也不知道。柳慕风从来不考虑之后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他总是只估摸一个大致的念头就去做，或许是他不想考虑，亦是他懒得考虑。
　　柳慕风见到那黑衣的人双手伸开拦在他的前方，他见对方只是这样，怕伤了人，又把刀朝旁边撇了撇，那黑色的人却不知如何动作，一掌便印在他的胸口。柳慕风只觉身子不是自己的了，那样似乎很短暂又极漫长的一刻，他几乎看见了自己撞上墙根的样子。他回过神来的时候，全身痛得无法动作。那可不是那些靖国的人能有的气力。长刀滑脱少年的手落在一旁，琴落在另一边。少年努力想伸了手去拿刀，却连一根指头也动不了。他想要说什么，刚一启唇，已有一股热流从喉中涌了出来。
　　少年眼前黑下去的时候，听见了人的话语。
　　——他居然什么都不会？天呐，若是杀了一个诗人，我们的国度会——
　　可惜啊，苏皓。少年最后这样想。